第65章 共醉桃花雨下
不過現在不是追問我是誰的時候,我知自己來自何處,但不知自己是誰。也許註定了,這輩子渾渾噩噩到結果。輕嘆一聲,我想著這兩日鬼帝就該來尋我的麻煩了。
小媳婦回來的時候,神情似乎不太對勁。
我並未繼續躺著,而是坐在了桃樹下的石桌旁,含笑望著她微白的面色,「怎麼了?師父與你說了什麼?」女人之間,總是容易說話的。
小媳婦猶豫了一下,「其實我——擎蒼,若我騙了你,你會不會生氣?會不會——從此不理我?」
我挑眉,「那就要看你到底為什麼騙我。」
「我——」她張了張嘴,到底未能開口,只是垂下長長的羽睫,斂了眸中秋水。
伸手攬過小媳婦的腰肢,將她打橫抱在懷裡,我不禁感慨,「還是這樣比較心安。」
她極為配合圈住我脖頸,笑語呢喃,「喜歡你,更喜歡你抱著我。」
掐起她精緻的下顎,我就勢含住她的薄。嫩。唇瓣,「這樣會不會更喜歡?」
她面頰緋紅,眼角眉梢開盡絢爛桃花,眸中秋水頃刻間亂了我的心扉,這般的溫柔繾綣。這般的清澈純凈。那一刻,在她的眼裡,我看到自己的身影,佔據了她的一切。
「擎蒼,我不想讓你死。」她附耳低語,呼吸微促。
我深吸一口氣,抱緊了自己的小媳婦。迎著這一場傾世無雙的桃花雨,漾開眼底的沉痛。都說,有心才會疼,可我這無心之人,此刻竟也疼得肝腸寸斷。
「不管什麼時候,好好保護自己,照顧自己。活下去。」曾經,我以為生死相許不過是空話,如今方知其中情重。只不過,我若真的愛你,必不捨得你的生死相隨。總希望,即便沒有我,你也能活得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
因為,我捨不得。
她哽咽了一下,卻將下顎抵在我的肩胛,我扭頭只看到她的耳鬢,看不到她此刻的容色。帶著濃濃的默音,小媳婦笑道,「你以為我真的會隨你生死嗎?你想得美!等你死了,我便改嫁,再嫁個如意郎君。」
我沒說話。
她也沉默。
俄而又道,「若是如此,你會不會吃醋?」
我道,「會。」
「會很生氣嗎?」她問。
我點了頭,下意識的抱緊她。
她笑了,舉眸望我時,竟是淚流滿面,「那你記住,若你死了我便改嫁,到時候你莫要後悔。」
抬手,輕柔的為她拭淚,我笑得默子發酸,「我捨不得死。」
風過十里桃林,這場桃花雨下得更瘋狂了一些,紛紛揚揚鋪天蓋地,漫天飛花若飛雪連天,演繹出一場花前月下的不悔誓言。
我曾以為,至死不渝不過是凡夫俗子的滿口謊言。
如今我知道了,有了瑜兒,謊言都變成了現實。
夜裡的時候,小媳婦讓我將手搭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我蹙眉,支起下顎望著身下的她,「做什麼?這裡頭的陰氣早就被冥王洗凈,你不必再擔心。」
她笑得溫柔,「曾經我以為這是我們的孩子,後來我知道不過是陰氣罷了!既然你快要與鬼帝決戰了,不若就當這個是你的孩子。提前感受一下他的存在。」
我輕嘆一聲,「沒能給你留點什麼,倒也可惜了。」想了想,便將那碧玉葫蘆取出,掛在了她的手腕上,「以後看到這個,就當是看到我!別小看這碧玉葫蘆。裡頭什麼都能容下。」
她道,「能容下你嗎?把你裝進去,鬼帝會不會發現?」
我苦笑,「別傻了。」
聞言,她沉默了一下,「那我不要,到底也沒什麼用處。」
「我把那截狐狸尾巴裝進去了。」敲三下碧玉葫蘆,裡頭的狐狸尾巴便如流螢一般,一閃一爍起來,甚是好看,「敲三下,便能亮起來。我還在裡頭裝了迷轂(gu),出自招搖山,尋常人難得。你慣來容易迷路。帶著這個以後就什麼都不必怕了。」
小媳婦紅了紅眼眶,略帶賭氣的想要扯下來,「我有你,用不著這個。」
我握住她微涼的手,「我戴上的東西,是取不下來的。」
她憤憤的望著我,「我不要!」
一聲嘆,我的指尖拂過她光潔的額頭,撫過她臉上每一寸細膩的肌膚,「乖,別鬧。有些東西傍你身,我也能心安一些。」
她突然抱緊了我,發出低低的嗚咽。
抱著吧!
也許,很快就沒有機會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
窗外有人影浮動。我知道,那是師父。
「師父找你。」小媳婦鬆了手,淚眼朦朧的望著我。
我點了頭,起身往外走。
外頭,師父衣衫單薄的立於桃花林里。冷月當空,不遠處黑雲密布,像極了我的大限將至。
我抬頭去看師父的臉,清冷的銀輝之中盡顯涼薄無溫。她一襲白衣,若隱沒於桃林中的仙子,身量纖纖,卻自帶一股難紓的情愁,暈染眉頭。
看我時,她微微凝了兩道柳葉眉。
我低頭,看到她緊握的袖中拳頭。「我知道,你還是想說,要與我同生共死。」語罷,我抬頭望著她繃緊的臉部表情,極是好看的臉上,浮現著黯然絕望。我笑道,「我還是那句話。不需要作無謂的犧牲,帶瑜兒走,走得越遠越好。本來就是無把握之戰,沒必要多搭上一條性命。」
「擎蒼!」她低啞的喊出我的名字,帶著刻骨的顫抖。
「聽我的!」我回應,「鬼帝是什麼人,你比我清楚。」
她別過頭去,有淚沿著面頰徐徐而下,終是緘默不語。
「就當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我開口。
「你既無心,為何還要多情?」她哽咽,「明知無心,為何不能無情呢?偏偏只對一人無情,只對一人有情。果真是宿命。輪迴千載,終究還是回到了原點。而我,仍是在原點。」
「師父。」我道,「都不重要了。」
她淚眼迷離的回眸望我,「不重要嗎?那千年的等待,萬年的守候呢?都不重要了嗎?多少個日夜,滄海桑田。看盡輪迴,最後卻換的一個不重要。擎蒼,你可知我心裡——」
「師父喝醉了!」我攔了她的話,有些話是不該說出口的,因為話一旦出口,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我不想,也不願回不到當初。
師父苦笑著,淚如雨下,「是啊,喝醉了!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每回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就會裝醉。因為醉了,便什麼都可以不作數。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乃至過往歲月,都能當成夢境一場。可是擎蒼,我想醒過來。」
「人生難得幾回糊塗,難得糊塗也是不錯的。」我笑了笑,「桃仙如此,師父如此,而我更當如此。有些東西,只有醉了。才是真實。一旦醒來,什麼都會消失不見。」語罷,我轉身。
「擎蒼!」她喊了一聲,「你愛瑜兒嗎?」
我沒有轉身,只是低低的「嗯」了一聲。
她道,「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我道,「她生我亦生。她死我亦死,我死願她生。」
身後是紛紛揚揚的桃花雨,我轉身時,師父已消失無蹤。半空傳來她泣中帶笑的聲音,「你終於還是懂了,到底懂了。」
桃仙就在桃樹下站著,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就你懂!哼!」說著,氣沖沖的將手中酒罈丟給我,「有本事給我醉死在這裡,說什麼愛來愛去的,其實最無情的便是你們師徒。」說著,顧自灌酒。
我撕開酒罈封口,仰頭便是一口瓊漿玉液,拭去唇邊酒漬,我大笑兩聲朝著他走去,「為世上最無情之人,干!」
桃仙冷颼颼的剜著我,「別跟我套近乎,我有心,但是你沒有。」
「你說,我的心在哪呢?」我猛灌幾口酒。
桃仙呸了一口,「不是在你身邊嗎?」
我一笑,也對!
如今小媳婦,不就是我的心嗎?怎麼能說無心呢?這心,找到了!
月光里,拼得醉夢一場,管他明日誰生誰死,惟求一場長醉不醒。
「以後不能陪你喝酒了。」我半側了頭笑道,與桃仙背對背靠著樹榦坐著,花瓣散落一地,披了一身的嫣紅。
桃仙打了個酒嗝,「誰稀罕。」
我笑,「也是,你還有師父陪你共醉一場。」
「她不醉。心裡是你。她醉了,夢裡是你。」桃仙稀里糊塗的說著醉話,「我還不如做個酒罈子,好歹還能沾著她,教她捧在手心裡一回。」
「沒出息!」我搖搖晃晃的將要起身,哪知腳下一軟,又跌回了原地。打個酒嗝,今夜著實喝多了,眼見著月落西山,晨曦將至,該回去了。
「你有出息!你有出息還不是掉連瑾瑜的手裡?還自詡風流,卻始終逃不過一人,不也是沒出息?繞來繞去,兜兜轉轉的。還是回到原地。」桃仙身子一歪,咚的一聲栽倒在地,呼呼大睡。
我笑,「我好歹有媳婦抱著,你就只能抱著酒罈子,你更孬!」扶著樹榦起身,我深吸一口氣。天際烏雲不散,雲遮蔽日,大限將至。
該來的到底要來了。
我站在那裡,笑得不能自己,笑聲傳出去甚遠,只求一個心裡痛快。
痛快啊!
漫天飛花快速旋轉,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漩渦盡頭,一道黑影划空而過,落在我的身後,抑揚頓挫的熟悉聲音隨之而來,「你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