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離婚之後小寧,十幾年來家裡只有小寧和她女兒。她把家裡走道的燈都改成了雷達感應燈。一有人來就亮。好像家在歡迎她回來。
離家一兩天也會開著一個一瓦的小led燈。這樣一回家就有燈光。似乎家又每天都歡迎她回來。
家裡的燈太複雜。總有麻煩。後來被她全改成了27的螺口燈泡,統一更換就非常簡單。人類文明的不斷前進的成果之一就是不斷地把外部世界簡化。
女兒經常把語言錯位使用,可能是後現代時期00后的特徵之一吧。女兒每次看到貓,都會大叫:來,大黃,我告訴你個秘密!你其實是個鋁的!
小寧笑道,他不是鋁的,他是太監!
它是植物!
你看與不看說與不說,它都是貓。長五十厘米高三十厘米四腳著地渾身是毛一站就萌的某種生物。
但貓可不這麼看。貓也看人的反應的。它也會被人類的語言控制。它會不斷重複某種條件反射式的快感。
女兒在學習,黃植物就不斷地跳上桌,來踩女兒的書和電腦。還會故意用大毛嘴把女兒的書合上。
女兒就大叫。黃植物就不管,仍然來來回回地踩。好容易下去了,過一會又來踩。
小寧看到了,說,黃植物是把你當成了玩具。你的書就是開關。它一踩,你就大叫一聲,它覺得很效果,很好玩,就會一直按按鈕,明白了吧。
女兒說,呃,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小寧說,切!
多少年以後,已經是教授的小寧回鄉。是姥姥家的鄉,不是大大的鄉。
這次小寧特意遇到了三羔。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姥姥家裡。
三羔家還在附近,後來結婚後新建的,離姥姥家更近。這時他的后爹晚娘和非親弟弟都死去了,就他,仍然快樂地活著。看到誰都眯著眼笑,不時開一句沒大沒小的玩笑。他聽說她回來了,提著一大筐地里產的青菜西瓜花生之類來看她。
感覺像中年魯迅看到了閏土。
魯迅是魯迅嗎?不,是女魯迅!不,其實就不是魯迅,魯迅超級痛恨道家,小寧很贊同道家。道家才是存在之根本,魯迅實踐的儒家卻使人類陷於名利之中。小寧應該身在鬧市的女陶淵明。一切隨緣,無為,隨性,想吃就吃想罵就罵,想裝高雅就高雅,想虛偽就虛偽,想懶惰就懶惰,想當隱士就當隱士。
閏土是閏土嗎?不!是快樂的閏土。不,他就三羔,一個快樂的農民。他不是魯迅命名的那個麻木,有一種麻木叫魯迅覺得你麻木,於是全國人民一百年來都覺得你麻木。其實遠不是,閏土絕對有他的快樂,三羔的快樂小寧可是從小都看得見,永遠樂天派,啥都能整點樂子出來,其他農民雖不像他那麼會玩,但也都有自己的快樂,哪怕像阿Q一樣意淫下村裡的漂亮姑娘,甚至像二羅那樣肆無忌憚地看婦女的胸猥褻下誰家閨女,那也是快樂,何況他們還耕種,收穫,聽戲,看電影,21世紀的今天,他們還能抖音,淘寶,拼多多,城裡有的他們都有。
誰是魯迅的閏土,誰是魯迅的阿Q?誰又是阿Q的魯迅?誰又是閏土的魯迅?
小寧微笑著看著這個快樂的閏土或聰明的阿Q。
三羔也目光閃爍地看著她。她穿著瘦身直筒牛仔褲,上身是米色修身小西裝,腳蹬棕色中根小皮鞋,顯得很修長,身高像165了。三羔好久才說:
大妮,你真俊!
她看著他,好久不說話,他發怵:幹嗎?
你以前叫我小寧,不叫我大妮的!
我都忘了你小名了,整天聽你姥姥滿村子炫耀大妮,我早忘了你以前叫啥了……
她抬起手,裝作要打他的樣子。
他看著她的手,愣住了。她當然打不下去,又不是自己家啥人,青梅竹馬的小夥伴而已。又都要老了。
姥姥在鍋屋做飯。三羔看著她,想說什麼。小寧看著他鬍子拉碴的嘴和滿臉的皺紋,笑他,你想說啥,我們都半截入土了,說吧。
他憨憨地笑了,你哪會老,看上去就三十歲!
小寧笑了,貧嘴。心裡是開心的。
他吞吞吐吐地小聲說,你的手真好看,臨走前能握下手嗎?以後可能再也沒機會見你了……
小寧心裡突然有種酸楚的溫暖,三羔永遠不會知道她在剛讀大學的時候對他有過多深的思念,卻笑了,好吧,你隨便,別被你媳婦逮著就行。說著伸手過去。
三羔抖抖索索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好粗糙的感覺,比姥姥的手還要粗糙好多。
三羔又憨憨地說,好軟,又白又嫩,真是大城市的娘們才會有的手啊……
小寧抽出手,伸手擰下他黑紅的皸裂的耳朵,說,好了,你媳婦看見了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三羔說,別做夢了,你會看上我?和桂芹有啥事我媳婦信,和你,算了吧,別說莊上的人了,俺家的狗都不信!
正是:夢裡有夢舊夢去,新夢尚在白雲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