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林柯
齊宇從沒想過自己跟林柯之間會變成這樣,似乎一夜間又像上一世那一個瘋狂而放肆的夜裡,在林柯紅著眼眶指著門口大聲的叫他滾的那天,是他最後一次見上一世的那個林柯。那個無論怎麼熾熱都無法融化的人,有時候齊宇會恍惚間把他們做比較,他們明明是一個人卻又似乎不一樣。
如果說現在的林柯是春陽,那上一世的林柯就是秋風。明明都是剛剛好的溫度,但又是天差地別。春陽是驅散一切嚴冬的冷,而秋風卻又是帶走一切盛夏的熱。
現在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齊宇恍惚間在林柯身上看到了他前世的影子。那個倔強的人,那個一直將他排斥在外的人,他原來是沒有變的。
可儘管如此,齊宇的心還是被林柯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上課時他認真的側臉,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畫上一個紅色的勾然後挪到下一題……一個月的冷戰,齊宇不是沒有想過辦法,但從那以後林柯就基本上是獨來獨往,有時會跟沈言旭說幾句話,然後整個人又融入窗邊透出的霞光里,仿若與世隔絕一般。
直到月假來臨齊宇都沒有想到辦法跟林柯和解,為了期末不被分出去,他只好請教嚴昭給他補習,終於在月底考試時不再是胡亂填寫,但還是有很多題就算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
月假齊宇還是去了嚴昭家,這次周雅沒有擺著臭臉了,而是笑盈盈地迎接他倆,一邊噓寒問暖一邊吩咐阿姨給他們削水果。齊宇在周雅的熱情相待以及豆丁的不斷撒嬌賣萌下,心裡終於好受了許多。只是好轉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一個陌生的電話打斷了。
電話那端是陌生的男聲,就在齊宇以為是什麼推銷組織打來的準備掛斷的時候,對方說道:「我想你應該不記得我是誰了吧?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展濤,跟你一樣,來自過去。」
「展濤,你居然還好意思打電話過來,等等,你什麼意思?」齊宇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默默地起身去關了房間的門,並將之反鎖,然後走到離房間最遠的窗邊去繼續聽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畢竟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
「所以呢?上輩子對他的傷害還不夠嗎?你還要追到這一世來繼續害他?你有病嗎?林柯他怎麼惹到你了你要這樣報復他?」齊宇說得過於激動,要是怒火能夠燒到手機的那一端展濤估計只剩下一堆灰了。
「我這是在害他嗎?是,我承認我曾經的做法確實不對,讓他受了傷我道歉,但齊宇,你傷他遠比我要傷得重吧?你有什麼資格來說我?」
「你什麼意思?」有汗從皮膚里浸出,一點一點積累成豆大一顆從額頭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哦對,你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好了。齊宇,你要知道,我活得比你久,應該說比你后死,所以我知道你死了之後林柯是怎麼過的。」
對方的語氣極其輕鬆,彷彿在講述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他……他怎麼了?」
「他死了,就在你的墳頭。」展濤頓了一下,整個房間瞬間安靜下來,齊宇的呼吸聲加重,在安靜的房間里極為明顯,應該連電話那頭的展濤也是聽得一清二楚。
「你應該能猜到吧?他是自殺的,用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割破手腕放血。當我帶人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渾身冰涼,但雙手卻還死死的抱著你的墓碑不放。你不知道吧?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林柯他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呵,齊宇,你說到底是憑什麼呢?就這樣毫不知情地死了,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撩撥這一世的林柯,你覺得跟我比起來,誰更狠?」展濤的話一字一句都像是利刃刺進齊宇的胸口,每一刀都是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的林柯,怎麼會……怎麼會這樣?那個口口聲聲說不可能喜歡他的人,那個哭喊著說會恨他一輩子的人,怎麼會喜歡他呢?怎麼會在他的墳頭……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你說謊!你根本就沒有證據!我憑什麼要相信你?我的林柯他活得好好的,他不可能死!」齊宇大聲嘶吼著,聲音傳出門外被嚴昭和周雅聽見了,二人前來一探究竟卻發現齊宇反鎖了門。
「小宇?怎麼了?」周雅眉頭緊鎖,眼神示意嚴昭想辦法。嚴昭知道齊宇絕對是故意鎖住了門,於是把周雅往後拉了拉,自己則是一下又一下的猛地撞起了門。
嚴昭撞門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像是撞在齊宇的心上,可電話那頭的男聲繼續響起讓齊宇無心去管別的事。儘管他不承認又如何,這一世無法證實展濤的話,既不代表是真實的,也不代表完全是假的。萬一、萬一林柯真的死了呢?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現在的林柯了。是要繼續纏著他還是要就此放手,放林柯一條生路,或許在他成功熬過那一劫之後林柯還沒有結婚,或許還有機會呢?
「你不信也罷了,這一次你想都別想再招惹林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曾經對林柯做過什麼,覺得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球,覺得我的話都是放屁,但不管你信不信,林柯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希望拿他的生命開玩笑,也不允許這種事再次發生。」
「我憑什麼信你?」
「你若不信賭上的是你和林柯的命,若信或許林柯還能留條命在,至於你便自求多福。關鍵在你,你選擇信那就按我說的做,若是不信的話,便別怪我了,反正我有的是辦法讓林柯厭惡你。」
嚴昭撞開門的那一刻,展濤輕蔑地笑了一聲,留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吧。」便掛斷了電話。周雅和嚴昭擔心極了,好不容易撞開門看到齊宇表情複雜,對著二人嘆了口氣之後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
這一折騰又是沒完沒了的質問,齊宇被他們問得煩了,選擇了緘默於口,二人軟磨硬泡愣是一句話也沒問出來,整棟房子瞬間又變得死氣沉沉,靜得嚇人。
一晚上失眠之後終於煎熬到了清晨,一大清早展濤就打來了電話問齊宇考慮的結果。齊宇想了一晚上,在信與不信之間難以抉擇,最後想到林柯抱著他冰冷的墓碑,在陰森可怖的墓地里孤獨的死去,他怕了。就算可能這只是展濤騙他的謊言,就算前世的林柯可能根本就沒有喜歡他,根本就沒有因為他而自殺這一回事,可這一世呢?如果這一世成功的追到了林柯,如果這一次他仍然沒能活下來,那他能保證林柯會願意獨活嗎?萬一這一世的林柯會這樣選擇呢?
齊宇渾身顫抖起來,嘴唇乾裂發白,最後還是選擇了答應展濤的話,去石路街找他。
他的林柯最怕的就是在石路街被學校的同學撞見,怕被嘲笑怕被孤立,害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友誼再一次成為傷害他的鬼怪。
現在他就要去做這個鬼怪。去以最不願傷害他的方式,傷害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他承認,同為重生的人,展濤比他更懂得利用前世的經驗,甚至連趙香燕的下班時間都能算得精確。齊宇看準了時間來到石路街,遠遠地看到趙香燕進了米店,然後吃力地扛著一袋大米,手裡提著好些菜和水果,一遍又一步艱難地挪動著。齊宇不知道該感謝上蒼給他機會還是因為她是林柯的母親,所以什麼也沒想便大步流星走過去從趙香燕手中接下了那袋大米。她先是一愣,隨後看清是齊宇之後才從錯愕中回過神來。
「原來是小宇啊,哎喲,真是幫了大忙了,謝謝啊。誒,你是來找林柯的嗎?正好林柯在家,阿姨買了魚,你喜歡吃酸菜的還是麻辣的啊?」
趙香燕站在齊宇身邊顯得矮矮的,熱情得讓齊宇懷疑林柯是不是她撿來的。
「哎喲,家裡在六樓,又沒有電梯,要不你幫我拿菜我自己抬米吧?」趙香燕說著就放下菜準備接齊宇手裡的米,齊宇哪肯讓她來拿,手緊緊地抓著米袋:「不用阿姨,我來就行了,沒事兒的,我壯著呢!」
「那謝謝你啦!真是個好孩子。」
齊宇跟在趙香燕身後,隨著樓層的增加,齊宇居然沒由得緊張起來,手心裡都是汗,黏黏的。
趙香燕從包里拿出鑰匙,打開門就沖屋裡的人喊道:「林柯,你看誰來了!」
林柯穿著一條灰色格子圍裙,應聲過來接趙香燕手裡提著的菜和水果,看到齊宇的那一瞬間愣了一下,沉著臉從手裡接過菜之後掉頭去了廚房。
「幹嘛呀你?朋友來了都不打聲招呼,真是的,都這麼大了還要我教啊?」趙香燕埋怨著林柯的無理,笑嘻嘻地從齊宇手裡接過米拿去廚房,「那個小宇你先坐,遙控器就在茶几上,想看什麼電視自己看,先等阿姨去把米放好給你切水果。」
齊宇活動了一下酸軟的手臂,然後對趙香燕擺擺手道:「不用了阿姨,不用麻煩。」
「怎麼能是麻煩呢?來了就是客人,可不得虧待了,再說了上次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呢。」趙香燕說的是之前送林柯回家那一次。齊宇恍惚想起來自己上次來的時候趙香燕在,也不知道他跟林柯說過沒有。
齊宇坐在沙發上,沒有去碰茶几上的任何東西,而是打量著牆上林柯的獎狀,還有他以前的照片。還是那個小小的人站在父母中間,笑得燦爛如火,可如今卻是再也找不到那樣的笑了。又或者他其實根本就沒見過林柯有過這麼燦爛的笑容。
他像是一顆被剪掉了所有枝葉的樹,只剩下一塊光禿禿的樹榦,在茂密的森林裡隱藏著自己,但再也沒有長出嫩葉,沒有開出花朵,就像是一塊孤獨的木頭直立在土壤里,看不到半點生機。
現在齊宇要跟別人一起以保護林柯為借口將他最後一點陽光都遮住,不給他留半點活路。真是可笑至極,他為什麼要答應這樣無理至極的決定?
現在後悔來得及吧?他要告訴林柯,他並沒有一丁點嫌棄林柯的意思,他一直都把林柯當成……朋友。對,是朋友,最要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