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林柯設想過很多個跟齊宇重逢的場景,或許是某條街邊新開的咖啡廳,又或者是某個高檔的飯店,或者是某個小吃攤……他也想過最壞的可能大概就是齊宇不願意見他,他親自去齊宇家門口堵人,可千算萬算終究沒想到的是,他們見面的地點會是手術室。
他是緊握手術刀的醫生,而齊宇則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
拿到齊宇的電話之後,林柯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接聽,林柯想或許他正在忙,便是每個一個小時給他打一次,可一連好幾個小時之後,齊宇還是沒有接。
他應該不知道這個是我的號碼吧?林柯想。這就排除了齊宇不想理他的可能性。可是最後一通電話齊宇的手機直接關機了,這讓林柯變得有些焦急。
正猜想會不會是嚴昭告訴了齊宇他會打電話過去,所以齊宇才不想接電話時,忽然接到通知,讓他準備手術。
林柯這才放下手機,換好衣服前往手術室,只是他向來沉著,這一次終究還是慌了。
他想念的那個人此時就躺在他的面前,毫無知覺。
「林醫生?你怎麼了?」手術刀差點掉落在地,林柯回過神來,豆大的汗從額頭浸出。
「沒事。」
整個八個小時,絲毫不敢懈怠,在縫合好的那一刻,鬱結於心的那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
終於結束了。
林柯出來時整個人已經大汗淋漓,蒼白著臉看不清守在手術室外的家屬的表情,只一個勁兒地說:「他沒事了,不要擔心。」
「林柯,你怎麼……」發現林柯腳步飄忽不定,嚴昭扶了他一把,到底是有些交情,在看到他蒼白著臉的那一刻還是擔心了。
「他沒事……」林柯答非所問,讓嚴昭有些心疼了。
他親眼目睹那個人掄起那塊磚頭重擊在齊宇頭部,親眼看到齊宇忽然舉起槍對準了他身後,開了一槍,全然不顧把自己後背交給敵人的危險。
當他看到齊宇滿頭鮮血倒地那一刻,彷彿他才是那個被擊中頭部的人。
起初他對林柯半信半疑,可後來,當他看到林柯雙眼獃滯地從手術室出來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八小時,沒有人比林柯過得更煎熬。
齊宇被轉到了普通病房,此時已經是凌晨,除了嚴昭以外大家都去看齊宇了。林柯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要不是嚴昭跟了上來,或許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林柯……你別嚇我,齊宇他真的沒事了嗎?」
「他沒事了,他沒事了。」林柯彷彿在念著咒語,一遍又一遍之後恍惚回了神。
「嚴昭?」林柯捂著頭強制自己定了定神,「我這是……大概是被嚇到了。」
林柯苦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間,「麻煩你把我送回來了,這麼晚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那你呢?你沒事嗎?」
「我沒事。我收拾一下過去看看他。」林柯臉色蒼白至極,彷彿他才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整個人疲憊不堪,卻又強忍著拖動這副身軀行動。
「你先好好休息吧,齊宇有我們守著。如果不想讓齊宇再為你擔心的話,你還是把自己養好了再過去看他,可別讓他一個病人反過來擔心你。」嚴昭說完後起身,又囑咐道:「對了,有什麼事打我的電話吧。」說著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紙條,上面寫上了他的電話號碼,遞給林柯之後便快速離開了。
林柯收拾好了之後也沒有離開,而是在辦公室里將就著休息了幾個小時,待到天亮之後又收拾好去看齊宇。
齊宇安靜地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若不是胸口的起伏,就跟屍體毫無差別了。
「他大概多久能醒?」嚴昭上前來問道。
林柯注視著齊宇,又看了一眼在一旁看不出喜怒的齊衡,緩緩說道:「大概一周之內。」
「不過不用擔心,手術很成功,不會對他有太大的影響。」
「辛苦你了。」說這話的是齊衡。
「不必,這是我該做的。」齊衡雙眼直視林柯,林柯也沒迴避。
齊衡的眼神像是有話要說,果然,嚴昭走後齊衡來到了林柯的辦公室。
他一來林柯便起身,客氣道:「請坐。」
「不必了。說幾句就走。」齊衡打量著林柯的辦公室,又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去,毫無誠意地誇道:「變化挺大,是我小看你了。」
「您倒是一點兒沒變。」
「姑且當做是在誇我了。」齊衡皮笑肉不笑,轉而直奔主題道:「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還會回來。」
「看來齊宇這小子沒白等你。」
齊衡說得平靜,林柯也裝得平靜,實則心裡早就猶如巨石入江驚濤駭浪。
見林柯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齊衡目光一沉,他就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敗給了這兩個孩子。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說過什麼?」果真是來勸他離開的,林柯想。
「不知道您說的是哪一句?」林柯毫無笑意,甚至雙眼直視齊衡時,讓齊衡心底生出寒意來。
齊衡耐心道:「當初我說過我們齊家,不娶男人進門。」說完林柯冷笑著點了點頭,齊衡又解釋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轉機。」
這句話林柯倒是沒有想到,難道齊衡不是來勸他離開的?
看到林柯錯愕的表情時,齊衡就知道林柯動心了。
「現在的科學技術這麼發達,我想有些東西還是可以做到的。」
齊衡說得很含糊,但是林柯從他的眼神里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林柯假裝不懂,反問道。
「我想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齊衡注視著林柯的雙眼道:「現在你身為我家小宇的主治醫師,我給你時間考慮,但是具體怎麼選還得看你自己。如果你有心留下來,隨時歡迎來找我,如果你沒有這個心思,那我希望,你還是親自跟小宇做個了斷比較好。」
「畢竟那孩子比我當年還要固執。」齊衡長嘆一口氣,也不等林柯回答他,便蹣跚著離去。
齊衡靠著牆邊走,燈光打在他頭上,又銀絲反著光,又隨著他的離去消失在了林柯的視線中。
到底也是父母心,就算狠,也是希望兒女過得更好。
罷了罷了,說到底是他不夠堅定,怪不得偏見,怪不得世俗。
林柯想著又不禁苦笑。
一連好幾天林柯都住在醫院,每天都去看一眼齊宇,有時候周雅在,跟他隨便聊了幾句,一開始是一些客套話,後來趁著別人不在的時候,又裝作不小心說錯話一般試探他。
「你結婚了嗎?」周雅說完之後迅速看了一眼林柯的手,指尖骨節分明,修長纖細,一雙手乾乾淨淨,沒有戒指。
「沒有。」林柯微微一笑,也不遮掩道:「這次回來是為這齊宇回來的。」他注視著齊宇熟睡的臉,替他掩好被子:「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林柯目光沉了沉,不等周雅多說些什麼便那好東西對她微笑道:「我先去忙了。」
「啊好。」周雅意猶未盡地望著林柯離去的背影,挪到齊宇床邊來,嗔怪道:「你也真是的,林柯都回來了,也不知道趕緊睜開眼看看。」
床上的人仍舊一動不動。
「你呀,也是固執,非要鬧著性子等他,要是他一直不回來,你讓我怎麼跟你媽交代呢?」周雅抬手捋了捋劉海,收回手時恰好帶下一根白髮。她捻著白髮看了兩眼,嫌棄地丟掉,又注意到手上的褶皺,嘆道:「轉眼就過去這麼多年,姨這樁心事終於快要落下了。」
周雅坐在病床旁,念念叨叨,後來連她自己都煩了,止住了嘴。
近日閆葉臨產,周雅來陪了齊宇一會兒,偶爾嚴昭會來看看。本來齊衡也想來照顧齊宇,但是他的腿實在是受不住寒,連著來了兩天就疼得沒辦法下地了,只好在家裡等著消息。
嚴義現在比以前忙得多,第一天來看過齊宇之後便匆匆離開了,因此大多數時間齊宇是由嚴昭和林柯照看著的。當然,來得最勤的還是林柯。畢竟對於他來說,那個沒有趙香燕的屋子不能算家,他回不回去都一樣,倒不如留在醫院照顧齊宇來得實在。
齊宇醒來時恰好林柯去忙了,只有嚴昭一個人守在他身邊。一開始齊宇手動了動,然後是眼皮。嚴昭站在一旁面露喜色,想通知林柯又不好抽身,想著林柯反正過不了多久就會過來,也就沒聲張。
只是等齊宇完全睜開眼睛之後在病床旁問道:「要不要喝水?」
齊宇什麼也沒說,一把抓住嚴昭的手:「林柯……」
……
「你果然還想著他……等會兒,你先別急,先喝點水,我給你叫人去。」嚴昭抽手卻被攥得更緊了。
「不是……我……能先撒手不?待會兒林柯過來看見了你這十二年可就白等了!」嚴昭不敢用力掰開齊宇的手,偏偏齊宇又彷彿聽不見他的話一樣,委屈道:「別走……我聽話行不行?別走……」
嚴昭點頭安撫道:「行行行,不走,先撒手成不?」另一隻手伸進口袋裡摸出手機,還沒打開通訊錄,齊宇忽然撒開手怒道:「我靠!怎麼是你?」
嚴昭:「我……我不說了嗎?我不是林柯!」
齊宇閉著眼不去看他,正好林柯聽到動靜進來,「醒了?」意料之中還是帶著驚訝。
嚴昭彷彿看見了救世主一般起身退後兩步:「你來得正好,這傢伙剛剛還衝我發火呢!」
齊宇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立刻睜眼,雙眼瞪大,然後又揉了揉眼,把視線轉向嚴昭:「我……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什麼玩意兒?」嚴昭早猜到齊宇看到林柯的時候會激動一把,但著實沒想到他會這麼問。
大概是因為傷著了腦子。
「你過來。」齊宇沖嚴昭招了招手,完全不去理會站在一旁微笑的林柯。
嚴昭老老實實靠近齊宇之後,又聽他說道:「把手給我。」
嚴昭猜到齊宇要幹嘛了,雙手環胸抱上:「放心吧,不是做夢。」
「所以……你看得到嗎?」齊宇不敢把頭轉過去看林柯,甚至連餘光都不敢往那邊瞟。
「啥?這不這麼一個大活人么?」嚴昭向林柯使了個眼色問道:「這傢伙是不是傻了?手術真的沒問題嗎?」
「沒有。大概,他本來就傻。」林柯在齊宇面前半蹲了下來,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傻瓜,是我啊,我回來了。」
「咳,行,那你倆好好敘舊吧,我就不打擾了。」嚴昭本想好好感謝齊宇一番,但是他覺得自己現在不適合在這裡守著當電燈泡,還不如回家照顧老婆。
嚴昭一溜煙跑掉了,整個病房只剩下了齊宇和林柯。齊宇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溫熱包裹,緩緩轉過頭去對上他明亮的雙眼,恰如夕陽時,無意掃到的那副專註的神情。
只是這神情不再是對著課桌上的題,而是對著他。
「林……柯寶……」一聲繾綣呢喃,本是曾經最常掛在嘴邊的稱呼,如今再說出口時卻變了音。
「嗯。我在。」時光飛逝,十二年不曾得到的迴音,終究還是等來了。
林柯握著齊宇的手覆在他自己的臉上,有溫熱的淚恰好避開燙著齊宇的手,落在被單上。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齊宇紅了眼眶,替他擦了淚,蒼白地笑道:「沒事。你能回來,真好。」
「對不起……這一次,我不走了,換我來追你好不好?」
「柯寶別哭,乖,我答應你。」齊宇笑著笑著,自己也讓淚濕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