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楊氏孽障（一）

三十多年前，那場影響大唐武林氣運的剿密大戰，湧現了易劍祖師易自翩、原氏原落風、鬼醫仇秦、柳家堡柳氏雙雄幾位震古爍今的頂尖豪傑，他們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如雷貫耳的人物。高宗皇帝當時不過皇子身份，又刻意化了假名做了一員先鋒上陣殺敵，其名望雖不及以上幾人，但於武林中也尚有一些美名。

剿密軍備戰時，高宗皇帝年歲尚輕，只不過因出生皇族底蘊極厚，才有了與年齡不符的驚人修為，但初時心高氣傲盛氣凌人，所以在吃了幾次虧后，收斂了性子潛心跟隨原落風、仇秦二人修行，這才突飛猛進，於戰中殺了個三進三出。

而那時候，楊平山也只是鬼醫仇秦身邊的熬藥學徒，卻見證了高宗皇帝與原落風、仇秦的情義。所以，此番高宗皇帝密信而來，楊平山便決定先行請原落風、仇秦出山。

若按楊平山所憶，仇秦當年散盡功力為高宗皇帝續命后，隱居黃山鑽研醫術調教徒弟；原落風順應祖訓攜嬌妻回到蘇州城外，隱居世外桃源，此行重點便是黃山、蘇州，途中路過金陵，若是再能聯合柳家堡，這聯盟便更加牢不可破。

這一行，就連成日醉生夢死的楊易之也被楊靈風揍了一頓拖了出來同行。更讓燕羅沒想到的是，石青魚為了多跟燕羅切磋學習居然也跟了上來，這石青魚一來，古墨北哪裡能在荊州呆得住，也厚著臉皮跟了上來。

楊靈風聽了楊平山規劃的出行路線，疑惑道：「爹，明明金陵更近一些，為什麼非要先去蘇州請原大俠出山，再回頭去柳家堡呢？」

楊平山道：「這事說來有些複雜。其實若論輩分，我比柳堡主要矮上半輩，高宗皇帝當年與柳家還有些小過節，柳家堡又向來不問廟堂之事，所以只有請對柳家有救命之恩的原大哥出山，才有可能請的動柳家堡。」

「而且……」楊平山欲言又止，卻把目光轉到車後面呼呼大睡的楊易之。

楊靈風頓時心領神會，也閉嘴不再多問。

燕羅猶豫了一下，問道：「只是……剿密大戰已過去了三十多年，幾位前輩是否……是否在世？」

楊平山道：「我也確實擔心，若是尋常，以仇先生青囊門毒宗藥理宗師的身份，他便是活上一百歲也不是問題，只是後來散盡功力為皇上續命，應是大傷元氣。而原大哥，當年與先師殿後力扛密陀蘭教幾十名一流高手追殺，也是身受重傷。所以此行並不明朗。」

石青魚在旁邊道：「幾位前輩不在了又如何，大不了直接潛入皇宮，把皇后刺殺了，一了百了，我們刺客不就是干這事的。」

燕羅瞥了他一眼道：「如今天刺可能就是武家的人，你連林肆都動不了，還指望能潛伏進去殺皇后？」

石青魚被燕羅一戳痛點，險些炸毛，道：「我自然是不行，但是你肯定沒問題，忠武堂都被你一個人端了。」此言一出，燕羅頭皮一陣發麻，狼刺之事他本想隱藏不說，日後好當個其他身份，哪料石青魚就這樣公然挑明。

一旁的楊平山和楊靈風也是大吃一驚，趕忙問道：「去年忠武堂被一個叫『狼刺』的人掀了，竟然就是你？」

燕羅嘆了一口氣道：「想隱瞞的，沒想到還是被泄露了。」

楊平山追問道：「後來江南商會放出消息，說是你幫了他們大忙，卻沒有明說是什麼忙，可否透露一二？」

燕羅沉吟片刻，便道：「忠武堂綁架了馮子勁的未婚妻，我只是順手救了出來罷了。」

此言一出，楊平山兩眼一瞪，如今天下大勢在他腦中已全部梳理通順，又驚又喜道：「還有這回事，那就太好了。如此一來，還說不定能拉攏江南商會一同對抗武家。我剛才還在想，光憑武林勢力還不夠穩妥，若是能聯盟江南商會從商場上制約應武商行就能事半功倍。」

燕羅一行從荊州出發約莫四日時候，皇上駕崩的消息終於傳遍了大唐國土。楊平山擔憂武家加快奪權計劃，也是快馬加鞭，本來十幾日的路程，十日不到就到達黃山腳下。

楊靈風從馬車上下來，抬頭見這黃山高聳峻險，只疑道：「這山這麼大，仇前輩隱居哪裡，我們怎麼找？」

楊平山道：「無礙，我們只需要登上天都峰或是蓮花峰，以內力呼喊一聲，便能傳響整個山谷，仇先生若能聽見，自然會給予回應。」

在車廂里睡了整整一路的楊易之從馬車上勉強跌了下來，抬頭一望這高聳入雲的山峰，頓時嚷嚷道：「不行不行，這麼高我才不上。」

楊靈風怒叱道：「你看你一身肥肉，還想躲懶，趕緊給我跟上！」

楊易之怒道：「這一路睡不好吃不好，還要爬什麼破山，幹什麼非要拉著我出來。」

楊平山在前忍住怒氣，將袖一揮對楊靈風道：「不管他，把乾糧全都帶走，讓他在這荒郊野嶺呆上一天一夜，看他還嘴硬。」

眼見楊平山發怒，楊易之終於不敢再說，只好低聲抱怨，挪著肥胖的身子，從崎嶇山路慢騰騰地往上爬。

黃山自古多奇峻，後人更以奇山怪石雲海溫泉四絕為之讚美傳頌。眾人沿著崎嶇山路登高，一路大飽眼福，無不驚嘆鬼斧神工，只有楊平山一路唉聲嘆氣一步三歇，實在掃興。

如此攀爬了約莫一個時辰的山路，楊平山指著雲海中一塊奇石道：「看那塊山頂奇石，像不像靈猴觀海？」

眾人沿著楊平山所指位置，就見腳下雲海漫漫，當間聳立一座山刃破開雲海，這山刃頂端天生一塊奇石，遙望中像極了一隻蹲坐靈猴舉目遠眺。

楊平山嘆道：「當年我遊歷天下，便在此處見了這靈猴觀海的奇香，原地苦思十日之久，這才領悟了《易劍訣》中的『隻影飄搖』一招。」

就在這時，只聽一旁峭壁上傳來一陣「吱吱」聲，從頂上躥下來三隻灰猴，蹲坐在樹藤上警惕的望著眾人。

「咦？小猴子？」楊靈風平日里喜愛極了小動物，見到三隻小灰猴自然是十分歡喜，從袋子里掏出幾顆水果，慢慢地靠了上去。

灰猴起初時十分警惕，對著楊靈風不停地叫喚，可見著她手中的水果，卻饞的忍不住伸出爪子來。楊靈風將水果遞到那灰猴面前，逗道：「來，給你。」那幾隻灰猴哪能經受得住面前的誘惑，呼啦一下就從楊靈風手中搶過水果，蹲在樹藤上啪嘰啪嘰地大快朵頤。

消除了戒備心的灰猴們，吃了水果后都不再害怕，紛紛走近人群，竟扯住楊靈風的裙角「吱吱吱」的叫喚，伸出爪子還要。楊靈風將腳邊的灰猴抱了起來，道：「沒了啊，給你們我們就沒得吃了。」

古墨北在旁邊笑道：「大小姐，它們可都是蹬鼻子上臉的玩意兒，你把我們的口糧分給小猴子，萬一它們招呼同伴出來把我們圍住了，那就只好把你留在這了。」古墨北話音未落，就猛覺得身後一陣殺氣，好像一把刀戳得他后脊梁骨生疼。他嚇得趕緊回頭，就見石青魚陰沉著臉，她見古墨北回過頭來瞧她，連忙把頭扭到一邊裝作什麼事都沒有。而古墨北瞧見石青魚那想要殺人的表情也趕緊閉嘴。

就在這時，楊靈風懷裡的小灰猴見討要不到，忽的張牙舞爪發起怒來，從她的懷裡跳出來，蹲在一塊石頭上「啊啊啊啊」地叫起來。頓時，這聲尖銳猴啼響徹山谷，不消片刻，就聽見四面八方一陣「吱吱吱」的亂叫，竟是二三十隻大灰猴從山林里冒了出來，把眾人團團圍住。

「我的個老天爺！」古墨北驚道，「莫不成我真是個烏鴉嘴？」

石青魚在背後冷冷道：「我覺得你當個啞巴，可能看起來還順眼一點。」

古墨北哈哈一笑：「好噠~」

此時三十多隻灰猴沖入人群，吱吱喳喳地朝眾人口袋裡的口糧發起了進攻，不過好在大家都是身手矯健，這群猴子撲來滾去就是抓不到，急的只能把矛頭對準了攤在地上的楊易之。

楊易之爬山已經累的半死不活，拖著沉重肥碩的身子哪能躲得開這群猴子的攻擊，在地上翻來滾去嗷嗷慘叫。楊易之對這不成器的兒子本身就心懷不滿，壓根不管，而楊靈風也故意看他出醜，燕羅古墨北石青魚這三個外人就不好出手幫忙。

就當楊易之哀嚎不斷時，就聽頭頂上一人道：「呵，我就說這群畜生怎麼不聽話了，原來跑到這來了。」接著，便是一陣清脆哨聲，那撲滿楊易之滿身的猴群，一聽到這哨聲就忽的分散開，沿著兩旁懸崖峭壁呲溜一聲消失了。

「哈哈哈，楊老哥，多少年沒見了，怎麼想起來到和荒山野嶺找我這野猴子玩了？」

眾人抬頭，就見懸崖峭壁上，一瘦高人影作猿猴狀，在山崖之上靈巧騰躍，離著眾人站著的平台還有兩三丈高便一躍而下。而楊平山見著此人，也是大笑一聲，與那人抱在一起：「宋老弟，你還真成了個野猴子了。」

二人顯然相識已久，一番問候后，那人才望了一眼餘下之人道：「老哥帶了一群小朋友找我玩了？」

楊平山給眾人介紹，此人大名宋青株，年幼時候父母雙亡被鬼醫仇秦收為唯一入室弟子，初時時候受楊平山照顧，故而二人情同手足，剿密大戰之後才隨仇秦隱居黃山。

楊平山介紹完后，才向宋青株道：「先生可還健在，如今天下有變，我來請先生出山。」

宋青株黯然道：「先師已經駕鶴西去快十年了。」

楊平山大驚：「什麼？十年了？」

宋青株道：「是啊，當年先師散盡全身功力，元氣大傷，隱居這裡后除了教我功夫教我醫術，剩下的時間都是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小屋子裡自言自語，等我學成出師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楊平山聲音顫抖道：「先生葬在何處？我要去祭拜。」

黃山某峰之頂，一座孤墳，伴一棵青松，夕陽暈紅浩瀚雲海。

楊平山跪在墓前，只道：「我雖不是先生正式弟子，但跟隨先生十年有餘，也把先生當作師傅一般。沒想到當年一別，竟就陰陽兩隔。先生年輕時，武功幾無敵手，又一手匪夷所思的鬼神醫術，也博得『鬼醫』之名，三十歲時就名滿天下，可誰料先生苦負血海深仇，竟自甘散盡功力，一代宗師落得如此孤墳一座……」

宋青株拍了拍楊平山的肩膀，道：「老哥，我雖然不如你知道師傅的故事多，但師傅既然能放下，我們後輩何必為之遺憾。黃山之巔，冠絕天下，師傅在此也不枉當年盛名。」

楊平山起身道：「我只是感嘆一下罷了，先生脾氣向來古怪，誰知道他的心思，否則也不會被人稱作『鬼醫』。」

宋青株問道：「你剛才說的天下有變是怎麼回事，還必須要請師傅出山？」

楊平山正了正神色，將高宗皇帝覺察武氏篡位的事盡數說給宋青株聽了。

宋青株面色凝重，道：「原來如此。若要領導武林群雄，確實需要原大俠或是師傅的聲望不可。只是師傅已經仙去，如此看來也只有再請原大俠了。」他話音一轉道：「我跟你們一起，這事我一定要參與。」

楊平山驚喜道：「你願意來易劍山莊？」

宋青株道：「師傅在世時，曾三番五次告誡我，李唐天下，定要肝腦塗地。我這一條命就是師傅救下的，也定要遵循師傅的意思。而且，如今我已經是青囊門毒宗宗主，雖然不像先生那般身份，但至少青囊門有一半得站在我們這裡了不是嗎。」

楊平山大喜道：「你已經繼承先生衣缽了？」

宋青株道：「別以為你易劍山莊莊主的身份了不起，真動起手來，你未必能從我這野猴子身上討到好處！」

「好好好！」楊平山喜道，「如此甚好！」

宋青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抓緊動身去請原大俠出山吧。」說著，宋青株忽的吹來一段清亮口哨，不過片刻時間，四面峭壁之上「吱吱」聲傳來，竟是方才那一群造反的灰猴。只不過這一回，有了宋青株在這鎮著，這群頑猴都老實了不少，蹲在原地雖有打鬧，但都不敢再對人攻擊。

宋青株挨個從灰猴的手腕上褪下一個小紅繩，指了指遠處雲海，對猴群道：「小夥計們，你們自由了，玩去吧！」這群猴子一聽宋青株的號令，頓時「吱吱」撒歡，消失在懸崖峭壁上的樹藤里了。

一旁的楊靈風好奇道：「宋大叔，這群小猴子是你養的嗎？」

宋青株道：「是啊，黃山多險峰，有些陡峭地方生著珍貴草藥，我採摘不到，全靠這群猴子幫我採藥了。」

楊靈風聽了，也是嘖嘖稱奇，真想抱一隻小猴子回去飼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