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顧師四卦(下)
秦瀟肅顯然是沒料到燕羅竟然不像幾年前一樣對自己畢恭畢敬唯唯諾諾,甚至毫無禮儀地直接坐在對面。
燕羅心中道:想試我底子?那就看個清楚。殺意暴漲,卻不向外肆虐,只是盡數朝秦瀟肅身上壓迫過去。
秦瀟肅感受到這殺意后,也是神色驚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亦揚起殺意將燕羅的氣勢抵消回去,不由讚歎道:「厲害,我本以為你見到我會直接逃走,沒想到還無禮坐在我的面前,原來有恃無恐。這才幾年,你竟然有此境界。」
燕羅將衣衫整理整齊,道:「殘君閣既然立下了贖命的規矩,我也被圈了,難不成還想反悔?不怕黑道之人戳后脊樑笑話?」
秦瀟肅搖頭道:「錯了,這一回我是以我自己的名義來攔你。看了你的境界,我覺得我做對了。」
「所以?」燕羅道,「你是攔定我了?」
覺察到燕羅逐漸騰起的勢,秦瀟肅擺手道:「本來我計劃著將你逼退回去就行,但按現在你的實力,怕是要拼個一死一傷才有可能,這對殘君閣可是不能接受的損失,那就並非我本意了。」
見燕羅沒有一絲放鬆的樣子,秦瀟肅道:「既然如此,我們換個方式,如果你贏了,我便不再阻攔任你離開,如果你輸了,乖乖回去,剩下的交給我。」
燕羅道:「怎麼比法?」
秦瀟肅道:「很簡單,日落之前,你如果能走出這個茶水攤,就算你贏。當然,前提是不準驚動旁邊的普通人。」
「好。」燕羅氣勢如虹,「一言為定!」
秦瀟肅舉起茶碗:「一言為定!」
燕羅也舉起茶碗一飲而盡,可是,他剛將茶碗放下,竟覺一股奇異吸力將他左手死死地吸在桌面上提不起來。燕羅驚怒不解,便要站起身來,可雙腿一發力,這才發覺連身子都被死死地吸在板凳上動彈不得。
「你?!」
燕羅這時才發現,秦瀟肅竟是一手按在桌面上,乃是他渡來一股絕強真氣,將他死死地鎖住,不讓他動彈。「厲害,厲害。」燕羅怒極反笑,「秦大人居然能看出來我沒內力修為,一番話讓我分心。」
秦瀟肅用另一隻手從桌子的碟子里挑出一小塊麻餅放進嘴裡,道:「刺客,時時刻刻全神貫注,看來你還是差了點火候。」
燕羅很快平復了著道后的怒意,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笑容,道:「那可未必。」說著,桌面下一腳朝秦瀟肅所在位置踢了過去。可這一腳到了極限位置,竟是落了個空,燕羅露出一絲疑惑神色,又接連踢出四五腳,竟都空了。
秦瀟肅抹乾凈了手上粘著的點心芝麻,道:「別費勁了,我這一手真氣將你鎖住,你的全身動作都在我掌控之中,任你踢一百一千腳,我都能躲得開。」
燕羅自知自己內力修為極度匱乏,否則也不會當年被喬南申捉住后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只好道:「所以姜還是老的辣,秦大人這打蛇打七寸,還真讓我有些束手無措,不過想我這些年來幾次鬼門關遭遇,好像還都是缺了點內力根基。」
秦瀟肅嘆道:「唉,你這境界,若是早些晉陞到丙等乙等,讓我們高層注意到,也會授你一兩部不錯的修鍊功法。為什麼一門心思想離開殘君閣呢?你若是能到長老會,和尋常人也沒什麼兩樣了。」
燕羅道:「我們這一行,乾的越久,陷的越深,總能遇到一兩回身不由己也無可奈何的事,我可不想再錯過了。秦大人既然位居甲等這麼久,應該也有過體會吧。」
秦瀟肅道:「你消失了好像有三年多的時間,經歷了什麼?」
燕羅道:「愛過一人,朱門深江湖遠,忍痛離開。」
秦瀟肅笑道:「年輕人,尋常事罷了。」
燕羅道:「信過一人,立場不同,親手殺了。」
秦瀟肅道:「訓練營出來的,難道這些事你還乾的少了?」
燕羅心中一凜,暗呼不妙,秦瀟肅這番閑談看似隨意,實則句句觸及自己低落之處,自己被他牽著鼻子走,氣勢早無最初強勢,如若任他這樣引導下去,別說能從這茶水攤走出去,就連抬眼看他可能都不敢。定要反守為攻,迫得秦瀟肅心神動蕩,才能抓住破綻破了此局。
燕羅道:「聽聞荊州排行第二的刺客組織忠武堂被一個名叫狼刺的人連窩端了。」
秦瀟肅像是看穿了燕羅的想法,壓根不為所動,笑道:「怎麼,難不成你還知道什麼殘君閣飄血樓都不知道的情報?」
燕羅腦中飛速旋轉,秦瀟肅之道,極擅長虛實相合,自己暫不想公開狼刺之事,但若是能以此事編個無懈可擊似真似假的故事,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說不定能有奇效。
燕羅又道:「那還不至於,但是我曾混到應武商行的商隊里,那裡有個夥計,你猜是什麼身份?」
秦瀟肅面色一變,燕羅故意拋出這個問題,就是要引誘自己追問,可自己一旦追問,氣勢就要頹了一成,他笑了一笑,並沒有追問。
燕羅料到秦瀟肅不會這麼輕易上當,又續道:「他是忠武堂堂主喬南申的徒弟。有一次他喝醉酒的時候,不經意間說漏嘴了一件事,你知道忠武堂背後做了什麼事嗎?」
秦瀟肅又冷哼一聲,不說話。
燕羅道:「忠武堂暗中在刺殺殘君閣和飄血樓的刺客,如果記得不錯,已經有二十多個乙等刺客死在他們手裡了。」
這一回,秦瀟肅終於神色變了:「你說什麼?!」忽的,他驚覺不對,有些怒道:「你個小子編瞎話可要靠譜點,喬南申我可認識,他那樣的人教出來的徒弟會醉酒說胡話?」
燕羅覺察到秦瀟肅的氣勢稍有紊亂,心中暗自竊喜,只道:「我且說,你且聽。後來,我還在江南商會的一個商隊里呆過一個月,那個商隊在荒郊野嶺被一個人半途劫道,那個人的身份你打死也猜不到。」
這一回燕羅留個心眼,不再刻意設問拋出,而是故意賣個關子,做自問自答的樣子,先端起碗喝了口茶,眼光餘角掃視了一眼秦瀟肅的狀態,顯然這一回秦瀟肅已經有些想聽燕羅下面的話了。
燕羅放下碗道:「那個人是應武商行的十衛。我在他手裡死裡逃生,經此一劫大難不死,才有如此突飛猛進的境界。」
秦瀟肅面色陰冷,燕羅這番話若是尋常人聽了,定是當放屁。可他作為殘君閣高層,年紀最長,經歷了些事情連林肆這個閣主都未必知道。
燕羅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又道:「我記得,好像一年多前的那場刺客大會,胡谷泰又冒出來了吧,是不是讓我們多多『照顧照顧』江南商會的生意。」
這一下,秦瀟肅的面色終於徹底變了,天刺為難江南商會的事情,殘君閣飄血樓兩家至今不懂為何,可應武商行的親衛頂尖十人還親自出手對付江南商會,兩件事再加上閣里極少數高層才能得到的情報來看,難不成……
就在這時,秦瀟肅眼角餘光猛地瞧見燕羅右手緩緩抬起,從袖中露出匕首寒光。他驚了一下,以為燕羅要在這時出手襲擊自己,可轉念一想,燕羅當年就將藏兵之法修鍊的極為嫻熟,怎麼這回手法如此拙劣,難不成只是隨意之舉?可燕羅那抬起的手彷彿不是換個姿勢,那上揚之勢越來越快,中指無名指已經向下夠著匕首,只須捻起刀刃便能悍然出擊。
秦瀟肅仍是不信燕羅敢在此刻出手,若是驚動了周圍人,他可就徹底輸了。然而,燕羅匕首已經被兩指夾了出來豎在當間。秦瀟肅渾身緊繃,猜想著燕羅會從何處攻來。
「老闆,再給我倆上碗茶!」燕羅抬手竟是招來茶攤老闆送茶,而他夾起的匕首竟轉了一圈,從內腕落入外腕袖子里藏好。
秦瀟肅臉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按在桌上的右手方才差點沒穩住鬆了下來:「好小子,厲害。」
那茶攤老闆差了夥計拎了茶壺上來給二人添茶,燕羅從懷裡摸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道:「不好意思,出門急,沒帶銅板,勞煩找一下吧。」那小二收了碎銀,轉身就回去找老闆討要銅板。
秦瀟肅剛要說話,那燕羅忽的右手又抬起,匕首再次露出。秦瀟肅見此情景,又生生講話咽了回去。燕羅故技重施,道:「夥計,夥計,我找到銅板了,那塊碎銀還給我吧。」
這夥計伺候客人多年,對這些事早就見怪不怪了,也不多說話,就回來把碎銀退了收了銅板麻溜地去下一桌添茶去了。
燕羅側臉瞧了秦瀟肅一眼,道:「秦大人怎麼這……」話還沒說完,燕羅竟將這塊碎銀屈指彈出,朝秦瀟肅的左眼射去。
秦瀟肅接連被燕羅的虛招晃過,這回真是以為沒了,哪料這碎銀突然飛來,他下意識舉手要擋,但生生止住左手抬起,可饒是如此,掌心已經離開桌面,只剩五指指尖還死死粘在桌面上不能斷開。
燕羅瞧見秦瀟肅左掌接下碎銀,當即右手假意打翻茶碗,那一碗滾燙熱茶頓時鋪滿桌面,秦瀟肅方才一番強轉氣勢,已是強弩之末,這熱水刺痛守指尖,終於是被燙的吸一口涼氣。
燕羅見此情景,只覺左手與身下的那股真氣吸力驟然大減,他猛然站起身,抱拳禮道:「多謝秦大人高抬貴手。」言罷便一步跨出茶攤。
秦瀟肅呆了片刻,也是無奈苦笑,暗道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便起身追上了燕羅,問道:「你剛才所說,有幾句是真?」
燕羅道:「忠武堂確實殺了殘君閣飄血樓二十多個乙等刺客,應武商行十衛確實半路劫殺江南商會的車隊。」
秦瀟肅沉吟片刻,道:「姑且信你。既然你贏了這一局,我也願賭服輸不攔你,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殘君閣刺客,你也不能再以殘君閣刺客自居。」
燕羅微微一笑道:「燕羅明白。」言罷,頷首離去。
燕羅等走開了十幾條街道,才緩緩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抖了抖濕透了的後背衣衫。他默念一聲慚愧,秦瀟肅幾十年甲等刺客生涯,壓根不可能會被燕羅十來句真假句給打亂氣勢,只可惜秦瀟肅此人太過耿直又為人迂腐,對殘君閣的愚忠才會讓他失態。若是他能像燕羅一樣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狂妄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思,當他真氣吸住燕羅之後,便已經能立於不敗之地。不過也正因為如此,秦瀟肅才能有個黑白兩道信服的「青衫刺客」雅號。
等燕羅到了蓬萊客棧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候,那僱主彷彿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抱怨道:「喲,終於來了,咱家還以為殘君閣臨陣反悔,準備去要個說法。」
燕羅見這人有五六十年紀,聲音卻異常尖細,稍稍皺了眉頭,趕緊解釋道:「主家見諒,半路上出了些意外,所以耽擱了。」
這人尖聲笑了一下道:「是殘君閣不願意放你走吧。」
燕羅吃了一驚:「主家怎麼知道?」
這人道:「你是丁等刺客,可贖身的價格比不少丙等刺客都要高,定然是有些本事的。」
「什麼?」燕羅沒見過成冊的名表,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價值竟然高的離譜,「還有這事?」
這人道:「咱家也是看人臉色看了幾十年的老人精了,不然為啥多花幾萬兩把你買下來。」
這人將話鋒一轉,道:「這事不提了。任務你大致都清楚了?」
燕羅低聲道:「送信嗎?敢問主家往哪送?」
這人道:「信,自然是咱家主人寫好了再要你送,不過不急,咱家主人現在在洛陽,三個月後你到洛陽長生寺,找裡面的接引僧報我王海福的名號,那時自然有人會引你去見我家主人。」
「三個月後?洛陽?」燕羅沒料到這信居然還要等到三個月後遠去洛陽。
王海福玩弄了一下手上的扳指,道:「好了,咱家話也說完了,你到時候到地方就行。不過可別想著跑,咱家主人的勢力,可比你殘君閣要大得多。」
燕羅道:「那是自然,刺客這一行當,規矩硬的很。」
王海福理了理衣服道:「得嘞,你回去準備準備,這一路比你之前做的都要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