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事
自從沈延之和宋靈出現后,相野的生活就逐漸脫離了正常軌道,像失控的列車,一頭扎進神秘詭譎的世界里。
被弄壞的鎖扣只是個開端,很快相野就發現,好像有人在監視他。
這種感覺是毫無來由的,就是個直覺。
他站在窗邊時,感覺好像有人站在黑漆漆的荒林里抬頭看他;他躺在床上時,又感覺房間里的溫度好像在下降,陰冷滲人。他開著燈睡了一夜,但其實根本沒有睡著,反覆地搜尋自己的記憶,又起來把老頭的遺物都整理了一遍,再去網上查找當年那場事故的報道,企圖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第二天太陽升起,是一個大晴天。
一無所獲的相野再次見到了沈延之和宋靈,他們竟然買了早飯過來,彷彿十年來從未離開一樣,熱情又討好地招呼相野吃飯。
可相野依舊對他們生不出任何一絲親情,他決定要出去走一走。
鬼怪的說法並沒有嚇到他,相野雖然連一千五百米都考不過,但他膽大又不信邪,堅持唯物主義科學發展觀的同時,又是最大的唯心主義者,即——除非親眼見鬼,否則鬼就不存在。
膽小的人是不可能在爛尾樓里生存的,十七歲未成年之前的那個夏天,相野還給某個來小區拍鬼片的劇組打過工。
因為小區里樹多、雜草也多,曾經的開發商沒跑路之前確實做的是良心工程,小區綠化率在全江州數一數二。荒廢之後,綠化變成了荒化,人走在裡面經常會迷失方向,唯有原住民輕車熟路。劇組裡的十八線男主演整天看著相野神出鬼沒,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以為相野是這裡的地縛靈。
沈延之說擔心相野的安危,遠遠跟在他身後。
相野也不管他,他要重新查清楚當年的事情。先不說鬼不鬼的,疑點還是很多,如果說爺爺奶奶是為了他好,才讓老頭將他帶走,那為什麼這個人是老頭呢?這個人不止脾氣古怪,又窮,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可以託付的好對象。
已經跟他爸斷絕關係的爺爺奶奶,為什麼又突然願意配合他們,甚至把警察都給騙了過去?難道是最後的良心發現?
整整十年,真的會有愛孩子的父母狠心拋下孩子十年不回來看一眼,現在卻又說察覺到危險,回來保護他的嗎?
想要查清楚,就必須得找到跟當年的事有關聯的人。
老一輩的都死了,證據也就愈發難尋。老頭和宋靈都是沒有親屬的,社交圈極其狹窄,相野就去了沈延之的公司,想要找他當年的同事。可十年過去,人員流動太頻繁,樓里的保潔阿姨都不知換了幾波了,相野一個人都沒有找到。
他又去找原來的鄰居。
沈延之和宋靈還活著時,他們並不住在南山區。相野穿過大半個城市回到原來的居住地附近,才發現,這兒早就拆遷了。鄰居們搬去了哪兒?沒人知道。
想要打電話給老家,卻又無人可打。那裡是距離江州有些遠的偏僻鄉下,老人思想比較守舊,所以格外不能接受宋靈那樣來歷不明的媳婦。
相野很少去,對那兒的印象不好,也根本不認得幾個人。爺爺奶奶將他丟掉之後,他便很少再聽到那邊的消息。
一天的調查下來,相野忽然發現,他好像已經跟過去割裂了。
鬼使神差的,他來到了存放骨灰盒的地方。
沈延之和宋靈的照片並排貼著,那是從一張合照上裁出來的,兩人笑得溫暖又幸福,若真的成了鬼,同年同月同日死,想必也能做一對鬼夫妻。
相野又忽然發現,他其實對自己的父母也一點都不了解。
他們死得太早了,在相野還沒有明白生命的意義之前,就早早地將他拋下。如今人又回來了,可真的是他們嗎?
相野在骨灰盒前站了許久,一直到太陽落山,才轉身離去。
可他剛走出幾步,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身後「啪」的一聲響動。他驀然回頭,只見沈延之的骨灰盒掉在了地上,骨灰撒了一地。
管理員聽到聲音連忙跑進來,看到此情此景,大驚失色。
「我說你這孩子,長得倒是挺俊俏的,怎麼手裡沒個輕重。就算再有什麼不滿,你也不能拿骨灰撒氣啊!」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這是相野乾的,因為那骨灰盒並不輕,又不對著窗口,哪來的風都不可能把它從架子上吹下來,沒看香爐還好好的嗎?
相野卻恍若未聞,視線在房裡四下搜索,臉色鐵青。
管理員見他這樣,也被他嚇到了,忙問他怎麼了。相野沒有解釋,直接從門口衝出去,跑得氣喘吁吁,最終在門外的柱子後面找到了沈延之。
「你在這兒做什麼?」相野劈頭蓋臉一句問話。
「我、我抽煙?」沈延之看著手上的煙,有點尷尬。
「不是說保護我?為什麼不進去?」
「這不是裡面放著我的骨灰嗎?要是讓人認出來我跟死人的照片長得一樣,那不是會嚇到別人?你沒事吧,裡面發生了什麼嗎?」
沈延之的解釋再次合情合理。
該死的合情合理。
相野一跑太快就覺得氣不順,也不想跟他廢話。兩人沉默地回家,可是回家路上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相野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推了一下。要不是沈延之反應快將他拉住,呼嘯而過的車就能直接將他撞進醫院。
可他回頭看,十米範圍內除了他和沈延之,根本沒有第三個人。而沈延之是不可能推他的,因為相野走在他後面。
如果說鎖扣和骨灰盒還只是小打小鬧,那這一次,相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所謂的死亡威脅。
沈延之比他還要驚魂未定,「不行,小野,我們必須要走了,他們已經找上門來了,你還不明白嗎!」
相野看起來狀態並不好,一夜未眠,再加上驚嚇,臉色比平日里看起來還要白。他說話的聲音也變得輕了一些,唯一不變的是語氣,「就這手段,你想往哪兒逃?不如找個神婆來跳舞。」
沈延之連番勸阻,可相野油鹽不進。
如果說在江州還可能找到些當年的線索,那麼如果他跟著兩人離開,可能就會永遠錯失。即便沈延之和宋靈真的是他父母,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照現在這個情形來看,相野也有可能客死異鄉,再也不能回來。
不坦誠,是最大的問題。
宋靈說她來自一個特殊的地方,能看見鬼,那麼這個地方到底是哪裡?他們還有很多的事情瞞著他,而相野,現在甚至開始懷疑老頭。
這個撫養了他十年的人,留下那樣的遺言,明顯是知道什麼內情,那又為什麼不告訴他。
當夜,相野繼續在網上搜索,找到了報道當年事故的記者所在的報社。結果報社倒閉了,記者的聯繫方式當然也不可能有。
線索找一條斷一條,不得不讓相野發出一聲真情實感的:「草。」
第三天,相野決定報警。
報警不是真的報警,他只是想試探仇家的底線。一方面,警察肯定不會相信什麼鬼怪之說,死亡十年的人忽然歸來,更有可能上社會新聞;另一方面,如果沈延之說的是真的,報警會給警方帶來危險,那相野也不希望給別人添麻煩。他天生就是個寧願獨自走夜路,不喜歡麻煩別人繞個彎的人。
他只想得到真相。
相野出了門直奔警局,以他對江州的了解,他很快就甩掉了沈延之,獨自前去報案,報案的內容是——他懷疑有人跟蹤。
沒想到,他人還沒走出警局,警局就失火了。
起火點在檔案室,火不大,在人來人往的警局裡很快就被發現,並撲滅了。可相野站在陽光下,抬頭看著冒煙的窗戶,一股冷意直竄心底。
「快走!」沈延之終於追上來,拉著他一路跑回爛尾樓。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沒有用的!」沈延之苦口婆心,「這就是他們的威脅,我們沒辦法找人幫忙,只有逃!」
宋靈也含著淚勸說,「小野,你跟我們走吧,好不好?媽媽真的擔心你。」
相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淺色的眸子盯著他們,問:「那你們為什麼沒事?我只是你們的兒子,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先殺你們,而要來針對我?」
這話聽起來過於冷血,又誅心。兩人齊齊被他噎住,還不等理清思路,相野又問:「這兩天你們一直要我跟你們走,走去哪裡?那個地方就安全了嗎?還有,你們在小區里打聽什麼?」
「我、我就是想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也想知道那個老頭對你好不好……」宋靈支吾著,又忽然哭出來,「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小野,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哭泣似乎為所有的爭吵劃上了休止符。
沈延之心疼地安慰老婆,這件事兒就這麼過去了。相野轉身回了屋,一顆心卻還在怦怦直跳。其實他所有的問題,最重要的就是最後一句。
沈延之每天跟在他後面保護他,宋靈卻留在爛尾樓里,她在打聽有關於相野和老頭的事情。這隱隱給相野一種猜測,他們好像在找什麼。
是一個東西?或者是什麼信息?
這兩天吃飯時,他們也有意無意地在跟相野打聽他的生活,表面上看起來就是父母關心孩子。
相野沒跟他們硬碰硬,轉身直接回房,「砰」地關上了門。
門內的相野,臉上的怒意卻奇迹般地消失了。他先環視一周,確認房間里沒有什麼異樣,而後坐在書桌前,戴上耳機,拿起鋼筆攤開日記本,平靜地在紙上塗塗畫畫。
「刺啦、刺啦。」耳機里發出聲響,不是歌,像是電流聲。很快,另外的聲音響起了,是沈延之和宋靈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宋靈:「他還是不相信我們,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麼,怎麼辦?」
沈延之:「誰知道這竟然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面對自己的親爹親媽都那麼冷血。」
宋靈:「早知道這麼麻煩,還不如直接來硬的呢,到時候再把他骨頭取出來……」
沈延之:「不要衝動。萬一不小心弄死了他,線索就斷了,到時候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宋靈:「你確定不是心軟了?」
沈延之:「呵……」
對話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隱隱約約聽不真切。他伸手按住其中一個耳機,蹙眉想要聽得更清楚,可也是徒勞。
那兩人一定是走到了離竊聽器較遠的地方,而且這竊聽器,質量堪憂。不過有總比沒有好,這是以前相野從舊貨市場淘來的,買它的時候只是一時新鮮,誰曾想竟派上了大用場。
那對男女到底在謀划什麼?他們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他不由再次轉頭,目光似乎想要穿透牆體,看清對門的情形。
這時,耳機里傳來的聲音再次變清晰。
宋靈:「明天一定要把他帶走,我們要儘快離開這個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免得被別人盯上。實在不行就下藥。」
沈延之:「放心,我都準備好了。」
鋼筆重重在本子上劃下一道,筆尖差點劈了叉。相野思索著,看來明天就是那兩人給自己定的最後期限了。
晚上,他獨自躺在爛尾樓的家裡,思考對策。迷迷糊糊間他睡著了,可他睡得不沉,做了個噩夢於是又醒過來。
那時已經是凌晨,他保持著側卧的姿勢,面朝牆壁。一睜眼,他就在牆上看到一個模糊的黑色身影。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相野死死盯著那個影子,一動不動。
枕頭下有一把刀,那是相野特意準備的。他屏住呼吸,悄悄探手握住了刀柄,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好似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甚至能聽到每個關節發來的令人牙酸的聲音,身體彷彿生了銹。
可等他下定決心要回頭看時,那道身影又不見了。
房間里空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
相野覺得不能再繼續待下去,匆匆將隨身物品收進雙肩包想要離開。剛打開門,沈延之的臉就撞進他的視線。他們離得那般近,如果相野走得再快一點,就是臉貼臉。
「小野,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啊?」沈延之擔憂地問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相野聲音發緊,握著匕首的手藏在身後,全身緊繃。
「我睡不著,擔心你,就來給你守門。你是不是害怕啊?沒事的,有我在呢,回去睡吧。」沈延之擋在門口,絲毫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逃跑都不利索。」老頭的詛咒果然應驗了。
相野覺得煩躁,時間拖得越久他就越是不耐,所以他開始不按套路出牌。等到了早上,他主動提出要跟沈延之和宋靈離開,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或許他能摸清這兩人真正的目的。
時間便再次來到了6月17日的下午四點半,江州市南山區長途汽車站,相野躲在廁所里撥通了老頭留下的電話號碼。
這是他撥打的第八次電話。
前七次無人接聽。
第八次,電話通了,但沒人說話。
他的信息究竟有沒有傳出去,他最後究竟能不能等到幫手,相野覺得:去他媽的,愛咋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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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國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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