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蚨
水汽沒有瀰漫到整個房間,漫出床底不遠便會自行消散。
忽然,一隻膚澤光亮,灰綠色的蹼爪從水汽中探出,輕輕按在地板上,緊跟著又伸出一隻,一前一後拖著大團水汽爬出床底。
而後一隻隱匿在滾滾水汽中,僅有輪廓隱約可見的怪物,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床邊。
錢有水躺在床上緊閉雙目,好像正在「夢中」經歷眼前的一切。
怪物緩緩爬上床,將前後四隻蹼爪分別按在錢有水的肩胯附近后,錢有水頭顱正對的位置,水汽中伸出一張覆滿細密鱗片的蛙嘴,而後是時而噴吐著黑色水汽的鼻孔,微凸的眼眶中全是黑色瞳仁,卻在兩側覆有白色薄膜的眼睛。怪物看向錢有水的眼神不是見到獵物時的嗜血或兇殘,反而非常人性化的怨毒起來。
在二樓窗外,蘆花大公雞的爪子屈起兩趾,伸出的一趾如刻刀般在一塊木板上划動,竟然沒有一點聲音發出,眨眼間,一幅霧中獸口的畫像躍然其上。
畫像的下方,還有這樣幾個字眼。
「如床大、魚手有蹼、蛙嘴有鱗、能騰霧、致人失智(未知原因)」
這就是「怪物緝像」的雛形。等到事情了結,這塊木板會交給界碑組織加精並且大量刊印,再發到每一位界碑外勤人員的手中,倘若日後再有人遇到這種怪物,便可以有備無患,這也是界碑為何重視此事的原因。
蘆花是只神秘的妖怪,自稱是上古妖獸,真正的名字叫食邪,算是家族遺產,但就連蒙受遺澤的李福斯,也不清楚蘆花的全部實力,只知道,食邪以惡鬼為食。
怪物對窗外的蘆花毫無察覺,蛙嘴撅起,上下兩片嘴唇不同於灰綠的膚色,反是光亮微微透明的乳灰色,合攏成圓,緩緩湊向錢有水的嘴唇。
看來錢有水所說的女人唇,就是這個了。
接下來,怪物恐怕就要吸食錢有水的血液了。錢有水在醫院的診斷結果界碑是知道的,界碑判斷,怪物應該是用了什麼天賦能力替換了錢有水體內的血液,只要事後好好補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今晚卻不能再讓怪物得手了,否則,很可能成為壓死錢有水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這時,窗帘猛地一分為二,一道寒光轉瞬即至。
「叮!」的一聲,刀尖狠狠戳在怪物霧中的眉心,竟然發出金石交擊般的鏗鏘聲。
「這麼硬!?」
隱匿在窗帘后的李福斯暴起出手后,詫異的看了眼手中的唐刀秋水,這才伸手一扯錢有水肩膀的衣服,二人後跳與怪物拉開距離。
「不會是眉心長有龍骨吧,這要是個龍種可就麻煩了。」
李福斯看似自言自語,實際上是說給大公雞蘆花聽。
那怪物驟然被襲,又被搶走獵物,神情剎那間猙獰起來,一仰頭從口中彈出一根長舌鞭子般襲向李福斯的脖頸。
李福斯上身後仰,同時手中唐刀豎起一晃,那根長舌捲住了刀身。
李福斯順勢觀察那根長舌道:
「像蛙舌,附著黏液,還有很多牛毛般的綠尖倒刺,能抵住秋水的刀刃,很堅硬,綠色的應該是毒液。」
李福斯是半妖,力量不輸這隻怪物,一手握著唐刀秋水下壓長舌與怪物角力,另一手跟丟布袋一樣將錢有水丟出別墅。
二層樓的高度,就算摔個腿斷,也比在這被怪物分分鐘撕碎了強。
另一邊,蘆花躲過飛翔的錢有水,悠哉游哉的站回窗口,腳趾在木板上補刻道:「長舌有刺,帶毒。」
蘆花「咕」了一聲,喝道:「小邪。」
話音未落,一道三米長短的黑線在地面縱橫閃現,直至逼近怪物的那一刻,才有一張上下顎幾乎垂直的蛇口擎著蛇牙,狠狠咬向怪物拉直的長舌。
「吭哧!」
但怪物及時收起倒刺,滿是黏液的舌頭從唐刀秋水的刀身滑掉,閃電般收回口中。
喚作小邪的惡蛇一擊落空,僅在空中停頓一瞬,又化作黑線消失。
那一瞬才能看清,這是一條手臂粗細的黑蛇,算是食邪,也就是蘆花大公雞的寵物或者奴僕。
怪物察覺敵人人多勢眾,轉身就逃,而且那些黑色的水汽不像是一種藏匿行蹤的能力,更像是這隻似魚似蛙的怪物脫離水域后,維持行動力或者生命的手段,當它全力移動時,便來不及使水汽覆蓋全身了。這個時候,一隻蛙臉鱷眼,扁身蹼爪的灰綠色怪物,屈肢一彈便從水汽中衝出,眨眼間消失在樓梯口。
窗外的蘆花隨即刻寫道:「魚身蛙臉,水生怪物,疑似龍種」
這時蘆花忽然頓了一下,腦中靈光一閃,口吐人言同時繼續刻畫:「形似蒲扇,幼崽眾多,暫名蒲魚怪。」
李福斯聞言也是猛然醒悟,蒲魚怪,這隻怪物不就是樓下水族箱里那些小蒲扇魚的放大版嘛!
李福斯暗道原來如此,習慣性轉了一下唐刀秋水,縱身追了上去。
樓梯間早已沒了怪物的身影,只在牆壁上有一道濕滑的黏液痕迹。
「糟了!」
李福斯忽然叫道,單腳在樓梯扶手上一蹬,反身一個起落便從窗戶倒頭飛下,同時手中秋水刺出。
「噗!」
唐刀應聲切入地面兩寸,同時正將蒲魚怪的長舌釘在錢有水頸前。
它果然還是要殺錢有水。
「呼~」的一聲,蒲魚怪噴出滾滾水汽帶著惡烈的腥臭味淹沒了李福斯和錢有水,同時強行收回舌頭,代價是被唐刀秋水將舌尖一分兩半。
這些水汽沒什麼殺傷力,只是腥臭難聞,但考慮到怪物對錢有水執著的殺意,李福斯不敢掉以輕心,只能回身護住錢有水。
從斷舌脫困來看,蒲魚怪雖然狠辣,但實力並不強大,無論是黑色水汽還是帶有毒刺的長舌,對李福斯都沒有威脅,而且聯想最開始,這隻蒲魚怪的確沒有拖人入夢的能力,它應該是依靠舌頭上的毒麻痹了錢有水后,吸食血液。
李福斯將錢有水安置在路旁一棵松樹下,盯著躲入對面陰暗角落的怪物自語道:「是想逃走,還是要拚死殺人?」
錢有水家在很高檔的別墅區,每家都帶庭院和花園,每戶之間還有小路間隔,此時又是深夜,除了路燈之外,附近沒有任何光亮和聲音,所以這場動靜不大的戰鬥沒有驚擾普通人。
「撲棱~撲棱~」
蘆花從二樓窗戶飛騰到李福斯身邊一號桿路燈上,口吐人言道:「這隻蒲魚怪不過是幼夭級的實力,沒必要拖延了,能活捉最好,不行就趕緊殺了了事。」
一般的怪物在獵殺血食失手后,都會立刻嘗試逃走,但蒲魚怪執著於殺錢有水這件事讓李福斯有些疑惑,站在原地遲遲不動。
片刻后,蒲魚怪緩緩走出黑暗,在李福斯十米外停下,覆在黑瞳上面的白色肉膜開合一下,眼神中露出詢問和警告的意味。
李福斯默不作聲,既不出手,也不讓開。
蘆花大公雞「咕」了一聲,沉聲喝道:「李福斯,你最好不要有不該有的念頭。它是怪物,你別忘了界碑的規矩!」
李福斯不答,只是看著蒲魚怪,算是回應它的眼神。
蒲魚怪的選擇讓李福斯的疑惑更重,其眼睛上的白色肉膜瞬間收起,眼眶中宛若注滿濃墨,同時張口吸氣,魚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了三倍之多。
「呼!」
蒲魚怪猛的張口吐息,魚腹驟縮,滾滾水汽如波濤般噴出,隱隱還有散發著劇烈腥臭的綠色水汽夾雜其中,洪水一樣撲向李福斯和錢有水。
那是麻痹錢有水的毒液。想必蒲魚怪擁有的毒液總量也不多,直到此時拚命才用出來。
李福斯將唐刀秋水豎在臉前,靜待黑色的水汽撲到身前後,對著唐刀向前同樣一口吐息。
「極寒·潮湧」
唐刀秋水瞬間結上一層冰霜,縷縷寒氣沿刀身自刀尖升起,同時,那口寒氣呈扇形洶湧向前與水汽對沖。
「轟~嘩嘩~」
水汽盡皆冰凍成晶后跌落在地。
界碑曾對半妖的天賦能力以天賦樹的形式歸攏,但至今也時有新的能力出現,甚至無法歸攏進天賦樹。
如今普遍使用的半妖天賦樹共有四大枝幹,也就是四個大的分支,分別是軀體天賦、屬性天賦、元素天賦以及最為少見也最強大的規則天賦。
其中元素天賦共分六大系——地、火、水、風、空、識。
寒氣,是李福斯的天賦能力,屬於六大系中風系的衍生天賦能力。
在冰晶中間位置,蒲魚怪保持著撲擊的姿勢定在原地,身體同樣被寒氣冰凍自身黏液而成的冰層困住,如同雕塑。
與此同時,神出鬼沒的惡蛇小邪看準時機,閃電般將蒲魚怪纏繞幾圈后,狠狠收緊蛇軀,同時蛇頭弓起,蛇口大張,急不可耐的就要將蒲魚怪整個吞下。
但是,蛇縛雖然將蒲魚怪纏了個結實,卻也夾碎了蒲魚怪身上的冰層。
蒲魚怪的皮膚頃刻間分泌出新的黏液,大概是極限為之,以至於全身皮膚紅腫,甚至還有血液從毛孔中擠壓出來。
「哧溜。」
蒲魚怪從蛇軀中滑出,惡蛇再次咬空。
「廢物東西!」
蘆花對黑色惡蛇的表現相當不滿,怒罵一聲。
但蒲魚怪沒有逃走,反而腳步僵硬的再次撲向李福斯,或者說是他身後的錢有水。
李福斯看著已經被寒氣凍傷血肉骨骼的蒲魚怪,眼神冷漠,身形剎那間消失,再從蒲魚怪的後方出現,放下橫在身側的秋水,褪去刀身上的寒氣。
下一刻,蒲魚怪的身體轟然倒地,一道刀口貫穿側身整個魚腹。
蒲魚怪的皮膚很堅韌,黏液又滑,原本秋水的刀刃切在上面,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
但唐刀秋水是李家傳承下來的妖器,以古老的煉金技藝打造,唯一的特性就是能附著、承受住極低的溫度,非常適合李福斯的天賦能力。
所以,蒲魚怪新分泌的黏液和皮膚在刀尖劃過的瞬間就被寒氣冰封,切塊冰對於秋水來說,跟先前的地面沒什麼區別。
惡蛇小邪悄無聲息的游曳過來,仍想吞下今晚這隻獵物,卻被飛騰而下的蘆花大公雞,一爪按在七寸處,又狠狠的攆了攆。
「廢物東西,你乾脆叫餓蛇小邪算了,就知道吃。」
蒲魚怪尚未死透,但寒氣透入內臟,此刻真的連垂死掙扎都做不到了。
「腿好疼…噩夢結束了?」
錢有水掙扎著起身,竟然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只不過他體內的魚毒尚未全解,仍然神智恍惚。
錢有水晃晃悠悠的打量四周。
「你是誰?」
「這是雞還是蛇?」
「這又是……蒲魚?」
錢有水突然哀嚎一聲。
「我的寶魚……我的聚寶盆!」
錢有水神志不清,根本沒反應過來蒲魚怪跟自己水族箱中的小蒲魚的區別,只是心疼自己內心視若聚寶盆的寶魚,涕淚橫流的撲向蒲魚怪。
蒲魚怪的眼睛重新覆上了白色肉膜,眼神怨毒的看著錢有水,而後視線移動,看向錢有水家的客廳,眼神變為不舍,微微的張開蛙口。
「噗!噗噗噗噗……」
穿破血肉的聲音密密麻麻的響起,一縷縷鮮血像匯流一樣飛進蒲魚怪的嘴中,又從它腹部的傷口流出,一會兒便在路上形成一條蜿蜒而去的血河。
「額,額啊~」
錢有水跪倒在地,一身肥肉像篩子一樣布滿血孔,只不過從他身上飛出的血量不及正常人的一半,大概是今晚之前便被蒲魚怪分批次吸走了。
李福斯大驚失色,沒想到蒲魚怪會在臨死之際才發動這樣的能力。
怪物同樣有著天賦能力,但其根源不明,界碑沒法歸攏分類,這也是為何界碑如此重視怪物緝像的原因之一。
錢有水瞬間失去全身的血液,同時五臟六腑爛的像破棉絮,神仙也救不回來了。而蒲魚怪也在此時徹底沒了聲息。
李福斯沉默無語,忽然縱身掠入客廳,雞蘆花爪下抓著惡蛇小邪,一同飛騰進去。
客廳之中,地面已經被水淹沒,那隻水族箱的玻璃破碎一地,原本養在其中的上千隻小蒲魚散落一地,全都是鱗片崩飛,千瘡百孔的死狀。
大公雞蘆花丟下小邪,在那塊木板上劃掉一行字,補上一行字。
「疑似青蚨,天賦能力:母子同血。」
李福斯看了看那塊木板,大致理解了蘆花的字面意思,剩下的事後界碑自然會驗證和解釋,而後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后便立刻掛斷。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皆是黑衣打扮的兩男一女找到已經帶上風衣帽子的李福斯,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輛廂式貨車。
為首的中年男人出示了一個紅色證件,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個界碑的圖案標誌,他也不打開就收起,簡單幹脆道:「代號山貓,奉命收尾。」
李福斯沉默著點點頭,交給中年男人蘆花刻畫的那塊木板。
中年男人接過一看,神情立刻嚴肅幾分,說道:「怪物緝像!」
而後便公事公辦,趕人道:「辛苦了,剩下的交給我們。」
李福斯一點頭,直接躍上別墅的房頂,而後身形幾個閃動,消失不見。
半小時以後,李福斯已經換了一身舒適的運動服,滿頭大汗的推開倒開門酒吧的木門。
「噔噔噔……」
「哥哥,你跑步回來啦!」
帶著若女能面的璇子風一樣跑到李福斯身邊。
跑步自然是誆騙璇子的謊言,也是李福斯出任務常用的借口,他揉了揉璇子的頭髮,笑道:「猜猜哥哥給你帶什麼啦?」
璇子立刻驚喜道:「是禮物嗎?」
李福斯拿出放在背後的那隻手,展示道:「鐺鐺的鐙~」。
一隻透明塑料袋中裝有一半的清水,兩隻像蒲扇一樣的小魚在其中緩緩游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