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妖變崩潰
狐尾纏繞樹身,毛色灰白,再拖曳到地上,每一根狐毛都硬的像鋼針,每每扭動狐尾,樹身就會灑落一層「皮肉」。
這棵大樹原本豐茂的枝杈折斷的七零八落,就在樹冠的位置,和服袍擺下伸出巨大狐尾的璇子蹲坐在一根枝杈上,拜月嬰啼。
璇子和服的袍袖已經崩碎了,兩條纖細手臂長出細密的絨毛交叉按在樹杈上,兩隻狐耳從若女能面后支出,頭顱高高的仰著,身體裸露出的部分都呈現腐朽似的灰白色,整個人陰冷死寂,毫無活人氣息。
李福斯從藏身的樹后探頭去看,璇子這樣的狀態極為不妙,如果再不制止,下一步璇子的身體就會出現腐爛和潰敗,到時即便是將璇子從妖變崩潰的狀態中拉回來,也已經對她的身體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傷害。
李福斯側身轉頭看向另一棵樹下的簡單,輕輕「噓」了一聲,待簡單看過來后,又朝璇子那邊一擺頭。
簡單的身體沒有受過妖血改造,剛剛璇子那聲啼叫都震的他耳膜生疼,此時察覺到李福斯的意思,擺明了是要他上去吸引璇子的注意,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驚怒的神色。
但若是李福斯直愣愣的衝到璇子面前,必然會遭到璇子反抗,雙方爭鬥起來,難免不會對璇子造成更大傷害,但是這混蛋,就算為了妹妹著想,也不用這麼著急把好朋友拋出去當誘餌吧!
李福斯又是一連擺了幾次腦袋,催促簡單。
簡單臉色發黑,但此時不是跟這混蛋算賬的時候,只能硬著頭皮從樹後轉出,刻意橫向彈跳了一步,「嗚呼」一聲吸引璇子的注意后,才全速向另一個方向狂奔。
璇子剎那間調轉視線,若女能面的眼孔之中,一雙渾濁的眼仁密布細密的血絲。
等到璇子的皮膚開始潰爛后,這些血絲也會漸漸減少,渾濁的眼色加深變黃,那時候的眼球其實已經潰爛成膿,會沿著眼角流出,最後只剩兩顆空洞洞的眼孔,而體內的五臟六腑同步潰爛,只剩下一具異變成怪物的肉身軀殼。
所以,皮膚腐朽、身體潰爛、眼仁和內臟化膿,這三個階段一向是用來判斷半妖崩潰成變種怪的三個特徵,分別代表徵兆、惡化和死亡(變種)。
李福斯在樹后看的一驚,暗道:「該死的,璇子這次崩潰的進程怎麼這麼快!」
這一驚之下,璇子已經從樹上撲下,狐尾並非真如蟒蛇般扭動前進,而是依靠璇子看似瘦弱卻力量恐怖的手腳在地上奔行拖動,但並不意味著狐尾只是擺設,每每甩動時抽斷一些較為纖細的樹木輕而易舉。
璇子的手腳不知何時長出了尖銳的趾甲,每一次刨動地面都會留下寸深的小坑,以簡單的身體若是被抓上一下,就算肢體不被撕裂,露骨削肉是免不了的。
一百米的距離,璇子只用了幾秒鐘就追至簡單的身後,尤其是簡單恰巧正處於躍起凌空的時候,就算想變換位置也沒有著力點。
璇子發出一聲嬰啼,雙腳和狐尾一同支地彈起,抬爪拍向簡單的腦袋。
毫無疑問,拍實了,再不簡單的腦袋瓜也會是個爛西瓜。
簡單瞬間摒棄雜念,在他眼中璇子的動作慢了數倍,同時自身凌空扭動縮成一團,身體在相對的空間里好似不受重力影響,短暫的滯空一瞬,剛好與璇子的手爪擦肩而過,投入她的懷中。
當簡單的後背貼在璇子的胸口時,簡單雙腿伸直,雙手抱住璇子揮出的手爪,俯身翻轉一周,悍然將璇子凌空摔了出去。
十爺曾說過,簡單叫做簡單,但身手和頭腦可不簡單。其中身手指的就是簡單的武道,第八階。
界碑組織的武道概念並不完全等同於俗世的武術。據說,在界碑建立之初,便有了武道的雛形,那時候界碑與半妖之間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般穩定,當時的界碑職員往往依靠俗世的武術和科技武器結合來緝殺怪物,所以,勝利來的往往很慘烈。
後來有了半妖的加入,雙方經過一代一代的磨合改進后,沿用套路的武術漸漸被改造成了更加註重速度、力量和技巧的武道。
尤其對半妖來說,武道共劃分十階,如果是兩個同階的普通人以武道分勝負,那麼有很大概率是平手,但若是兩個武道同階的半妖爭鬥,以武道配合天賦能力,便會帶來極大的實力加成,甚至有些時候,兩個血脈等級有差距的半妖,血脈等級高的也要擔心被武道高的半妖反殺。
可惜簡單不是半妖,落地后,簡單立刻朝與璇子相反的方向跑去,剩下的就交給李福斯了。
簡單將璇子摔出的方向正是李福斯所在的位置。
李福斯眼中的精光宛若實質,就是高階武道的一種表現,將精神集中到極細微處便會如此。此時正是李福斯出手的一個時機,而且璇子的狀態沒有時間再讓他等待。
雙方不到二十米的距離,李福斯的身形閃現在璇子的上方,兄妹兩個凌空倒望。
幾乎同時,李福斯伸手作掌,直直抵在璇子的心口處。
「極寒!」
就算是妖血也要經過心房在身體里循環,李福斯只要輕微凍住璇子的心臟,造成心臟短時間停跳的現象,一來可以制服璇子,安穩的帶她回老宅治療,二來可以起到延緩妖變崩潰的進程。
這是李福斯以往慣用的手段,只要時間不是太久,以璇子妖變狀態下的身體來說,心臟短暫停跳不是什麼大麻煩,如今老宅就在眼前,只要這一擊得手,璇子就算安全一半了。
白霧般的寒氣先是瀰漫李福斯整個手掌,而後泉涌般噴發,卻無聲無息的打在地面上,下一刻冰霜瀰漫地面,連帶周圍的幾棵大樹全都結上了冰凌。
璇子卻在李福斯現身的那一刻,以狐尾纏住了一棵大樹借力,將自己從寒氣下拉了過去。
計劃在瞬息間宣告失敗,李福斯臉色難看,一定是十年來這一招用的太多次了,連僅剩本能的璇子都有了防備。時間每拖一秒鐘,妖血對璇子身體的侵蝕就加重一分,李福斯一咬牙以手上的寒氣反推自身,凌空翻轉面向自己與簡單之間的璇子,深吸口氣喝道。
「極寒·潮湧!」
寒氣如潮從李福斯的口中噴出,剎那間漫過樹上的璇子,再追上不遠處的簡單。
「你娘的李福斯!」
璇子連同纏繞的大樹一同化作冰雕,以她的身體都要如此,簡單再高的武道也是凡人之軀,碰上這種不講理的範圍攻擊,也只剩尖叫喝罵了。
李福斯在吐出寒氣后,身體一扭而後閃動消失,下一刻便追上寒氣的潮頭,在寒氣漫過簡單之前,擋在他的身前。
洶湧的寒氣如同碰上老君爐中的火磚,瞬息化作水汽蒸騰升空,余者從李福斯的兩側傾瀉而過。
簡單一屁股坐下,臉上汗流直下,即便是與怪物無二的璇子撲過來時他也沒像現在這樣滿頭大汗,眼睛瞪著李福斯,氣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李福斯驅散附近的寒氣,否則這一片的草木就要死光了,而後頭也不回的說道:「快走!」
璇子的狐尾將近十米,若是拖曳在地上,李福斯反倒不容易帶走她。如今璇子與狐尾一同凍在樹榦上,李福斯索性一腳將大樹從根踢斷,將大叔連同璇子一同抗在肩上,朝著老宅疾奔而去。
這一幕看的簡單乍舌不已,暗罵李福斯是個變態,不論是天賦能力還是速度和力量,幾乎都是半妖中的佼佼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妖族血脈。這一點別說他,所有關注工分榜的半妖都對排名第二的「路人丙」的血脈好奇。
這座山叫柳山,高不過數百米,四周還有幾座無名的小山頭,最高的也就到柳山的山腰處,所以既不雄偉也不奇險的柳山,就顯得有些獨樹一幟。
山上鬱鬱蔥蔥,多的是頑石和老樹,所以山上靈氣還是有一些的。這個時間山上起了晨霧,將那座古宅掩在其中,若不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柳山是野山,既沒有名勝古迹,附近也沒有村落定居,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這裡的半山腰上還有座依循古制的老宅子。
山腰處有一段口型的凸崖,老宅就建在崖下,房子後半部嵌入山體,好似以崖底為頂,視線越過石青色的院牆就是獸脊飛檐,檐下大紅樑柱依次排列,而門前左右各有兩尊一米高下的石獅子,形態粗獷,不怒自威。
推開宅門是一處寬而窄的院落,一口水井,一套石桌凳,別無他物。
邁上石階,便是被一圈尺寬的廊道圍繞的大堂,跨過四扇格子門,大堂之中除了主位之外,左右各有兩桌兩椅。
時間流逝,李福斯帶著璇子進入內宅已經一個小時了,這期間簡單沒落座,赤著一條胳膊一直在大堂中央來回踱步。
從外看到的老宅其實就是這座大堂,實際上沒有簡單所處的這麼小,只是兩側都有用隔斷分出的區域,即是廂房也是通道,再往裡就是直接在山體中開鑿的內院,範圍大小,除了李福斯和十爺,無人知道。
李家,其實同樣是一個傳承千餘年的半妖家族,只不過沒落至李福斯這一代,只剩兄妹二人。
說是內院,實際與甬道密室無異,一條幽暗的甬道盡頭,李福斯從內打開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門。
伴隨著鐵門劃過地面的轟轟聲,露出這間密室內的部分景象。
門口有兩架銅爐燃著篝火,但火光僅僅照出三四米的距離便被黑暗吞噬,其內空間大小無從得知,只有霧沉沉的黑暗如同深淵,也不知是霧氣滾動還是黑暗在滾動,總讓人覺得有著什麼活物存在其中,凝視著又或張著獸口等待外來者踏入其中。
李福斯的皮膚本就白皙,這下卻變為蒼白,顯然消耗了極大的心力。在鐵門重新關閉后,李福斯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鐵門,扭頭踏著幽暗的甬道返回大堂。
在李福斯離開不久后,鮮血涓涓漫出鐵門的縫隙,而後在門前形成一片血泊。這時才會發現,血泊的區域早有一片已經乾涸的舊跡,顯然這不是偶然,而是每一次治療璇子,都會有這樣詭異的景象。
大堂之中,簡單見到李福斯從廂房中走出,立刻上前問道:「璇子怎麼樣?」
李福斯沉默的坐在主位左手邊,簡單也不用客氣,自行坐在右位,將上半身趴在中間的桌上,等著李福斯開口。
良久之後,李福斯才長出一口氣,語氣低沉道:「算是將璇子從惡化的邊緣拉回來了,但是,這一次生血草的用量是以往的兩倍之多,這不正常。」
簡單聞言無語,也是一聲嘆息道:「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生血草終究治標不治本,你又不讓其他人旁觀璇子的治療過程,盡憑你的描述,難免有些不詳盡的地方……」
李福斯無奈道:「不是我不讓看,是璇子的潛意識在那種狀態下非常抗拒有其他人看到她的樣子,很容易再次陷入妖變崩潰。」
簡單嘆氣不斷,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徒勞的宣洩煩躁的情緒:「京都區域內最大最古老的八個半妖世家,只有天機家沒有出手了吧?哼,這一家的人最擅長裝神弄鬼,要價也最高,卻從來沒聽說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秘術傳承下來,一天到晚道長道短,這不能泄露那不能泄露的…」
簡單沒完沒了的念叨,越聽越打消人的希望,李福斯本就心煩,此時急怒道:「行了!半妖世家沒辦法,界碑還有『仙』,就算用生血草吊命一輩子,我也不會讓璇子變成怪物!」
簡單自認說的沒錯,平白被吼了一通后,又礙於璇子不好多說什麼,憋的臉色通紅,瞪著李福斯咬牙切齒。
可惜那張臉太過女性化,反倒失了幾分怒意,添了幾分嬌媚。
兩人本就都是邪火,短暫的劍拔弩張之後,一同頹然的坐回位置上,大堂之中陷入安靜。
片刻之後,李福斯起身去倒了兩杯茶,將一杯推向簡單。
簡單撇了一眼茶杯,低聲罵了一句李福斯的綽號「李狗人」,端起來喝了一口。
「先不往遠了說,璇子如今怎麼辦?她是怎麼突然妖變崩潰的?」
提起這個李福斯就來氣,哼了一聲道:「是酒吧里幾個熟客,其中一個平常與璇子很合得來,但聽說前兩天突然失蹤了,本來今天酒吧聲意好,璇子也很高興,但知道這個消息后大喜轉大悲,情緒波動牽引妖血沸騰才……」
凡事涉及到妹妹璇子,李福斯就會像深潭起亂流一樣,失了那份武道錘鍊出的定力。
簡單嘆道:「好在生血草帶來的後遺症使得璇子極為健忘,等她康復了,估計也忘掉這事兒了。」
李福斯搖搖頭。
「這次不一樣,只要璇子還記得這個人,早晚都會想起來,這是一個隱患,必須解決掉。」
簡單問道:「你想怎麼辦?」
李福斯心裡也拿不準,只能說道:「且看看那個熟客還活沒活著,只要活著,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