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翳
趙慶義點點頭,負手在身後便出去了。屋內只剩下古合清一個人,她重新躺下去。不知自己是究竟睡了多久,方才出門也未看到綉心,還未回來,是出什麼事情了?王君還在追捕安淮峙,說明安淮峙還算安全,那麼安又呢,是否順利送出了琮國?外面究竟是個怎樣的狀況?她想著,不禁微微蹙起眉。
「姑娘。」雲心端著葯進來,「感覺怎麼樣,可還好?」
古合清笑笑:「畢竟是自己引的氣血,並不礙事。」
「那就好。」
「我睡了多久?外邊怎麼樣了?」
「快兩日了,綉心姐姐還沒有回來,但據外頭的對那一夜的說法,應該是逃脫了,沒有例外的狀況,大概已經將安又公子送出去了,外頭關於安將軍已經流言四起了,說他逃獄,帶著一名白衣手下,殺了北子村屠戶一家,理由是曾與我們家老爺有過節,他知道自己已到陌路,要拉古將軍的最後一絲血脈墊背。綉心和他還聯手殺了大半支梟使軍,讓穆大人恨得牙痒痒。如今穆大人正奉旨在京城大肆搜捕,除此之外還秘密地在查那位白衣手下。」
「人還未找到,但是江湖上已經開始躁動了,咱們大將軍與各大幫主都有情誼,京城裡除了玉將軍,沒人能打得過安將軍,可江湖上的人就不一定了。安將軍怕是岌岌可危。」
古合清冷笑一聲:「到如今了,都還要憑藉我阿耶留下的人情義氣,他是該忌憚我阿耶忌憚古家,若古家還在,他該瑟瑟發抖了。」
她咬咬牙又恨恨罵一聲:「遭天譴的!」
胸中止不住氣血翻湧,她用手死命捂住胸口。豆大的汗水爬滿了前額,必須撐住!在穆謹止跟前倒下只是為了將戲做的逼真一些,如今倒下,就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醒來了。
「長孫先生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清清冷冷的一個白衣少年跨入門內:「你找我啊。」
「我自然要找你,什麼時候同我手下的小丫頭這麼熟絡了,在王君面前都不避著。」
長孫俶行勾起了嘴角,整個人忽然像是罩上了一層柔和的紗,笑容清朗又帶著絲絲酸性,讓人記起他還是個少年。
「你也就對著我會這樣,若是願意,以後對著竺錦也這樣笑。」古合清頓時覺得胸中舒暢了些。
「我這笑可讓你心情好些?」
古合清翻了個白眼:「.......」
到底不是個浪蕩公子,長孫俶行很快就恢復了最初那副模樣,只是冰冷感少去很多:「身子還是要自己多注意,也少造點殺孽,那不是你本心,但心裡儲著,愧也是會越積越多的。」
「算了吧!我可是世人皆畏懼的『血惡魔』。」
「古合清!」長孫俶行截住她的話,「我們一起長大,過去的每一日都在告訴我,你有自己的原由,無論怎樣,都不是那個濫殺無辜的『血惡魔』,你休要在我面前胡言亂語堵我的心。」
「你在做的事,我並非毫無覺知,但我不過問一個字,是因為我信你,也信古家的家訓。」
古合清聽罷微微笑起來:「看來,竹馬之情還是十分真切的。謝了。」
「你若是真的信我今日的話,有些時候也給我透些底吧,別讓我毫無準備。」
古合清看著他的眼睛,鄭重道:「那我便將竺錦託付給你,這個古府里,我身邊所有親近的人,就只剩她,年歲又小,還乾乾淨淨的。」
「我是在刀劍上走的人,若輸給了穆謹止,還勞煩你帶她回長孫家,玉家......」古合清頓了一頓,「我不捨得她回去......」
長孫俶行靜靜地看著她,什麼也沒說,起身將她摟進懷裡。
外頭的風瀟瀟吹起來,秋末很涼,連帶著什麼都是涼的,長孫俶行腰帶上的玉穗子卻泛著溫潤,古合清埋頭在他懷裡,終於嗚嗚哭起來。
「何處有家,如何歸家,我若歸家,可有人候?」
長孫俶行輕輕道:「我在。」
古合清兒時在古壑膝下,是歡脫的江湖小姐,見過萬川長青,覽過江流綿長,三歲識字,五歲作詩,耍一手好劍法,認得莽野上的百草,也在棋盤上贏過自家大哥,時任小司寇的古安煜,也曾治好過奇人隱疾,活得十分不羈,脾性與長孫俶行十分相投。
長孫俶行與她即是竹馬之情,又有同袍之義,長孫家是傳世醫家,古家大小姐哪一天心血來潮想要學葯,無有不應的古大將軍便求到門上,至此兩人日日扎在長孫家城外的葯圃研究草藥,弄得灰頭土臉也不起身。有時還上山下地,長孫俶行背著竹簍,古合清提著劍背著弓,上山找些稀奇藥用的活物。
從未想過,世事會有如此巨變。
如今,世人說起古合清都帶了些刻薄之意。
一個身世不明不白的公主,血洗過琮政殿,身邊更是藏龍卧虎,坊間口口相傳的童謠里唱道:訴虔安,國不安,屠小兵,收大軍,王惜寵,洗血衣。
可是無人知曉,古合清不涼薄,涼薄的是趙莘莘,那個虔安公主,自打成為虔安公主起,古合清從不惜命,也正是這點,讓長孫俶行驚心。
八年前清權臣的大案是古合清永久的夢魘,琮國武將第一位古壑被王君以謀逆罪處死,古氏全族流放梅溪,途中遇到一場從天而降的疫病,愣是一個活口都沒有留下。古壑的正妻搖身一變成了琮國新后,而古壑最為寵愛的嫡女古合清的身份也發生了驚天大逆轉,她被罩上華服,掛上琮珠送入宮中,封為虔安公主,更名趙莘莘。
年方十一歲的古合清被激怒了,她拿著古壑留下來的劍,歇斯底里地怒吼,瘋了似地揮劍殺人,最後持劍逼向王君。
「王君何以自稱我父。」
「你陪過我一天嗎,你關心過我嗎,你護過我嗎?」
「這血里的勞什子,我真想還給王君。」
「王君以我阿娘為餌,不覺得噁心卑鄙嗎?」
「我抗不了王君的君旨,竟成了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她將沾滿鮮血的雙手攤在眼前,笑得歇斯底里:「這雙手,是洗不幹凈了,這身功法,是要還給我阿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