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紙老虎
夜裡的時候,寒氣十足的秋風在山間橫衝直撞,三面環山建於山腰平緩地帶的飛花閣,就成了狂風的肆虐之地。
冷不丁的,一大股夜風從半開的窗戶一股腦的灌進來,一下子就熄滅了屋內遍燃的燈火。
外邊鬼哭狼嚎,窗戶也受了驚嚇咯吱的叫個不停,中廳里垂下的珠簾相互胡亂的撞擊,就像有惡鬼趁機潛了進來。
雲歧有些心煩意亂,周圍的動靜很大,讓他更是難以入眠。
他從內屋中間的簡易地鋪上坐起的時候,右側的床榻也傳出了翻身的動靜,昏黑之下床上的人正被對著他蜷成一團,人應該醒了。
想起她怕黑,雲歧翻身而起,低聲安慰道:「燈滅了,我馬上把它們點上。」
床上的人又縮了一下,聲音有些縹緲和顫抖。
「不用了,我已經……」能忍受了。
蕭亦然拚命的扯著被子,脖子去已經堆了高高的一堆,她努力的蜷縮在床榻的內側,弱小無力的抵抗這噬人的黑暗。
像是與自己作鬥爭,又像是在同雲歧鬧彆扭,屋中的燈恢復一半后,她才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李厲不是說,最好不要讓自己的弱點暴露給別人,尤其是敵人么?我要習慣,我得習慣。」
所以,他是敵人?
雲歧低頭點燈的動作驟然一僵,抬在半空的左手難以動彈,明明手中的燭台與台上的燈芯相差不到半尺,二者卻遲遲無法接近。
屋裡靠近院子的那半燈火都亮了起來,雲歧站在另一側的梳妝台旁,台上只簡單的擺著浮花銅鏡、紫檀木梳、素色髮帶,和幾隻極為素凈的發簪小釵。
燈火將他的影子投在身前的檯子與牆上,因為逆光銅鏡里無法清晰照見他的面容,卻映下了他身影里那抹凄惶。
空氣僵滯了起來。
再次刮來一陣大風,將背後的燈火吹滅之後,雲歧閉上眼吸了口氣將燭台放下,隨即掏出火摺子,迅速的將所有燈台點亮。
「你有什麼需要的話直接喚我,我奉統領大人的命令要照顧好你。」
細心的掩上窗戶,將床榻周邊擋風的帷幔理好后,他用一貫的疏離冷淡回復道。
回到地鋪上躺好,目光卻忍不住往帷幔后的背影望去。
蕭亦然從斷腸寺醒來的那一刻誰也不認識,她就像一隻驚弓之鳥,對周圍的環境極其敏感。
那種敏感最後刻在了腦海里,一直到現在,所以她知道雲歧在看自己。
她心中沒有正邪,不分立場,但她有著堅定的原則和牢固的底線,只要是帶著目的、想要某種利益而接近她的人,不管對她多好,她都不會將那樣的人看做自己人。
她還是良心未泯,對恪盡職守的雲歧也是有著好感的。
所以……
「雲歧,我最後提醒你一次,不要喜歡我,也不要對我太好。李厲在利用我,你是他的下屬,你越是發自內心的對我好,我越能夠得心應手的利用你。
你若一意孤行,我自然全盤接受。這個世上,我在乎的人很少,然而你……並非其中之一。」
不知是受了涼還是什麼緣故,聲音低沉而略顯嘶啞,還帶著比較明顯的鼻音。夜風透過門縫,拉出嗚嗚的哭聲。
雲歧合衣躺在地鋪上,枕在腦後的手死死的攥住,心臟傳來沉重而刺痛的感覺,比冷箭刺穿臟腑還要難受。
他不太明白這種感覺是什麼,從他記事起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殺戮,他也為了那樣的目的練成了鐵石心腸,就算砍下苦苦哀求的同伴的頭顱,他都不會有絲毫的難過。
偏偏今日,他感覺自己的心一整天都很難受。
床上的人還醒著,他能感受到。
燈芯在那裡噼啪炸響,給哭泣的風聲添了蕭索的伴奏。
有些忍受不了這種冷寂,雲歧故意找了個話題。
「我聽山門輪值的人說,有個年輕和尚一直在那裡守著,好像是在等你。」
和尚?
蕭亦然用被子在臉上蹭了一把,翻過身來看著雲歧,要不是嗓音還有些顫抖和嘶啞,彷彿剛才用絕情和孤寂的語氣說那番話的人不是她。
「是小和尚李修遠么?」聽起來有些欣喜。
「嗯,應該是。」
雲歧不認識她口中的小和尚,也沒聽到山門處的和尚叫李修遠,但見她不再說那些讓人難受的話,便模稜兩可的應下。
「你告訴我幹嘛,李厲又不會讓我見他,更不會放我走,你這是給我徒增煩惱!」
蕭亦然撇撇嘴,話語里是難掩的嫌棄,扯過被子往腦袋上一蒙,就滾到床榻里睡覺去了。
雲歧細心聆聽許久,都沒再聽到什麼動靜,有些失落也有些鬆氣闔上了眸子。
昨晚狂風過後,三更時分下起了雨,屋裡一下就冷了起來,蕭亦然是早上醒來的時候覺得腦袋昏沉,才知道自己受了涼。
「你怎麼不小心點兒,風寒一不小心就會變成大病!」
張一鳴側坐在床沿上給蕭亦然把著脈,看著自家徒兒燒得通紅的臉,稀疏的眉頭擰成了死結。
張嬤嬤重新從柜子里翻了床棉被搭在她身上,因為畏懼張一鳴的陰晴不定,蓋好被子后就麻溜的走了。
蕭亦然燒得迷迷糊糊,什麼話都聽不進,張一鳴只好將矛頭對準旁邊悶聲不響的雲歧,滔滔不絕的訓斥起來。
「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麼情況,有個頭疼腦熱都有可能救不過來!你是怎麼照顧人的!」
「你倆莫不是故意折騰我?幸虧老夫一直以來在藥理上的鑽研從未懈怠,不然哪能這麼快將情況穩定下來?」
「你說你都多大的人了,看個小姑娘都看不好?加個被子,掖個被角兒,這麼簡單的事情都不會嗎?」
「……」
張一鳴說得唾沫橫飛,雲歧也不與他頂撞,默默的退了幾步,讓自己脫離攻擊範圍。
「哎喲,你還敢躲,你就說說老夫說得哪點兒不對?」
張一鳴雙眼一瞪,惡狠狠的看著雲歧,非要他說出個一二三來。
雲歧用餘光瞥了下那無理取鬧的老頭兒,轉身去屋中斟茶去了。
張一鳴的聽風小築被毀后,蕭亦然和雲歧就成了他的新玩具,每日纏著兩人絮叨,說些自認為了不起的人生道理,時不時還吹噓年輕時的英勇事迹。
雲歧任由他說,將他當成了空氣,旁若無人的斟好茶端到床邊來,正好蕭亦然醒了,喊著要喝水。
在雲歧的攙扶下喝完水后,緊皺著眉頭難受的看向吵嚷個不停的張一鳴。
「臭老頭兒,你能不能顧著我點兒,我還是個病人,你這樣吵得我頭疼。」
張一鳴叉腰冷哼:「竟敢說為師,你這是要欺師滅祖?」
看著她的面色實在不好,聲音自覺的收了七八分,聽起來就像個外強中乾的紙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