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第124章
等待攝政王和王妃到來時,大皇子盧珏坐在花廳的圈椅里,又多次打量身旁的「二郡主」,她的小臉在髮式、妝容和裙裳的刻意模仿下,原本僅僅三分的相似,一下子到達了八.九分。
「真像,若非知道她是假的,我都要被騙過去了。」盧珏一邊品茶,一邊心內得意地想。
最初尋了這個小姑娘來時,盧珏只打算帶她來攝政王府走一個過場,就被當場否決掉的。那會子,盧珏只打算顯示「他有將攝政王府的事,當自己的事來做」,只想「暖回攝政王的心」便可。不想,小姑娘很上道,經過一番調.教,居然越來越像當初的二郡主。
盧珏漸漸就滋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真的二郡主大概率是已經死了,索性讓這個小姑娘以假亂真,頂替了真郡主,成了攝政王府二郡主得了。
在這樣的念頭下,才重金聘來了攝政王府告辭歸鄉的老僕婦,無下限地去模仿二郡主當年的穿戴和妝容。
如此,終於人為打造出了八.九分像的「二郡主」。
時來運轉啊,這個「假郡主」還愛慕上了他,將來指不定與攝政王府還能有進一步的關係,譬如成為姻親。
思及此,盧珏心頭只覺未來一片光明。
「二郡主」在品著茶時,餘光留意到大皇子好幾次瞄向自己,小姑娘心頭一下子美起來,微微垂眸,心內泛著羞澀。
傅柔嘉為人單純,從不想那些複雜的事。再說了,盧珏身為大皇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這麼些年府里連個正經側妃都沒有,後院里只養著十來個地位低下的姬妾,在她小日子時伺候大皇子所用。而大皇子還不大樂意去睡,很多時候寧願摟著傅柔嘉安安靜靜歇一夜,當個清心寡欲的和尚,也不去那些姬妾房裡。
是以,被夫君這樣疼愛著的傅柔嘉,幾乎沒煩心過女人的事。面對眼前的「二郡主」,就更沒往男女之事上去想,甚至都沒留意到盧珏有頻頻打量「二郡主」。
正在盧珏再一次瞟向「二郡主」時,花廳外的走廊里漸漸傳來了紛雜的腳步,還伴隨一串串笑語。
「妹妹,姐姐我倒是迫不及待要看一看,那位姑娘到底長成何種模樣,居然像極了你,惹得咱們的大皇子都看走了眼。」
「嗯,哥哥我也很好奇。」
「好了,哥哥姐姐別這樣說了,大皇子也是好心,興許那個小姑娘真的就長得與我神似呢……」
盧珏坐在花廳里,聽到這樣的言語,驀地渾身一震,怎麼,真正的二郡主……已經找到了?還住進府里了?
登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傅柔嘉聽到外頭的話,卻是心中一喜,由衷地替二郡主高興,經歷完戰亂還能安安全全回到家,可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傅柔嘉拽著盧珏手臂,含笑道:「殿下,好像二郡主已經回府了!」聲音帶著雀躍。
此時的傅柔嘉,絲毫都沒意識到此事的嚴峻。她單純地以為自己男人認錯了姑娘,僅此而已。
盧珏嘴裡敷衍地「嗯」了聲,目光幽幽落在「假二郡主」身上,先頭還得意於小姑娘經過一番妝飾,無論頭飾、面龐、裙裳,還是裙子上的細小掛飾,哪哪都神似二郡主,眼下卻哪哪都觸目剜心。
簡直是搬起石頭狠狠砸了自己的腳!
該死!
盧珏心中咒罵一聲,見花廳里伺候的丫鬟早退去走廊上,果斷起身奔至小姑娘面前,二話不說拔下她髮髻上的小燕子簪頭的可愛金簪,脖子上的牡丹花紋瓔珞,還粗魯地擼下雪白手腕上的紅珊瑚手串,齊齊藏進自己懷裡。
小姑娘面對一系列變故,完全懵了,瞪大雙眼看向盧珏,小嘴微張。
盧珏沒時間解釋,還火速從小几上端起茶水,搶了傅柔嘉手中的白帕子,沾濕了茶水就往小姑娘面上抹去,細膩白.粉瞬間洗去,露出本來的膚色和唇色……
小姑娘身子發僵,任由茶水在臉上流淌,一滴一滴,單調而持續地墜落在裙子上。
一旁的傅柔嘉驚呆了。
很快,傅柔嘉有些明白過味來,也站到了「假二郡主」身邊。
正在這時,花廳門口一暗,盧珏曉得是攝政王一行人來了,急急忙忙朝怔愣的小姑娘補了一句:「瞧你慌裡慌張的,茶水灑得裙擺都濕了。」
傅柔嘉又從懷裡掏出一方干帕子,溫柔地彎腰替小姑娘擦去衣襟和裙擺上的茶水。做著這些時,傅柔嘉背對花廳門口微微咬著內唇,眼睫毛顫了又顫。
「二皇叔、二皇嬸!」盧珏作戲完畢,很快含笑轉過身去,報喜似的朝門口行去,手臂還指向座位上的假二郡主,朝攝政王夫婦笑道,「二妹妹我已經送來了……」
話音未落,盧珏視線擦過攝政王胳膊,假裝「不經意地」落在攝政王身後的月靈身上。
只見月靈眉眼靈動、唇瓣帶笑地立在走廊上,春風撩起她桃紅色裙擺翩躚,窈窕似古畫里走出來的如玉美人,勾勒出一身好氣度,明眼人一看便知貴氣非凡,是精細嬌養出來的貴女。
與那個冒牌貨簡直形成了鮮明對照組。
見著這樣的月靈,盧珏明顯一怔,話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頓了頓。
好一會,盧珏才回過神來,然後才開始作戲——視線在身前氣質絕佳的月靈和身後略帶土氣的「假二郡主」身上,來回逡巡。似乎自己突然見到兩個眉眼相似的二郡主,頗為震驚,立馬比對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一個氣質絕佳,一個冒著土氣,很好分辨。
遂,幾個眼神后,盧珏果斷捨棄身後的小土包子,一臉欣喜地望向身前的月靈:「你才是……二妹妹?」
彼時,傅柔嘉也隨著盧珏來來回回打量兩個姑娘,然後從廣袖下探出雪白小手攥著盧珏衣袖,萬分肯定地點點頭,笑道:「我很確信,眼前這個才是咱們的二妹妹。」
說罷,滿臉慶幸地笑望月靈。
這一刻,傅柔嘉是真的很慶幸,慶幸二郡主早早歸了攝政王府,否則,怕是要被假的二郡主鳩佔鵲巢,從此人為設下絆子,歸家困難了。
月靈站立父王身後,迎著傅柔嘉滿滿善意的目光,微微屈膝朝夫妻二人行了一禮,甜甜笑道:「是,玥鈴回來了,玥鈴給大皇子、大皇子妃請安。」
行禮完畢,月靈目光很自然地轉去椅子前立著的那位「假二郡主」。
只見小姑娘眼角眉梢頗有她幾分影子,算不上很像,但是三分神似還是有的,就是膚色不夠白皙,微微偏黃,還略顯粗糙。然後,小姑娘的氣質……有些不上檔次,瑟瑟縮縮往椅子前一站,頗有點……村裡出來的小白花。
當然,小姑娘眼角眉梢有三分像,已是很難得了。
大郡主盧月裳見了,先在月靈耳畔打趣了幾句,然後朝攝政王妃含笑道:「母妃,您看那位姑娘,還真的有幾分妹妹的模樣呢。尤其那款裙子,可愛甜美,是妹妹五六年前最鍾愛的款式。」
「還有這髮髻,一對可愛的小圈圈分別垂在兩側,也是妹妹曾經常梳的。」世子爺笑著補充道。
攝政王妃自然留意到了那身裙子和頭上的髮髻,也不知攝政王妃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蹙起。
攝政王一言不發,只目光一寸寸掃過那個假姑娘,帶著股審視的味道。
盧珏見狀,心頭微顫,若是時間充裕,他定會連那條裙子也扒下來、另換一條,頭上髮髻也拆散了重梳。
如此,就沒有人為刻意的痕迹了。
可惜,沒有如果。
盧珏心頭悔死了,手心躲在廣袖下冒了汗。
正在這時,傅柔嘉面朝攝政王妃,略帶三分歉意,微笑著解釋道:「二皇嬸,姑娘的這身打扮是我今早替她弄的,聽說這小姑娘失憶了,我一時同情,想喚醒她腦海里的記憶,便特意給她換上這款裙子,梳了這款髮髻。不曾想,是我和大皇子認錯了人,反倒……不妙了。」
這便是給盧珏解圍了。
盧珏一聽,整個人都鬆了口氣。
果然,攝政王妃恍然大悟,朝傅柔嘉笑道:「嘉兒,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這姑娘明明不是鈴兒,怎會曉得鈴兒曾經喜歡的款式。原來是你好心幫她弄了一下。不怪你們認錯了人,這姑娘實在是與我的二丫頭有些像,足足像了三四分吶。」
像了三四分,大皇子妃他們作為親戚認錯了人,也情有可原,畢竟不是日日相處的家人,哪能對自家二女兒的容貌觀察入微,一眼識別出真假。
說罷,攝政王妃視線再次掃向「假二郡主」,盯著小姑娘眉眼一通細看,越看越覺得像,還朝月靈打趣了幾句。
月靈望著與自己相像的姑娘,見她瑟瑟縮縮,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膽怯,月靈還善意地上前拉起她小手,盈盈一笑,溫柔問她:「姑娘,你可還記得你是哪人?」
「假二郡主」跨進攝政王府時還挺自信的,一心盯上郡主的身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可經歷過大皇子慌慌忙忙一通卸妝,粗魯地扯去她身上各種首飾,再親眼看到眼前氣質絕佳的真郡主,她這個假的豈有不慌神、不膽怯的?
於是乎,這大半個月來好不容易培養起的自信和優越感,瞬間土崩瓦解,渣都不剩了。曾經的怯弱和瑟縮一下子又回到小姑娘身上,甚至,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半晌,小姑娘才想起大皇子曾經交代過的,一定要裝失憶。遂,面對詢問,小姑娘腦子慢一拍地嘴唇囁嚅道:「不……不記得了,只記得被一群倭寇追著跑……然後,就一直生活在大山裡。」
聽了這話,攝政王妃、月靈和盧月裳紛紛一臉同情,最後攝政王妃做主,看在小姑娘三分相似的緣分上,命丫鬟拿來一百兩銀子送給她。
小姑娘抱著沉甸甸的錢袋子在懷,窮苦出身的她哪裡見過這麼多、這麼多的銀子,一時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直磕頭,磕得砰砰直響。
月靈心疼地攙扶起小姑娘,還與哥哥姐姐一塊帶著小姑娘,去王府後花園逛了一通,見見世面,又命丫鬟拿來好些茶果點心給她吃。
攝政王默默看著這一切,不做聲,任由王妃和兒女們大發善心,給銀子的給銀子,逛花園的逛花園,給吃食的給吃食。
對於攝政王來說,家人的快樂比較重要,至於齷鹺的真相,他一人知曉便足夠,用不著給妻女添堵。
尤其不想給好不容易歸家的二女兒添堵。
當然,一通款待后,攝政王可是不會留下冒牌貨在王府的,果斷將冒牌貨交還給大皇子,當著妻女的面假意叮囑大皇子:「好生送小姑娘回福建,幫她尋回真正的家人。」
盧珏哪有不應的,信誓旦旦地點頭,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樣子。
攝政王也懶得再演戲,客氣地揮揮手作別。目送大皇子、大皇子妃一行人離去后,攝政王撇開妻女,單獨叫了世子去書房。
齷鹺真相妻女可以不知,但世子將來是要扛起王府大任的,多曉得些人心險惡不是壞事。
但攝政王不樂意自己開口去說,只是將先前伺候在花廳的兩個婢女叫來了,要她倆給世子說出花廳里發生了何事。
原來,兩個婢女都不是尋常的婢女,乃王府里精心訓練出的女暗衛,五官敏銳,哪怕不伺候在裡頭,僅僅立在走廊,也能將花廳里客人的一舉一動觀察入微。
很快,兩個婢女將大皇子給冒牌貨洗臉卸妝、拔.掉頭上釵環、擼掉腕上手串,全部藏去懷裡的事,一五一十交代完畢。末了,還補充道:「那個姑娘先前的模樣,乍一眼看去,與咱們二郡主足足像了八.九分。」
這便是妥妥的魚目混珠,企圖以假亂真了!
世子得知真相,異常氣憤,雙拳緊握,骨節捏得分明,氣咻咻道:「父王,您待大皇子可不薄,一直站在他身後,處處維護他,他居然要如此坑害我二妹,恩將仇報?還是個人嗎?」
虧他們父子一直以來都掏心掏肺的,卯足了勁要幫大皇子上位呢!
大皇子就是這麼回報他們父子的?
「父王,可是您最近稍稍冷落了大皇子,他便心裡惴惴不安,卯足了勁另闢蹊徑,知道咱們府上丟了個郡主,便想塞個假郡主來邀功?好哄得您重新回暖?」
聽了這話,攝政王閉眼長嘆,他最近確實有冷落大皇子,冷落的目的是想令大皇子好好反省自身,日後切不可再動歪腦筋,做陰毒之事。
豈料,竟逼得大皇子干下了更陰毒的事,活生生弄了個假貨來鳩佔鵲巢。攝政王知道,若他的鈴兒沒提前回家,若今日王府真的接納了冒牌貨,日後大皇子得知了真郡主的下落,也不會再護送回京,怕是要千方百計阻攔真郡主歸京,甚至……秘密殺掉他的寶貝女兒,以確保假貨不被拆穿。
思及此,一陣寒意從腳心直竄上攝政王心臟,再四散至四肢百骸,透心骨的寒。
「父王,兒子一直都不明白,四個皇子里,您為何獨獨偏寵大皇子,打小就寵溺他?論聰明才幹,大皇子不見得是最出色的,卻是四個皇子里心裡最為陰暗的一個。」世子毫不客氣地數落大皇子,他是與大皇子相伴著長大的,大皇子小時候暗暗坑害太子和二皇子的那些事,他還記憶猶新呢。
攝政王面朝敞開的窗戶,久久沒回應。遙望遠處怒放的桃花,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往事,攝政王眼神有些黯然神傷,沉默良久,最後嘆息一聲,對世子道:
「曾經大皇子所犯的不過是小錯,父王以為能教導得好……罷了,該做的能做的,咱倆父子已經盡過力了。從今而後……對大皇子敬而遠之,凡是做到中立、不偏不倚即可。」
言下之意,不再偏幫大皇子,但也不會加入別的皇子陣營,去踩大皇子。
世子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凝望父王立在窗前的背影,總感覺父王長期以來對大皇子的偏寵……不太簡單。
他記得,小時候父皇經常摟抱大皇子,溫柔呵護,說不出的慈愛,卻對他這個親兒子異常嚴格,甚至達到嚴苛的地步。
不知情的,還以為大皇子才是父王的親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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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盧珏帶上傅柔嘉和小姑娘走出攝政王府大門,面色就微微有些變冷,但依舊死死忍住,直到三人鑽進了馬車廂,才徹底陰沉下來。
一時,馬車廂內氣氛凝重,像是暴風雪瀰漫。
小姑娘先頭還抱著沉甸甸的銀袋子,笑得唇瓣彎彎呢,眼下可是丁點都笑不出來了,死死摟著銀袋子,一臉的畏懼。也是到了此刻,小姑娘才第一次意識到,大皇子這樣的天潢貴胄,翻起臉來有多可怖。
眼角眉梢再沒了對大皇子的愛慕,剩下的唯有畏懼。
「大皇子,馬車租賃來了。」一刻鐘后,貼身護衛叩響窗戶,在外頭輕聲道。
「好,停車,將這位姑娘帶上去吧。」盧珏聲音冰冷。
很快,馬車停了,有護衛上前來拖小姑娘,小姑娘抱著銀子嚇得聲音都在打顫:「大皇子,我不去,我不去……」雖然去了那輛馬車會面臨什麼局面,她丁點都不知道,但本能地哀求大皇子。
盧珏置若罔聞,一眼都不瞥向哭得涕淚泗流的小姑娘。
傅柔嘉看不下去了,望向身旁的盧珏道:「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麼?」
面對傅柔嘉,盧珏素來比較有耐性,沒法子像對別的女子那樣愛答不理,頓了頓,側頭答道:「沒什麼,為夫另外租賃了一輛馬車來,送她出城。」
「出城去哪裡?」傅柔嘉攥緊手心,追問。
「問清楚她家哪的,送她回家。」盧珏謊話隨口來。
正在這時,小姑娘已經被護衛拽下了馬車,那一袋銀子散落了一地,馬車上、地上哪哪都滾著是,小姑娘的哭求聲很快變成了「嗚嗚」,很顯然被人捂住了嘴巴。
傅柔嘉咬了咬唇,似乎想說什麼話,最後沒能忍住,還是凝望著盧珏雙眼,一字一句道:「殿下,您是以假亂真不成,便要殺人滅口了嗎?」說出這話時,傅柔嘉雙眼裡漫出淚花。
「你這是什麼話?」盧珏反應強烈,大聲訓斥,目光很兇。
「實話。」傅柔嘉語帶哭腔,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傅柔嘉雖然單純,卻不蠢,今日攝政王府花廳里卸妝的一幕,心頭跟明鏡似的,早瞧出來盧珏曉得小姑娘是假郡主,卻故意將小姑娘打扮成二郡主曾經的模樣,模仿了個八.九成。
這樣有損陰德的事,盧珏居然都能幹出來!
傅柔嘉心頭說不出的失落和難過。而眼下,盧珏居然還想殺掉小姑娘滅口,傅柔嘉再也承受不住了,哭著抱住盧珏手臂:「殿下,放過她吧……求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