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4
於丞望著男人如墨泛著淚光的瞳眸,宛如夜空中綴著星河,璀璨亮眼。
懸著的心在這一刻落了地。
他在E國發生了什麼,墜海是怎麼回事,哪裡中槍了。於丞想問,但終究沒有開口。
因為他知道,一旦開口就再也狠不下心來。
於丞猶豫該說些什麼來結束這段感情,南庭卻突然閉眼吻上他嘴唇,舌尖輕緩滑進他口腔。
他不由地喉間發緊,倉惶錯離男人的深吻。
南庭頓了下,睜眼看著他,低低地問:「怎麼了,不想要老公親親?」
他想,他怎麼不想。
可事實上——
「我不想。」於丞滾了下喉結,躲開男人視線,「放我下來吧。」
南庭抱著他的力度狠緊了下,笑容僵硬在嘴角,生硬地喚了聲寶寶,續道:「害羞了?我不過才離開幾——」
「我說了放我下來,聽不懂嗎?」於丞沉著嗓音打斷他。
緊接著猛推了下男人肩頭,借力從他懷裡掙脫下來。
也不算掙脫,就他觸上男人右肩的時候,那雙抱著他的手忽然像打開了的閘門,一下鬆開了他。
男人眉宇很不自然地擰了下,然後扯出一個微笑,問他:「我是南庭,你不認識我?」
於丞心被狠狠揪了一下,疼痛瞬間蔓延全身,匯到眼鼻口都覺得酸楚無比。
「這次我沒有失憶,知道你是誰。」於丞極力保持面上的冷凝,沉著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就因為你是南庭,所以....我們結束吧。」
一盆冷水從頭傾瀉,南庭感到徹骨的寒冷,趔趄倒退兩步,差點暈過去。
於丞吃了一驚,想上去扶住男人。
但已經出口的話無法收回,他抬起的手生生頓在半空,最後握拳放了下來,並昂首冷道:「聽說新越集團的主事冷酷無情,手段狠辣不留餘地,我想,一個大佬應該不是你現在這副樣子,對嗎,Mr.P!」
南庭渾身一僵,看著於丞,眼睛陡然放大,滿眼星河轉瞬布滿了驚慌。
於丞不敢看著男人眼睛,轉過身背對他:「以前你瞞我病情,回國后瞞我真相,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是新越的主事,我真的不知道你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微頓兩秒,於丞低下頭,盡量壓住湧上喉嚨的酸楚:「——也不想知道,所以結束吧,就當我們做了場夢,夢醒了,誰也不認識誰。」
說完,身後死寂無比。
如果換作以前,南庭應該一把拽過他然後質問他,或者....強吻他。
但離他說出的話已經過去十秒,身後沒有傳來一絲一毫的動靜。
於丞想轉過身再說點什麼絕情的,男人這才從後面輕輕抱住了他。
冰冷的手掌覆上他手背,耳畔的呼吸如霜降般寒涼。於丞知道,這次他是真的傷了南庭的心,徹底傷了。
「於丞。」南庭沒有一點急躁,呼出平靜但微微波動的氣息,「我不知道這幾天發生了什麼才讓你對我說出這樣絕情的話。新越的事情我可以解釋,但我更想告訴你,我不信你說的每個字,不相信你會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身份就要丟掉我。」
「——沒錯,南氏集團當家人是我,景尚的總裁是我,Mr.P還是我。但這些身份對我來說,都比不上一個身份重要,那就是『於丞的老公』。」
相對於南庭的平靜,於丞有些抑制不住,那股哽在喉嚨里的壓力堵得他快要窒息,再往上涌,眼淚唰一下奪眶而出。
於丞趕緊閉眼,用力掰開南庭的手,轉身的一瞬,低頭在自己的衣領上擦掉了淚水。
「不好意思南先生,我想我說得不夠清楚。」於丞張開嘴,用力吸了口氣,「對,我承認我以前愛過你,做夢都想和你結婚。但結果怎麼樣,你一次次欺騙,一次次對我不信任,這樣的結果我受夠了。如果再下去,我不知道哪天還會鑽出什麼讓我接受不了的真相,我不想再被你騙了,一次都不想!你懂嗎?」
南庭的期盼在這一刻跌進塵埃,他垂下眸簾,把所有隱忍和強勢全都折換成愧疚。如果這樣能換回小傢伙的原諒,他願意永遠都只做一個卑微的南庭。
「對不起,接下新越集團是很多年前的事,有了新越,我就有了保護你的籌碼——」
「夠了南庭!不要再說為了我這種話,同樣的理由我聽到過三次!」
「可事實就是這樣,你不信我?」
於丞怎麼會不信,當初新越集團花20個億解決於氏危機,那會兒的南庭剛接手南氏集團不久,和他爺爺的對抗正在關鍵時期,背後的阻礙有多大,於丞稍稍聯想一下就能體會。
再說他爺爺一直反對有人靠近南庭,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但自己的確成了唯一的漏網魚,他想這不是巧合。
還有那次流海島遇險,如果猜得沒錯,那晚南庭出動的不是南家保鏢,而是新越集團。後來王媽見到的那些人,應該也是新越的人。
一樁樁一件件匯入腦子,他怎麼也能想到男人對他的用心有多良苦有多真。
但沉默之後,於丞還是冷而輕地出口道:「我不信。」
然後抬起眼帘直視男人,等著後文。
南庭眼眶紅紅的,瞳眸黯然失色,他看著自己微張了下唇,擠出個氣音:「我——,還能做些什麼才能求你...不要對我殘忍。」
不同於上次說分手,這次南庭異常安靜,於丞甚至不知道怎麼接招。也或許來源自己的內心在無止境的掙扎。
以上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他的真心話,他的痛不亞於南庭。
再絕一點的話,於丞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偏頭躲開男人目光,喉結滑了下,說:「什麼都不用為我做,只要離開就好。」
「真的要我離開......」南庭紅著眼圈走近他,撥開他襯衣領口,抓住他鎖骨鏈輕輕扯出,「要我離開為什麼還把婚戒戴在這裡,離你心臟最近的位置。」
是的,於丞把婚戒取下之後就掛在了鎖骨鏈上。他想偷偷藏起來,藏在離他心臟最近的地方。
這一刻,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滾了出來。
他打掉南庭手,一掌推在南庭右肩,推開南庭,低吼著沖他咆哮:「別再抓著我不放了!我不愛你,以後都不愛了!不然我此刻不會出現在淮哥家,昨晚那些視頻你沒看到嗎?那是我主動的!我主動的——!」
那一掌的力度正好推在南庭傷口,鑽心的疼痛,但也沒有於丞的話來得更讓他心痛。
他痛到麻木地看著於丞,看著對方落淚,自己淚水也止不住地溢了出來。
於丞抬手指向門口,看著他,哭著說:「求你了南庭,我很累真的很累,求你走吧,求你放過我行不行!」
南庭忍著錐心刺痛,任眼淚混著窒人的空氣流向下頜,哽咽著問他:「從十二歲到二十八歲,我走了整整十六年才走到你身邊,你教我怎麼放過你......再放過我自己。」
於丞看著他,反問:「那是不是要我死瞭然后給我立個碑,上面刻著『南庭的太太於丞』,到那個時候你才肯放過我了是嗎?」
垂著的手緊緊攥著,指尖摳著掌心,指甲嵌入皮膚,於丞一點不覺得疼。
兩個人都流著淚,站在讓人無法呼吸的空間里,對視著。
煎熬著。
片刻,南庭閉眼結束了這場對視:「好,我不逼你。」
「——我走。」
於丞看著南庭艱難轉身,再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雙腿走向那扇白色木門,每走一步都踩在他心尖上,砰噠砰噠——痛。
白木門被拉開,明淮、明熙、顧軒三人站在門口。兩個人在房間說的,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
於丞忙不迭地擦乾眼淚,一口一口呼吸穩定情緒。
門還沒關上,他聽到南庭用干啞的聲音說:「麻煩你們,這些天幫我照顧於丞。」
聲音不大,近乎拜託的口吻,於丞聽得很清楚。
隨著木門緊閉,他終於撐不住,一下軟坐在地。
渾身都疼。
他想起南庭曾經說:我也洗過,在你跟我說分手的時候。
於丞跌撞著從地上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洗手間。他打開淋浴開關,擰向冷水最大的反向。嘩啦啦——
冰涼的山泉水經過冬天洗禮變得更加刺骨寒冷,淋過頭頂,順著脖頸流進身體,很快麻痹了痛楚的神經。
他說得對,痛的時候洗冷水澡就真的不痛了。
於丞捂住臉抽噎地瘋笑起來。
他曾經恨過南庭怨過南庭,甚至想過報復南庭。是他讓南庭在E國過了兩年近乎等死的日子,讓他在結婚登記處向自己雙膝下跪,讓他暈到在冷風凜冽的濱江海灘。
他用蛋糕砸過他臉當眾羞辱他,用離婚協議書一次次威脅他。這次,他用了最傷人心的背叛趕走了他。
兩年前明明是他犯的錯,可誤會卻要南庭來背,傷害最後要南庭來承受。
「啪」的一聲,於丞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
「於丞,你他媽才是那個真正冷血無情的動物!」
他罵自己,然後背靠牆面一點點滑坐在地。
冷水,依舊從他頭上不停地灌入身體的每個毛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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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以後,南庭沒有再來過,於丞也生了場病,整天悶在客房不下樓。
明淮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等到於丞身體有了好轉,提議他去花園走走。
但他根本不想出門,沒事的時候就在落台的躺椅上發獃。
可明淮告訴他,隔壁別墅搬來了新的鄰居,問他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於丞苦笑著搖頭。
又過了幾天,於丞站在落台漫無目的地張望,他望到隔壁別墅的天台上有個人,他站在那邊看他。
那個身影於丞熟悉無比,只對視一眼,胸口就揪心般疼。
他倉惶轉身,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客房,衝到明淮面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隔壁新搬來的鄰居是南庭?」
明淮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客廳門口,看著對面的別墅說:「我提醒過你,是你自己搖頭說不要。」
「我那是——!」算了,於丞嘆氣,跟著走到他背後。
明淮偏頭看著他,笑了笑,問:「悶了這麼多天,心情好些了嗎?」
於丞垂下頭,鎖骨鏈上的婚戒順著弧度往下滑到胸口。
那是唯一還殘存絲溫暖的地方。
於丞感受著那股溫暖說:「我想出國走走,去看大哥他們。」
「你不打算問我一些關於南庭的事?」明淮問。
於丞搖搖頭。
明淮抬了抬下巴,深吸口氣:「那天南庭走的時候,有一個和凌天長得一樣的人來過。」
猜是凌峰,於丞心緊了一下。
明淮繼續說:「其實,之前那個強吻視頻的曝光,還有前幾天的緋聞。我查過,是凌天藉由前副總的身份搞了這麼一出。」
於丞苦笑:「所以呢,這個重要嗎?」
「我早就聽過南家的傳言,知道南家一些事情。」明淮說著重新看向於丞,「所以我猜,這件事的背後是他爺爺在插手,目的是阻止你們在一起。」
明淮說的,於丞怎麼會猜不到。
這些天他告訴自己,只要南庭平安回來,只要自己離開,姜嶼首先不會再找上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南庭,南庭也不用站在他爺爺的對面。他依舊會是高高在上的南總,會像他爺爺一樣成為濱海的天。
這些是他說服自己結束這段感情的理由,也是借口。
但事實上,他最不能接受的其實是自己兩年前犯下的錯,那個差點要了南庭性命,後來又造成這一切誤會的起因。
只要一想到那些被倒進馬桶衝掉的保命葯,於丞的愧疚就像心魔一樣纏住他,在他的夢魘、他的心裡一遍遍抓撓,然後繼續潛在身體某個黑暗的地方,滋生蔓延。
於丞苦澀一笑:「我離開不是因為他爺爺,是我自己,不愛了、懦弱了、承受不起了。」
「是嗎?」明淮嘴邊掛著溫柔的微笑,抬手撥開於丞遮眼的劉海,「如果南庭的愛承受不起,你覺得我的呢,我也愛你。」
溫熱的指腹順著於丞鬢角滑至臉頰,他慌忙後退。
「幹嘛要躲我?」明淮說,「還是你覺得我比不上南庭。」
於丞躲開明淮視線:「不是那個意思,抱歉淮哥,那晚我——」
「夠了!不要再騙自己了。」明淮打斷於丞的話,聲音也沒有了剛才的柔和,顯得嚴肅認真。
那晚還沒來得及深入的吻,明淮到底是想通了。
那不過是於丞用來殺死南庭殺死自己的刀,自己成了他手中的刀柄。
「於丞,其實愛不愛、痛不痛、舍不捨得,這些你已經寫在臉上。連我都瞞不過,你還想瞞過對面那家別墅的主人嗎?」
演了無數場戲的於丞,終究演不了自己的人生,一眨眼一抬眸都能輕易出賣自己內心。
被明淮拆穿,他無從辯解,只能低頭沉默。
明淮看著他,心裡五味雜陳。
他說:「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的臉上有虜獲人心的笑容,眼裡有光亮的星河,這也是我為什麼突然就喜歡上了你,因為我從來沒見誰進了娛樂圈之後,還能像你那樣純真。」
「但是現在,我只看到你臉上的痛苦、眼裡的無奈、心裡的束縛,還有黯淡無光的憔悴。你接受不了除南庭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不管走多遠,你都逃不過你真實的內心。」
「淮哥求你別再說了。」於丞嘶啞的聲音有些疲軟無力。
對方的話無疑戳中他心坎,喚起了心底對南庭的依戀。如果再說下去,他這些天的自我欺騙將徹底被瓦解。
明淮張了張唇,剛要開口說什麼便被突兀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於丞見對方來了電話也想趁機離開,短促說了句「你先忙」便轉身朝樓上走。
明淮叫住他:「等一下,這個電話是找你的,景尚的副總裁,庭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