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6章 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
她將這些惡毒又刻薄的話盡數說完,鎮定下來,帶著一股報復般的釋然往後躺去,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譏笑,心想,眼前這個小啞巴,平平無奇,一定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做出那樣的反應。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並沒有。
是的,並沒有。
這個小啞巴靜靜地聽她發泄完那些刻薄又惡毒的情緒,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拂袖而去,整個世間似乎就只有這如同死亡般的寂靜,還有他們的呼吸聲,片刻后,訴期動作輕柔的端起她左手,將她僵硬的、蜷縮著的五指,慢慢的攤開,抬起溫熱的食指,在她手心裡一筆一劃的、十分認真的寫下一句話。
——我以前見過你。
奴九始料未及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怔了怔,獃獃的看著手掌心,然後抬起頭,眼眸閃爍,語氣既疑惑又充滿質疑:「小啞巴,你說你以前見過我?」
訴期並不言語,許是默認了她的話。
這個人,次次皆是如此,什麼話都從不肯告訴她。
她又逼問了半晌,軟硬兼施,就差拿把劍架在他脖子上,可眼前這個小啞巴什麼也不肯告訴任何話,一股子悶油瓶的勁,也不知道哪個瞎了眼的宮裡會收這樣愚笨的啞巴侍衛,再看他這樣悶的性格,以後也不知哪個姑娘家會喜歡。
最後,她妥協似的問:「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可是會殺了你的,你不怕死嗎?為什麼還要來幫我?」
燭光搖曳中,訴期生得俊朗而凌厲的眉目當觸及她時,如沐春風般變得柔和,像是沉浸在寒夜中的一汪暖泉,融化在了那盞小燈里,他俯身半傾,伸出一隻手,指尖想要將奴九額前的亂髮撩到耳後,然而,她卻下意識間警惕的躲開,他愣了愣,那隻手還愣在半空,良久,後知後覺的收回。
最後,訴期只在她手心一筆一劃的寫,字字皆誠懇——若是有機會,以後我們還會有很長的時間,到那時,我會將一切慢慢說給你聽。
一直以來,眼前這個小啞巴少年郎都是以這樣的答案來搪塞她,跟她玩這種貓抓老鼠的把戲,她無論如何也逮不到這個老鼠,反而成了他眼中愚笨無知的貓,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
奴九對這個答案顯而易見的不滿,猛然間抽回了自己的手,胸口處憋著一口氣,卻又無從發作,只能咬牙罵道:「裝神弄鬼!」
訴期欲言又止,幾欲唇齒間流轉,欲要告訴她一切,可最後卻只是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她的指尖,她卻是無比厭惡般猛然間縮了回去,他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些,抿了抿唇瓣,沉默的看著她臉龐,半晌無言,終是落寞般垂下眼帘。
她倚靠在榻上,偏過頭,氣得不輕,閉上眼,眼不見心為靜,沉默了一瞬間,復而語氣不耐煩的開口道:「帶了嗎?」
聲音不大,卻很清晰。
訴期先是怔了怔,而後便是喜笑顏開,頓知她說的是什麼,只從懷中掏出一個六孔塤,底端外表刻著一個很小的「期」,一排三個孔,身後一個孔,底部分小孔,孔孔如珠圓,大小均勻,上窄下寬,狀如半截葫蘆,頂端似小嘴,底部平整如削,可直立放置。
奴九想起,曾在《樂書》所見:塤之為器,立秋之音也。秋天風漸涼,木葉蕭之,凝眸天邊歸雁,守望如魚,殘陽一葉紅楓似火,約了相思。
可他們之間並無相思,也無凄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