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窗外仍是漆黑一片的時候,公主目夷就醒了。

觀那殿中滴漏,其時才是丑時末刻,她總是如此,睡不過兩個時辰,但這個時間,對於她的身份,她手中的權力來說,是不早也不晚的。

打一盆清水簡單梳洗更衣之後,她推門自朝露殿的日晞閣出來,很快有人從黑暗中給她披上了一件帶兜帽的披風,公主目夷不愛有人在身前,也不喜提著燈籠照明,身邊之人也極為了解她的性子,只是點了一盞燭台交於公主目夷右手掌於胸前就退到了公主目夷身後,沒有任何屏罩的燭火被夜風輕拂,公主目夷於迴廊行走幾步之中,手中燭火暗滅便有幾度。

可秉燭夜遊,或許便是如此,人之雙目夜視人,燭火之光並不是便於由己視人,而是便於人視己。

這條路,公主目夷已經走了不知道是有千次還是萬次了,哪怕是閉上眼睛,都可以毫無阻礙地走完。可她總是願意點著這一盞燭火,來這麼走上一走。

這個早間,在早食之前,公主目夷要做的事並不多。畢竟宮中祭師這幾日抓到的敵國探子數目並不多,而需要用她在親自審問的,更是少之又少。

或許田昌意知道,或許田昌意不知道,朝露殿有一偏殿暗房是專門用來關押犯人的,自然,這些犯人是對於公主目夷而言的。

走地窖往下轉折兩次,可抵達其最深處,夜深之時,呼吸都是凝重的,除了公主目夷這一盞燭火以外,這方地窖本身沒有一絲光亮。把守此處的人不需要知曉他們看守的是誰,地窖上下也只有一條路,這般布置,總是妥當。

唯有監牢的小室牆壁上內嵌著一塊油脂,以便拷問之時點亮,拷問官能夠看清犯人受刑之時的表情。

公主目夷右手抬高些許,燭火微光映照著那名被五花大綁捆縛在一隻胡凳上的年輕男人,其人口中被塞了異物,正是說不出話來,這回得見有人來,支吾有聲的同時,雙腳踩地便是想要掙扎一番,他大抵是沒有想到這個地方的頭目是個年不滿十五的小姑娘,眼底的驚異一閃而過。

「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這自然沒有逃過公主目夷的雙眼,公主目夷語氣仍是清冷,她看著年輕男人的臉,卻是向身旁之人問話。

「卑職愚鈍。」身旁之人恭敬之餘,話語中還多了幾分驚慌。

「並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只是若非必要,我不想腦子裡總是塞些無關緊要之人的東西,要清理出去可不是什麼易事。」公主目夷輕嘆一聲,往前兩步,右手還是握著燭台握柄,左手卻是自袖中出離,抓住那年輕男人耳邊的頭髮,微扯了下,燭光映照那髮根顏色,讓公主目夷看的分明,「紅色,你是蠻夷之人?」

左手鬆開,又以拇指與食指睜大年輕男人的右眼,公主目夷只看了一眼:「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大出來,你這棕色隱約透露出的紅光是和某些看了美人就會發情的男人差不多,你是楚國人。」

「不過你祖輩這與中原人通婚的年日應當不多,我看那楚國太子,不看五官,那黑髮黑眼,已經算是個徹徹底底的中原人了。」公主目夷再次鬆開手,於空中懸腕,即有一名身著勁裝之人用一塊濕巾細細地擦乾淨了她的手,這回她才將左手收回袖子道,「居然假裝為宋國奴隸在西市打探宋公子戴昌意的消息,先不說你是哪裡來的膽子,這大張旗鼓的聲勢都傳到我耳朵里來了,看樣子你背後之人做事並不怎麼謹慎。」

「那你,告訴了你主人多少事呢?關於宋公子戴昌意,以及安平君田昌意……」

公主目夷還在說話,她看著年輕男人的眼睛,而在年輕男人看來,與他對視的那雙眼睛,似是見過深淵,亦是到過血海,那飽滿的情緒燃燒著是被牢牢地凝固在一塊冰里,燙的嚇人,也冷的嚇人,而年輕男人為那眼神所攝,身體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可他面前的,才是一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不是嗎?就是一國公主,那年紀擺在那,可不會作假。

「了解過這兩人的人生經歷嗎?多有相似。像是年齡,像是武藝,還都是被喚作昌意……田昌意十歲之前沒有在臨淄露過面,戴昌意在重返商丘時,沒人記得他是宋太子的兒子。太子無虧的侍從田昌意消失之時,便是那宋公子戴昌意重返宋國的時候,而宋公子戴昌意死國,這田昌意才正式以安平君的身份做了我的侍衛,很巧合吧,巧合到不得不讓人想要去探究一下這兩個人的關係……」公主目夷看著年輕男人的瞳孔聞言后一下子睜大,她笑了笑,「很好,看來你的確是查到了一些東西。」

隨後年輕男人來不及深思,便是發覺自己嘴巴里的異物已然被人拿了出來,他大口地喘著粗氣:「這,這,這真的是太不可思議了,您是齊國的公主,怎麼能夠將一個亡國的公子養在身旁呢?哪怕是當做男寵來養的,這人若是一朝得勢,於齊國而言,便有宋國復國的危險,齊王,齊王,齊王又怎麼能允許您這麼做?」

「男寵……你這不是連宮中傳言都有所耳聞么?普通的敵國間諜可還不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只有前兩日被我刺激了一番的楚太子熊洛,他倒是像會打探這種無聊事的人。」公主目夷閉了下眼,那目光在陡然間都已是懶得投到年輕男人身上,「你還敢直說我是齊國公主,不是見過我的人可不敢這麼說,如果你不是被嚇傻了自報家門,那麼就是認為我會因為楚太子,會饒你一命么?」

「公主殿下,齊楚之好,固所願也。您和咱們太子殿下俱是一體,只要您肯放過小的,小的會把打探到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您!」

「說說看吧,畢竟我的母后和太子哥哥都是因此而死的。」燭台之上,燭淚蜿蜒流下,由著那斜斜的角度,有幾滴落到地面上,悄無聲息,公主目夷正是以一種特別平淡的語氣訴說著一件驚天秘聞,「聽說宋國崇拜神明的傳統並不是空穴來風,我的父王便是由此起了歹心……你有聽說過廩君與鹽水女神的傳說么?」

年輕男子滿頭大汗,卻是在聽到公主目夷後半句話之後,一下子喜上眉梢:「這個故事是出自《世本-氏姓篇》的吧,小的很小的時候有從娘親那裡聽過……」

「你是楚國人,卻聽說過這興盛於巴郡的傳說?你娘親是秦國人么?」

「是的,沒錯,公主殿下您真的是博聞強識,看來您對於秦國也了解不少。」年輕男人立即答道。

「呼……」彷彿是一下子就失去了興趣,公主目夷秉燭轉身,準備打道回府,讓自己補個好覺,「把他處理掉吧。」

「喏,公主殿下。」公主目夷身旁一人俯身就言,隨即從衣襟中取出一柄短劍。

年輕男人立時臉都白了:「呃?!公主殿下,難道是小的記錯了嗎?那個傳說的確是出自《世本-氏姓篇》,這種神明故事小的向來記得非常清楚,小的娘親也的確是秦國人,這一點小的沒有撒謊,真的是實話實說。」

公主目夷沒有轉身,而在她邁步走出三步后,她能夠聽清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緊隨之後的黑暗在燭光散失之後再次包覆了她的身後。

「沒有記錯,也沒有撒謊。本來,你會喪失掉性命的理由就不在這種正面問題上。只不過我所關心的那位神明並不是鹽水女神,和你講這些,只是想要弄清楚你究竟打探到了什麼東西,如果僅是明面上我誘人去知曉的,你就是都告訴了楚國太子又如何?我會擔心那個攻打不到本國國土十分之一的隨國四次卻沒有取得寸土之功的國家的太子么?」而在這時,公主目夷卻有心情為死人解惑,便是自問自答也好,本來她也不欲有人回答她。

可是這身邊總有不識相的人來打擾她的心情:「公主殿下,您又露出那種陰險的笑容了。」

「我……哼,田昌意現下又不在這裡,你這又是在提醒我什麼?」

「並非是在下想要提醒,實在是上回公主殿下您囑託的,是怎麼說來著,嗯,記得您當時說的,若是這樣笑多了,再要在安平君面前展露那樣純潔無瑕的笑容,會有些困難。」

「你倒是這種事情向來記得清楚。」

「在下只是,對於公主殿下的所有事情,都無法不記得清楚。」

公主目夷再不答。

延步至於地面迴廊。

公主目夷還走在前面:「田昌意什麼時候回臨淄?」

「既然說了那樣的話,安平君應當是會抓緊時間結束濟西的戰事,應該會在中元節之前趕回來。」身著祭師裝束的男子輕笑道,「不是才一日前向安平君傳過消息么?這又提起,公主殿下您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將安平君掛在嘴邊上呢。」

「竟然在這方面跟我開玩笑,明知道我不可能否認……這樣好了,今日楚太子的邀約,你便去幫我拒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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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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