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帝和張天端首次登場
時光流轉、歲月如梭,一年很快地過去了。
張天端一家沒有能夠按約回到汴梁或錢塘,只是在勝吉十二年年底托行人帶回一封信函,言明在蜀地訪友修練,短時內不會回來,隨信還詢問了沈方的近況。
沈方沒有耽擱李老黑和李申的營生,從李老黑手中接過鐵窯,跟從青州過來的琉璃匠人一起琢磨琉璃、鋼鐵的煉製。
琉璃窯和鐵窯對溫度的要求極高,遠非磚窯、瓷窯可比,磚窯需要800-1000度,瓷窯需要1200-1300度,琉璃窯需要1400度以上,而鍊鋼則需要1600度以上才可以將雜質清除乾淨。大周的匠人無法知道各窯爐的精確溫度,但也知道琉璃窯和鐵窯需要達到的溫度更高,所以在建琉璃窯和鐵窯時便預留了多個進風口,以加大空氣的流動。
沈方在窯場,感覺到窯體猶如身體,燒窯也象修練,核心在於空氣,進風量越大,窯爐裡面的溫度就越高;而不同的燃料就象不同的內氣一樣,給窯爐帶來不同的溫度,通過在五個鐵窯中放不同的燃料,沈方發現了溫度的規律。焦炭溫度最高,其次是煤、木炭、乾柴、濕柴。空氣也會影響到溫度,五個窯爐,越接近森林的窯爐溫度越高,窯爐密集的地方,就算是風箱用的再多,提溫效果也不明顯。最理想的窯爐是在森林中,用焦炭做材料,不斷地用風箱吹進新鮮的空氣。他把想法和李申講了,李申也覺得有道理,便命人在森林中砍了十幾顆樹,空出場地,建了個窯爐,效果還真不錯,順利得燒制出一爐爐的各式新法琉璃,這些琉璃的材料、製法被記載下來,然後交由徒工去測試性能。
對鐵窯而言,溫度還是不夠,生鐵無法完全融化。為了提高溫度,增加進風量,沈方改造了流傳上千年的風箱,將單向鼓風的風箱重新設計為雙動活塞式風箱,雙動活塞式風箱推拉時活塞時都可以產生新鮮空氣。推動活塞時,遠端的皮橐排出空氣進行鼓風,近端的進風口同時吸取等量新鮮空氣;拉動活塞時,則剛好相反,遠端的進風口吸取等量新鮮空氣,近端的皮橐排出空氣進行鼓風。源源不斷的新鮮空氣,提高鼓風效率,窯爐的溫度得到有效的提升。
雙動活塞式風箱一經推出,李申、李老黑如獲至寶,他們一方面對沈方百般欽佩,更加附和沈方對窯爐的各種試驗方法;一方面對窯場的徒工、匠人威脅利誘,令其嚴守秘密。窯爐溫度提高后,終於可以達到讓生鐵徹底融化的溫度,但是生產優質鋼材的材料配比還是只能不斷地嘗試,終於在傷了兩個徒工性命后,沈方關於新式鍊鋼的嘗試不得不宣告暫停。
每日午後燒瓷鍊鋼,窯場煙熏火燎、灰塵彌盪,張茹跟了幾天,深感無趣便獨自在家讀書習字。每日戌正入夜,只要天氣晴朗,沈方便會拖著沈衝來到院子里仰望天空,沈沖看了一整天的書也有些目澀氣短,此時極目蒼穹,倒也暢快。張茹則跟著沈方觀察星辰移動。此時的轉塘燈火俱歇,萬籟寂靜,只有滿天的星斗璀璨奪目,如在眼前。每天觀察星辰,三個少年自覺目力清健,有時張茹或有疑問,這滿天星斗繞著大地轉動,卻是轉向何處?為何第二天夜裡又可轉回原處?這大地究竟有多大,如果到了大地的盡頭又會如何?
沈方並沒有答案,還是理所當然地盯著滿天的星辰,不發一言。倒是沈沖,引經據典,或天圓地方說,或雞子說,或混沌說,自相矛盾,無法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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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癸卯科高中二甲第七名,被授於進士出身,但因在六名之外,按制在京守選,勝吉十三年四月,守選期滿,沈括被授予揚州司理參軍,負責揚州刑獄,僅是從八品的微末小官,在異地為官不敢過於奢靡,沈括命沈四將三子沈德送回錢塘縣沈氏老宅,只帶柳氏和一使喚僕婦前往任職。
四月十八日,沈括抵達揚州,向頂頭上司淮南路提點刑獄司公事劉茂報到,繳了吏部的任命文書,並隨手呈上一百兩的禮單,劉茂一臉嚴肅,接過文書和禮單,卻也不看,訓誡道,「揚州民風彪悍,村民村婦多逞口舌之利屢屢抗命,前任司理參軍任職不到半年便辭官離去,存中有大才,自當稟公執法,保一方清明。」
沈括唯然稱諾,從胥吏手中接過揚州提點刑獄衙門的關防印信,退了出去。
揚州府是淮南路的治地,淮南路下轄統揚、楚、濠、壽、光、黃、蘄、舒、廬、和、滁、海、泗、毫、宿、泰、通十七州,及建安,漣水、高郵、無為四軍,利豐、海陵二監。而淮南路轉運使張蒭(芻)則是這淮南路的主政者,堪為一方諸侯。
原本各路提點刑獄司是各路轉運使司的下設機構,自仁德十四年起,為消弱權勢過重的轉運使司,官家將提點刑獄司提升為與轉運使司平級的衙門,雖然兩個衙門的主官品級相同,但依傳統,轉運使司仍然具有對提點刑獄司的領導權,提點刑獄司公事與轉運使會面時需自稱下官。
自淮南路提點刑獄司衙門出來后,沈括馬不停蹄地拜訪淮南路轉運使張蒭。張蒭,字巨木,開封襄邑人,仁德十年進士,與沈括父沈周相識。沈括執晚輩禮參見了張蒭,張蒭久聞沈括的才幹,對沈括青睞有加,便將自己的子女喚出來與沈括相見。
張蒭的兩子張執、張謝並未出仕,但對京城宦情了如指掌,沈括一年前在東京汴梁也是風雲人物,上至富相、歐陽修,下至各科狀元、翰林,無不對沈括讚譽有加,就是官家對沈家小施薄懲,可任誰也看得出來,那是雷霆雨露,勝吉十一年底的大朝會上,這位世兄的父親便被追授為太師,御賜沈家「書香門第」,一時恩寵無兩。此次守選,外放至揚州,估計也是過渡一下,宮中有傳言,官家欲立晉王為太子,而沈括正是為太子準備的輔政大臣。
張執問道,「聽聞勝吉三年,沈世兄在淮南路已擔任過沭陽縣主簿,此次故地重遊,不知道在世兄看來,淮南路有何變化?」
「十年前,淮南路水患橫行,河道不暢,吾今重返淮南,一路行來,但見水清河暢、岸綠景美,良田千里、百姓富足,世叔功績,天下聞之。」
張蒭關注民生,對水利一向關注,勝吉十年,官家額外批准的三處水利工程,淮南路就有一處,聽到沈括讚揚,雖知有客套成份,但也知相差不遠。「世侄謬讚了。世侄在宣州治水,堪稱我大周典範,可惜水車利物,我淮南無緣得之。「
沈括急忙起身道,「世伯開口,小侄敢不奉教,今日赴淮南上任,自然願將水力車機獻於世伯,以造福淮南百姓。「
張蒭聞言大喜,「世侄此言當真?!」,張蒭可是聽說,水車這種神器,連官家都沒有得到,只能靠恩賞沈家工匠來暗渡陳倉,沒想到沈括一到淮南,還沒有多做試探,便主動將水車奉上,這種水車可不是尋常澆水之物,內侍省織造司這一年所紡細棉布銷遍大江南北,便是這水車的功勞。聽說在江南東、西兩路,有許多官田已被改種棉花以滿足織造司的供應。
「執兒、謝兒,你們兩個自負經天緯地之才,此刻便是你們兄弟展示自己平生所學之時,好生與存中賢侄學著些。別傷了張家的名聲。」
張執、張謝起身稱是。在兩位兄長背後,一位面容清秀、身姿卓約的妙齡少女,用好奇的大眼睛看著這位號稱大周奇才的俊朗青年,面色一紅,低下頭去。
沈括自然不會注意到這個十四、五歲的韶齡少女,他向兩位張家公子拱手還禮,笑吟吟地約好商議製造水力車機事宜的時間。
待到十月間,在沈括的支持下,淮南一地建起水力機車逾三百座,興建各式作坊近百家,無論是水利農桑,還是紡織磨坊,都極大地改變著這邊廣袤的田野。張執、張謝兄弟也因此獲得了巨額的財富,與沈括更加親密無兩,甚至連他們的三妹張宛娘,也成了沈家的常客,與柳氏親如姐妹。
秋糧徵收完畢,整個淮南路比往前多徵收了三十萬石糧食,棉布匹二十萬匹,絲綢十萬匹,官家大喜,加封張蒭銀青光祿大夫,賞內庫銀一百兩,錦鍛十匹。
沈括也收到了三千貫分紅,雖然遠遠少於將轉塘車機賣至淮南的收益,但造福淮南百姓,張家可以調用的力量明顯要強於自己。與其與淮南官場爭利,倒不如讓利於張家,讓張家把水力車機做大。一台五丈水力車機成本十五貫,在江南東、西兩路往往賣到五十貫。這裡的成本是由轉塘莊園的熟手匠人,通過標準化流程生產的成本,如果是手工仿造單台,成本不會低於三十五貫,如果是批量仿製,就算沈家不出面,內侍省織造司可不會輕易罷休。就算是淮南路轉運使司衙門大量製造水力車機時,內侍省織造司還專門行文進行制止,倒讓沈括有些無語,這場官司打到官家那裡,最後不了了之。
十月中旬一日,揚州提點刑獄衙門照例接收了一批來自京城的流犯。依大周律制,需逐一甄別,充實到衙役或直接發配為軍戶。在這十幾個衣衫襤褸的流犯帶到堂上后,其中一個已被兩道深入臉骨的刀疤破相的流犯驚喜道,「沈老爺,是我啊,我是王林!」
沈括聞言大驚,忙定眼一看,果然是京城好友王寅的老僕王林,沈括心情激蕩,摒退左右,帶到後堂細細問來。
「沈老爺!禍事了!」一入後堂,王林便跪倒在地,哭訴道。
「莫急,王林,你且細細道來。「沈括心中有不詳的預感。
「我家老爺被強盜滅家了!」王林不甘心地說道。
「什麼時候的事兒?」沈括心中一痛,他記得四月離京之時,王寅還專門登府拜訪,王寅是他在京城遇到為數不多有創見的商人,原本以為王寅會成為一代巨富的,沒想到,世事難預料,不到半年,便陰陽相隔。
「今年五月,我陪老爺一家回湖洲老家省親,沒曾想在經過二龍山時,被山中大王攔住,老爺散盡財產,那賊人還是不許,只管尋我家老爺性命,小人拚命上去擋了數刀,被一腳踢進河流昏死過去,待醒轉,回去一探,」王林哇哇哭了起來,一張破了相的臉顯得分外猙獰。「老爺、夫人已被砍死,護院家丁死了三個,其餘人等不知道是逃了還是被賊人擒了,英娘小娘子也不知所蹤。「
「小人立即去報官,官差來了后,反而把小人抓了起來,說小人通匪,說二龍山根本就沒有什麼山賊,那些山賊必是怕走露風聲,冒稱二龍山名號。小人千求萬拜,才請了官差埋了老爺,立了碑記,通知湖州王家來收屍遷墳。小人被扭送至開封府衙,歷經拷打,最後也沒有找到絲毫通匪的證據,在秋放之時,便被流到了揚州。」
「那王家的產業呢?!」
「王家絕戶,被收做官產發賣了,買家多是以前的競爭對手。」
「有沒有可能是競爭對手雇凶乾的?!」
「老爺一輩子沒做過缺德的事,對其它開染房的也沒有以勢相迫。況且,最近幾年,老爺專做官家生意,許多份額早已讓了出來。這殺人絕戶之事,非十惡不赦之人不能為,商人不會有這樣的膽量。」
「待回到京城,再做計較,總之不能讓你家老爺白死。」
王林千恩萬謝地磕頭,因有這層關係,便給王林報了個病亡,以流民沈林的名字在沈家入戶為奴。王林雖然破相,相貌兇狠,但畢竟是故人之仆、又忠心護主,值得為他尋個出路。更換戶籍,畢竟是作假,為防他人算計,寫了一封書信遣沈林回京城尋沈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