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雪中送炭
勝吉十五年七月,轉塘鎮外的萬畝良田,處處可見佃農牽著耕牛拖著嶄新的工具收割著早稻。
自勝吉十二年六月內侍省織造司二浦官坊建成以來,內侍省通過大量種植從泉州引進的棉花,獲利甚豐。而轉塘莊園也因出售鐵器、瓷器、新式琉璃、各種水力車機、各種木工工具,形成了一個完備的半機械化工坊園區,各工坊的流水線源源不斷地產出著各類緊俏的貨物,在各工坊搭建的臨時碼頭,貨船不停地卸下原材料,裝上貨物,然後通過運河銷往杭州、江寧、蘇州、揚州等州府,甚至連東京開封府的普通百姓也以有幾件錢塘沈氏生產的器物為榮。
這三年間,轉塘莊園獲利高達百萬貫,沈括分得五十萬貫,王壽光分得三十萬貫,各匠頭分得十萬貫,另有十萬貫做為賞錢按月分給各工坊工人。只用了一兩年,王壽光便成為錢塘縣屈指可數的巨富。
沈括在勝吉十四年,花了二十萬貫,換了轉塘北側一整片山林,而後又花了十萬貫買了萬畝良田,嚴令種植兩季稻。而王壽光也買了五千畝良田,花了二十萬貫擴建了轉塘莊園,修建了雲棲山麓的轉塘莊園墓地群,興修了石制橋樑、硬土路,興修了大量的水利工程。可以說,轉塘鎮後來翻天覆地的變化,絕大多數資本倒是來自於王壽光。不是沈括吝嗇,不願出資,實在是王壽光覺得錢多燙手,生怕原本都是苦哈哈的匠人們心有不平,便把錢財用在莊園建設上面。果然在王壽光大把銅錢撒了出去后,匠人們都說王匠首仁義,當了朝廷正七品員外郎、分了東家幾十萬貫分紅,也沒有忘了一起創業的弟兄。就是原本有另立爐灶想法的匠頭們,也考慮到東家、匠首的仁義,錢塘的天時、地利,以及開辦產業所必然要面對的官府欺壓,如果沒有沈家的保護,更有可能血本無歸,只好想想作罷。
各位匠頭、匠人也紛紛置辦田地,一時轉塘田貴。除了極少數當地縉紳的祖產外,轉塘三個大地主、二十餘個小地主及幾百自耕農的田地被沈家、王家和轉塘新興地主們購置一空。不是他們甘願放棄土地,而是跟隨轉塘轉行做工坊主、商人和工坊工人,所獲收益遠大於原先的耕地產出。
此時江南良田一年兩季稻,可以收穫五石稻穀,每石粗加工后的糙米值六百文,一畝地總計收成值三貫,農業稅三成,加上人丁、徭役和各種攤派,倒有一半收成得交給官府衙役。扣掉人吃馬嚼,一畝地能落下一貫收入便是好年景。一個自耕農一般耕作二十畝地,而這不到二十貫的收入卻含了全家四季衣服、各種牲畜的草料、工具的購買維修,還有其它雜七雜八的費用。如果遇到好年景,倒也生活的滋潤,但一遇災荒便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只好賣田,轉為佃農。
而成為轉塘工坊的工人,一個勞力一個月兩貫的穩定收入,東家還管了一天兩頓飯,代繳了人丁稅和其它賦稅,一戶家庭以一男一女兩個勞力來計算,男丁可以去窯場、鐵器坊、船坊,女丁可以去織造坊,一個月便有了四貫的收入。加上轉塘莊園有廉價的房屋可以租用,一個月不足一百文,子女也可以在轉塘莊園內部的學堂念書識字。比起租用老爺的田地或自己耕種都強了不少。甚至攢上幾年錢,便可以在臨近村鎮買十幾畝田地,雇些棉農采棉賺錢。
自從二浦鎮從泉州引進了棉花,二浦鎮、轉塘鎮及附近的州縣便紛紛放棄了種植稻穀,轉而種值棉花。這時棉花產量還不高,一年產一季,畝產僅一百二十斤,但是棉花實用金貴,一兩棉花即可賣到三十五文錢,一斤棉花五百六十文,倒幾乎抵得上一石糙米的價格,一畝棉田就算是批發給二浦官坊或轉塘織坊這樣的大棉商,棉戶也能收益四十貫,去掉人工、損耗等,一畝棉地一年少說凈賺二十多貫,比起一畝稻田收益不到一貫而言,有幾十倍之多。
此時的大周,棉花還沒有大量生產,棉布、棉衣、棉被這些後世已成必需品的棉花製品,此時還遠未流行。泉州市舶司引入的棉種來自大食(今阿拉伯半島)、故臨(今印度西南海岸)等地,經福建一地播種收益后,才逐漸為各州府所親睞,特別是北方,一身棉衣,一件棉被便可抵擋寒冬,不然一場雪下來,不知道要凍死多少。少數官府希望靠棉花贏利,但絕大多數地主農民還是不願放棄種植稻穀、改種棉花。前幾年,手工紡織所需棉花原材料並不多,供需矛盾尚可解決,隨著水力車機帶動紡紗機、紡布機的興起,棉花的需求增長了幾十倍,二浦鎮、轉塘鎮作為新興紡織業的核心區域,自然出現大量良田被收購兼并轉種棉花的情況。棉花暴利,而稻田利薄,沈括擔心的棉田擠占稻田的情況終於出現了。
雖然沈括這一萬多畝良田播種著稻穀,經過多年來的嘗試和優化,通過植株不同高低的品種間種,通過插秧機、收割機、脫粒機等新式畜力機械的實驗推廣,大幅提升了單個農民的耕種面積和收益。但此時的江南,農民不缺,缺的是土地,所以這萬畝試驗田的成功多少顯得有些雞肋。如果不是沈括的再三要求,王壽光恨不得在勝吉十五年春天棉花播種時就「好心」地幫沈括全部種植成棉花。
轉塘莊園莊主府議事廳。這是沈括回到轉塘后第一次參與轉塘莊園的會議,除了轉塘莊園原先的匠頭骨幹外,參與議事的多了十幾人,有些是新招聘進來的技術能手,而另幾個則是轉塘鎮原先的排名靠前的地主,他們已轉型成為了轉塘莊園第二批工坊主。
沈括坐在首位,仔細聽各匠頭、工坊主介紹近期的工作。王壽光坐在沈括左側,沈沖和沈方也坐在沈括右側圓凳上旁聽。
劉四在轉塘莊園步入正軌后,由各匠頭公推成為了轉塘莊園的大總管,在轉塘莊園的地位僅次於王壽光。「東家,我轉塘莊園經過近四年來的發展,現有良田二萬兩千畝、山林一萬兩千畝,南邊已和二浦鎮連接起來,西北方向已和龍塢鎮相連,整個轉塘鎮已無多餘適合耕種的良田。龍塢鎮那邊也買了兩千畝良田,龍塢鎮其它土地過於分散,不適合轉塘莊園的需要。現在轉塘莊園共有坊工三千人,佃戶一千五百人,廚師、庄丁、雜役共五百人,棉花摘花時還需要短期雇傭兩千人。每年只月錢一項需要支出十五萬貫。轉塘莊園現在實行一日三餐、三日一葷,一年人吃馬嚼各項雜應開支需要十萬貫,每年需要上繳稅糧三萬三千石,摺合兩萬貫,上繳各項雜稅兩萬貫。各工坊一年收益六十萬貫,棉田收益另算。」
「這個收益可曾計算木料、鐵料、礦石等的成本?」沈括問道。
「凡轉塘可出產的都未計算,其它需要支出銀錢的已計算進成本。」
「那這個收益可曾包括月錢和雜項開支、稅金?」
「不曾計算。」
「算大賬,轉塘是賺錢了,但還需要分解到每一個工坊、每一個環節,甚至每一個坊工。趁著現在賬還能算清楚,就管起來,不然以後更難管理了。」沈括笑了笑說道。
「那就得再雇兩個人手,現在我帶著三個人,已經很緊張了。」
「給你再加十個人,好好立個章程,管起來。」
「遵命。」劉四肅立躬身道。
李老黑現在負責四個鐵器坊,是轉塘莊園創收的大頭,「東家,咱們轉塘莊園生產的鐵器現在已供不應求,有多少賣多少,十萬口鐵鍋,二十萬把農具,其它各類鐵器數量不計。每年收益十五萬貫。可惜就是鐵礦供應不足,內侍省鹽鐵司只給我們供應轉塘三十萬斤生鐵,去年從瓊州進了兩船鐵礦石,還被罰了兩千貫。」
「王匠首,內侍省那邊不能再通融下了?」
「回東家,內侍省也想做鐵器的生意,他們製造的品相略差一下,只好在材料這塊卡一下。」
「新式鍊鋼法呢?琢磨的怎麼樣了?」
李老黑略有些緊張地說,「二公子設計出提高爐溫的利器,雙向風箱,爐溫現在已經可以達到熔化生鐵的溫度,但是裡面的雜質現在還沒有辦法去除,另外各種礦石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搭配,現在練出的熟鐵太軟,不能用來做鐵器。」
「試過灌鋼法和炒鋼法嗎?」炒鋼法起源自西漢時期,灌鋼法起源於北魏時期,都是中國古代鍊鋼技術的傑出技術,經驗豐富的鐵匠都熟知整個製造工藝。而李老黑用的卻是最傳統的塊煉法,起源於春秋時代。
「回東家,炒鋼法、灌鋼法工序複雜,不適合水力車機大批量製造,如果做武器兵器,可以用灌鋼法做一批精鋼。」
「鋼材的用處不止是兵器,許多木製機械更換為鋼材部件后更加結實耐用。」
「遵命,我隨後就做一批鋼材出來。」
「還是需要測試不同的礦石配比,這樣直接生產出鋼材的原材料,然後就可以直接用水力車機生產,甚至可以改造水力機車,讓水力車機更加實用、耐用。」
議事廳格外安靜,這時突然響起一個清晰的童音,「爹爹,孩兒有個建議。」
「哦,方兒且說。」沈括有些好奇,自己的兒子有什麼新點子。
「咱們把所有礦山全部買下來吧。」
議事廳各匠頭、工坊主都笑了起來。沈方沒有氣惱,還是獃獃得看著沈括。沈括想了想,說道:「金銀銅鐵礦屬於官府專營,但一些其它官府管制不嚴的礦山,我們倒是可以買下來。」
「東家,這個花銷巨大,而且被發現的各種礦山往往已被官府管制,未被發現的礦產,我們去勘探,猶如大海撈針。」王壽光勸道。
「發動各州縣的掌柜打聽一下,凡是能發現礦石及特殊材料的地方,盡量花些價錢把源產山林買下來。也不一定拘泥於礦石,象特產品之類,也可以連土地買下來。今後轉塘莊園沈家的收益全部投到這處,王匠首,各位匠頭、坊主也可以投資,按出資比例進行未來收益的分配。發現新礦山、新材料、新特產的業績作為各地掌柜考功依據。」
「遵命。」眾人應諾道,至於他們能否看好此項投資,只能看未來出資情況了,倒是王壽光下定決心跟著沈括全投進去。王壽光投入二十萬貫建設轉塘莊園,新建了各類店鋪近兩百家,僅工人居住房和店家租金一項,一年便有一萬貫的收入。就算把轉塘莊園收益分成全部投資出去,這一萬貫租金收入也足夠他的各項開銷。
接著張小五彙報了木工作坊的收益,獨輪車的銷量現在已經開始萎縮,木工作坊主要生產各種農具機械和水力車機及其配件,一年也能有十八萬貫的收益。
王總頭彙報了造磚、制瓦及建設其它工地及莊園擴建的工作。李申彙報了瓷窯的進展,進過三年來的不斷嘗試,瓷窯倒是製成了兩種新式琉璃,一種是適用於建築的琉璃磚、琉璃瓦,專賣給江南富戶及京城的權臣巨富,但由於產量小,也只有三萬貫左右的收益;一種是透明的琉璃,將石英砂、硼砂、石灰石、純鹼等材料混合在一起煅燒而成,略成黃色,這種琉璃晶瑩剔透,但暫時沒有發現應用之處。
沈括聽了,也只是微微沉吟,便繼續聽下面的彙報。
由轉塘鎮各大地主轉行的織坊主彙報了織坊的收益,六家織坊加起來有二十萬貫的收益,與轉塘莊園的其它工坊不同,這六家織坊屬於加盟性質,收益中已踢出掉各自招聘的織工的月錢和稅金。
胡喜兒負責將轉塘產的各項鐵器、絲綢、布匹、農具、瓷器運往各州縣轉塘莊園開設的雜貨店鋪,同時與杭州市舶司及泉州市舶司打通關係,通過各遠航商隊將轉塘生產的絲綢、布匹,農具、瓷器等銷往高麗、日本及大食、三佛齊等地,鐵器和銅錢屬於官府管制,一律不許流出大周。同時將一箱箱的銀兩、銅錢和各種所需材料運迴轉塘。胡喜兒彙報了轉塘船隊的轉運情況,目前轉塘船隊已有大小船隻近百艘,船員、護衛近兩千人。因轉塘船隊與外界溝通密集,經手大量的貨物和錢財,所以在所有匠頭、坊主中,胡喜兒具有更大的自主權,佔了兩成股份,同時經營相對獨立,靠來回運輸費用來發放船員、護衛的月錢,並有可觀的盈利。
張船首是最後一個彙報的匠頭,「東家,近三年多來,轉塘莊園建設了一個船廠,八個碼頭,一千料船一十四艘,八百料船四十艘、四百料船七十五艘、二百料船二百二十艘、二百料以下五百餘艘。不算交付給胡運首的九十二艘,其餘船隻收益三十萬貫」(註:1料相當於0.24噸載重,100料相當於1立方丈的容積,約相當於今天的32立方米,1艘400料船賣價約1000貫,數據資料來自百度,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