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
家暴雖不在庄頭管轄範圍內,可罵老婆打孩子,那是誰都看不起,何況,趙喜平打的還是京中阮侯爺家的千金。
無怪乎老莊頭這般生氣。
趙喜平並不知女兒身世,起初因撞破而有些羞慚,但很快也就緩了過來,陪笑道:「您別多心,這孩子適才犯了小錯,我不過嘴上說她兩句,算不得什麼大事。」
心下暗暗嘀咕,以往他打繼女不在少數,偏就是這一回讓外人瞧見——根本他還沒使上力呢!
阮林春卻含著兩泡眼淚,嗚嗚咽咽走到瑞叔跟前,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那個受委屈的。
小姑娘稱不上多好看,但容顏清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仁,適才滿面塵埃又被淚水沖刷出道道溝壑來,瞧著甚是讓人心疼。
老莊頭便把她護在身後,「好孩子,讓你遭罪了,瑞叔今天就帶你回去,明兒咱就上京,再也不回來。」
阮林春佯裝吃驚地睜大眼。
趙喜平更是錯愕,這人手伸得也太長了,就算不是他親生的,難道說帶走就帶走?
當下生硬的道:「瑞大哥,你這是何意?」
帳后的白錦兒則緊張的捏著帕子,千防萬防,這一天還是來了——就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阮家既然派人過來,必不會空手而歸。好在阮林春被她養得大字不識,不怕她搶了絮兒的風頭,只是,也須防著這丫頭被榮華富貴迷昏了眼,再去對絮兒不利就糟了。
白錦兒怕她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便笑著招手,「春兒,到娘這兒來。」
阮林春沒拒絕,她在這裡反而礙著大人們說話,倒不如讓瑞叔將事情講明白,說清利害,這樣,才免得趙喜平這莽夫阻她上京。
至於白錦兒擔心她知道秘密,這個就純粹多心了,阮侯爺何等要臉面,當初連外室都不肯承認,更加不肯承認外室的女兒——想想日後真相大白,倒真有點有趣呢。
阮林春依偎在白錦兒身側,心下暗暗有了計較。
*
趙喜平到底是個粗人,性情再豪橫,哪裡敢與京中的大官計較,瑞叔特意來告知,他反而得備桌酒菜,好生招待客人,至於阻止阮林春上京,他就更不敢想了——雖說少了她家裡也少了塊勞力,可想想阮林春年已十四,馬上就要說親了,這時候打發她走,還能省筆嫁妝。
橫豎繼女不是他的種,只當撇掉一塊肉罷了。
農人也有農人的狡猾,酒過三巡,趙喜平乜斜著眼道:「瑞大哥,春兒雖不是我生的,可我也待她不薄,這些年來的嚼用,您看……」
本想趁機搜刮一筆,誰知阮林春卻脆生生的從後院走來,「娘說了,您幫侯府養女兒,可侯府也幫您養女兒,兩家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又響亮的扭頭問道:「娘,您說是不是?」
白錦兒裝賢惠裝慣了,方才不過隨口一說,是為了在阮林春心中留下好印象,誰知這糊塗丫頭轉眼就賣給了外人——不曉得真傻還是假傻。
可問到她頭上來,她也只能含笑稱是。
趙喜平心中卻有點微妙的不悅,那是白氏的骨血,又不是他的,憑什麼該他認——可見白錦兒柔弱不勝的模樣,他也只好按下不提,心下對妻子的印象大打折扣。
瑞叔何等老練,早瞧出這一家子暗流洶湧,原本要說的話也暫且不表——侯爺的確讓他帶了銀子來表示補償,可見夫妻倆一個粗狂傲慢,一個表裡不一,大概誰都沒把心思用在孩子身上。
只可憐小姐受了這些年的苦。
眼看著月上中天,瑞叔便告辭離去,直言明日清晨過來接人。
白錦兒收拾了酒菜,又聽丈夫發了通牢騷,安置那醉鬼躺下,方才將阮林春叫到身前來,囑咐她侯府家大業大,進去之後務必不能露出驕驕之態,尤其得和眾姊妹打好關係——阮林絮當然不會被送回來,白錦兒也沒打算要她,讓女兒長在官宦門庭,前程自然會好得多。
何況,阿絮本就是阮行止的親生女兒,在白氏心裡,便是將整個侯府賠給她都是應該的。
阮林春天真的問道:「阿娘,我聽說京中人都是遍身綾羅,穿金戴銀,我明天就穿這身去嗎?」
她身上還是年前做的那套粗布衣裳,頭上更是光禿禿,連一根素銀簪子都沒有,哪像個青春年少的姑娘家。
白錦兒一噎,本想告誡她女子當以德行為重,不該追求美食華服,誰知阮林春卻委屈地對起了手指,悄悄抬眸道:「但,娘昨兒還喝參湯呢,瑞叔肯定也聞見了,卻連一身衣裳都置不起,他回去後會怎麼說,旁人聽見又會怎麼想?」
白錦兒臉色大變,趙喜平一個獵戶當然供不起她吃參,那些錢都是阮行止私下貼補給她的,對外只說是她的嫁妝,但,為何卻讓女兒衣衫襤褸呢?
那老莊頭是個人精,只怕猜出幾分,到時候再讓侯爺以為她故意換錯孩子,反而不妙。
白錦兒咬一咬牙,從箱籠里取出一對玉鐲,一對金釵,還有兩套質地柔滑的綢緞衣裳——本是打算託人送上京,作為絮兒的及笄禮,算是她身為母親的一點心意,這會子也只好拿來應急了。
阮林春滿意地將東西抱在懷裡,又道:「娘,可是這路上的盤費,還有入府之後打點下人的錢銀……」
白錦兒不禁懷疑這丫頭是否被討債鬼給附身了,忽然間變得這樣機靈多話?
可想到自己與阮行止幾次幽會,保不齊被她看在眼裡——這丫頭當時年紀小,白錦兒也沒防她,誰知道她都記住些什麼呢?
所以一筆封口費是省不了的。
次日清早,老莊頭準時過來叩門,誰知就見趙喜平醉醺醺地還在酣眠,白氏則卧在床上神昏氣喪——這回看著倒像真病。
阮林春穿著一身簇新綢緞衣裳,笑眯眯的望著他道:「瑞叔,咱們走吧。」
老莊頭對這姑娘刮目相看。
馬車早就雇好了,兩人上了車,老莊頭卻又遞給她一個藍布包裹。
阮林春揭開一瞧,卻是白花花的紋銀,粗粗掂量總有百十兩之多,她不禁愕然,「您這是做什麼?」
老莊頭嘆道:「這本是侯爺交代,算作這些年趙喜平與白氏對你的撫養之恩,可我方才瞧著,你在他家未曾享福,反而吃了不少苦。」
阮林春眼中一酸,險險忍住淚,將包袱往前一推,「我不能收。」
瑞叔雖是個難得對她好的人,可若讓阮行止知道,恐怕不好交差。
老莊頭道:「小姐,你就放心拿著吧,侯爺那邊,我自有主意。」
白氏心裡有鬼就不說了,他就不信趙喜平敢跟他對質。作為佃農,莊田里的活不好好乾就算了,還成天鬥雞走狗,動輒喝得爛醉,他犯的那些錯,堆起來都能比山高了,隨便一件都能拿捏住他——他不來找瑞叔,瑞叔還得跟他算賬呢。
阮林春推辭不掉,又得了這番保證,只得收下,心裡不禁熱乎乎的——人間尚有真情在,就算侯府不甚如意,可憑藉這些銀子,再加上她從白氏那裡訛來的私房,很夠她過上一陣子了,足夠她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
阮林春淺睡一覺,馬車已經轆轆駛到京城,四處繁華景象果然與趙家村不同,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她雖是侯府嫡女,可尚未正名,阮林春便權當自己是個鄉野村婦,大膽的掀起帘子張望,時近黃昏,像她們這般著急趕路的實在少數。
忽然瞥見身側有一輛翠帷青綢車,木料紮實,古樸幽雅,裝飾得十分精緻,上頭還刻著不知哪家的圖樣。
更難得的是,這樣酷暑的天氣,居然密不透風,可見裡頭不是個病人就是個神人。
阮林春饒有興緻,「瑞叔,這是誰啊?」
老莊頭卻有些諱莫如深,「姑娘,咱們還是先趕路吧,侯爺怕是等急了。」
阮林春知趣的不再多問,正要放下簾櫳,忽見一陣風起,恰恰與身側打了個照面。
裡頭人冷哼一聲,別過頭去,顯然是對她偷看的舉動有所不滿。
阮林春:……她真不是故意的。
當然看這一眼也不虧就是了——是個挺白挺俊的哥兒,阮林春在趙家村這些天,見到的不是趙喜平這樣的莽漢,就是頭髮都花白了的耄耋老人,就連孩童都實在少見,可見經濟基礎很能決定一個地方的面貌。
這也令她想起自己來,據書中所寫,原主底子本也是不差的,可惜出生后就沒享過一天福,自幼風吹日晒,還干著種種粗活,再好的基因也禁不起這般折騰。
阮林春還未照鏡子,可看看膝上那雙粗糙如樹皮的手,心裡便不再抱希望。罷了,既來之則安之,活命要緊罷。
很快便到了一座雕樑畫棟的宅邸前,遠遠看到圍了一大堆人。
三房的嫡姑娘回來是個喜信,誰都想瞧個熱鬧,阮侯爺忙於公務,自然沒空見她,為首的是她親娘,正夫人崔氏。
崔氏身旁不消說,便是白錦兒的親生女兒,被錯養了十幾年的原女主阮林絮。
果然生得美麗,比之白錦兒的嬌弱不勝,阮林絮的眉宇更精緻,臉部的線條更利落,她看起來比誰都更像阮家的嫡出小姐。
至於人品么……
阮林春正和崔夫人敘著寒溫,崔氏一見她便心肝肉地叫起來,親熱得讓她有點不太適應——當然,這份情是真的。
她若是找回了失蹤多年的親人,沒準會比崔氏更失態。
阮林春調整了一下肢體,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好叫她不那麼傷感。
阮林絮也很高興,似乎打心眼裡歡迎她回來,不過,端詳了阮林春片刻后,她便笑眯眯的道:「阿姐長得似乎不怎麼像父親,方才乍一看,我還擔心認錯了呢!」
確實,被這麼一個青春靚麗的美少女比著,阮林春難免自慚形穢——她幾乎能體會到原主當時的感受,果然,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變態呀!
只是原主一向懦善慣了,日積月累,後來才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阮林春卻不會站著任人評頭品足,她亦笑眯眯地打量著阮林絮,「阿絮倒像是跟父親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此話一出,崔氏不禁多看了她兩眼,對呀,絮兒不是親生的,怎會跟侯爺長得這麼像?
阮林絮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惱怒的瞪著阮林春。
阮林春泰然自若,白氏雖給了她那筆銀子,她可沒承認是封口費呀——誰規定她非得保守秘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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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大家都要開開心心哦~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