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公元705年,江南大俠葉孟秋於西子湖畔大興土木,建造藏劍山莊,憑著葉家四季劍法和出神入化的鑄劍術將藏劍之名響徹江湖。
開元元年春,西湖落了新雪,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不緊不慢地沿著湖邊長街前行。窗帘撩起,一雙溫和的眼遠眺著盡頭那座氣勢恢宏的府邸,此次回家打理母親後事多日,也不知那位小主子過得怎麼樣。
突然,馬蹄聲驟停,坐在車內的婦人探出身去,見車夫使勁地揮著鞭子在馬背上鞭撻,可吃痛的馬兒就是不肯走,直對著河畔長聲嘶鳴。
「這畜生突然怎麼了,打死都不肯走。」車夫罵罵咧咧好一陣子,跳下車去想別的法子。
婦人循著馬嘶的方向望去,西湖上寒風陣陣,推開粼粼波光,一抹不同冬日寂寥的色彩在岸邊隨波浮沉,隱約可見裹在裡面的瑩白皮膚。婦人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下了車朝岸邊走去,待她看清卡在枯枝上的瓢盆,才發現裡面竟然有個嬰兒。
湖面晃蕩,小小的身體隨時都有可能被突然猛烈起來的水波沖往別的方向,婦人慌忙將小嬰兒抱了起來,究竟是誰把這麼小的孩子放在這種地方?
正值春寒料峭的時節,大半個襁褓都被冰冷的湖水浸濕,嬰兒的眼睛緊緊閉著,極輕極緩的呼吸告訴著旁人她的生機尚在,但難保下一秒不會在寒風中夭折。
婦人匆匆抱著嬰兒回到車內,從隨身行李中翻出乾淨的衣服將她重新裹了起來,儘可能溫暖她冰涼的身體。
「奇了怪了,難道是看到這小娃娃才故意停下來不走的么?倒也是個有靈性的。」婦人剛把小嬰兒抱上車,先前還叫喚不止的馬兒忽然就乖乖安靜下來,車夫撓撓頭,朝車內的婦人問道:「蘭姨,要把這小娃娃帶回庄內嗎?」
「這種天氣把這麼小的孩子丟在外面會死的,先回去再說吧。」婦人心疼地看著懷裡蜷成一團的嬰兒,「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堅持住。」
馬鞭揚起,匆匆匆忙忙往藏劍山莊的方向行去,進府後,蘭姨腳步不停地抱著嬰兒回到自己落腳的地方。那是一處安靜的庭院,新雪壓在光禿禿的枝上,一點兩點殷紅頂著沁骨的寒意探出頭來,空氣里暗香浮動。
庭前樹下立著一個衣著單薄的小男孩,半長的黑髮整齊地梳在腦後,露出額前一朵淡淡的紅梅。聽到不遠處有人走來,小男孩側身望去,清俊的眉眼描繪著溫潤柔和的目光,他上前兩步,平穩的聲線帶著一絲尊敬,「蘭姨,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見過少莊主,奴婢剛剛回來。」蘭姨屈身行禮,她名顧心蘭,乃是藏劍大公子的乳母。
藏劍莊主葉孟秋現有三個兒子,長子葉英,次子葉暉,三子葉煒,葉英時年八歲,長子繼位天經地義,是以庄內的人皆以少莊主相稱。只是葉英自幼沉默寡言,不甚得父親歡心,母親又忙於照顧幼弟無瑕顧及,唯有伴在身邊的乳母始終悉心照料,感情深厚。
隨著顧心蘭彎腰的動作,葉英看見她懷中一張稚嫩的小臉,雋秀的雙眸中露出一絲驚訝,「這是……」
「是奴婢在湖邊撿到的一個孩子,天寒地凍被人丟在外邊實在可憐,就想著先抱回來。」顧心蘭愁著臉,悲嘆了一聲,「也不知是誰家父母,竟將這麼小的孩子遺棄了。」
葉英看著奶娘懷裡抱著的小娃娃,攏起的雙眉似是同樣對嬰兒的雙親有所不滿,「回頭我差人到鎮上打聽一下是誰家丟的孩子。」
「牢少莊主費心了。」顧心蘭熟知葉英面冷心善的性子,見他主動開口便笑著眯起了眼。懷裡的嬰兒微微蜷動,垂落的眼睫扇了扇,露出一絲黑亮的眸色來,「呀,醒了嗎?」
葉英下意識地湊了上去,縮成一團的小傢伙在奶娘懷裡東蹭西蹭,黑白分明的眼眸迷迷糊糊睜到一半,耷拉著又垂了下去,白中帶粉的臉頰微微嘟起,小巧的模樣甚是可愛。
「唷,只怕是凍了大半天餓了。」顧心蘭有點犯愁,這麼小的娃娃肯定還沒有斷奶,可自己早過了下奶的年紀,庄中如今亦沒有合適的乳娘,這要是出門去找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
饒是葉英心細如髮也沒想到小娃娃的口糧問題,只當是到了餵食的時間,便微微頷首,「那您且去安置吧。」
顧心蘭是葉英的乳母,自是葉英的隨侍之人,住在小院的后廂房內。她抱著半睡半醒的孩子回到房間,先是打了熱水把小傢伙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想了想又去后廚熬了碗米湯。
擦澡時便完全清醒過來的小傢伙睜著濃黑的大眼,安靜地趴在顧心蘭溫厚的手中不哭也不鬧,隨著大人來回擺弄。
顧心蘭端著熱氣騰騰的米湯回來,舀了一勺一遍遍吹到合適的溫度放到她唇邊,粉嫩的舌頭伸出來試探性地舔了舔,覺得是能吃的東西便很快將小勺子舔了個乾淨,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顧心蘭手裡的碗。
眼下沒有合適的奶水,這小傢伙既然不挑食倒也好養活。
顧心蘭一邊喂湯一邊想著今後該作何打算,回過神來的時候滿滿一碗米湯已經見底,那雙水靈靈的眼仍舊巴巴地盯著她看,見她端著空碗一時怔愣,像是發現碗已經空了,便翻了個身,閉上眼睡了。
愣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把小娃娃放到榻上,左看右看都沒覺得小傢伙有什麼不適的地方,反倒是睡得很安穩。
真是個隨和的孩子。
顧心蘭雖是乳母,白日里也是要做事的,即便她侍奉的主子只有葉英一個人,瑣事雜事也足夠她忙上一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便神色匆忙地往後廂走,悄無聲息地在房外站了一會兒,裡面竟一點動靜都沒有,有些緊張地推門進去,床上的小傢伙仍舊規規矩矩地睡著,離開時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
像是聽到有人進屋,那雙烏黑的眼眸忽然就睜開了,顧心蘭內心驚訝萬分,卻還是走上前去把小傢伙抱起來,柔聲問道:「好孩子,餓不餓?」
濃密的睫毛眨了眨,似乎在琢磨餓是什麼意思,歪著腦袋一本正經思考的表情可把顧心蘭逗笑了。她去廚房端來熬好的米湯,小傢伙一口不剩地喝了個乾淨,然後又和早晨一樣乖乖閉眼睡覺。
顧心蘭看著懷裡酣睡的女嬰,心裡卻不由哀嘆了起來:這麼聽話的孩子,到底是誰家父母狠得下心丟在湖邊。
次日清晨,顧心蘭同往常一樣去伺候葉英起居,臨走之前她看了眼床上已然清醒的小傢伙,那雙烏黑的眸子眨了眨,亮晶晶的目光像是在和她道別,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若這孩子的父母不肯要她,留在自己身邊作陪也好。
葉英向來醒得很早,最近幾日又因父親開始教授劍法,葉英便醒得更早了。只是他起床后並沒有在庭前練劍,而是站在樹下一動不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心蘭領著粗使丫頭將葉英的房間整理妥當,正準備去廚房查看早膳,卻不防葉英在背後叫住了她,「蘭姨,昨夜休息得可好?」
「稟少莊主,一切安好。」顧心蘭方還驚訝葉英為何突然這麼問,隨後才想起自己房裡多了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這種時候的孩子夜晚總是鬧騰的,只是她抱回來的這個,安靜乖巧得不像話,整晚都沒發出什麼響動。
「昨日我命人暗中查訪了一番。」葉英的話語微頓,露出些許遺憾,「並未發現哪戶人家丟了孩子。」
「怎麼會這樣……」顧心蘭驚訝之餘升起了一絲慶幸,「那這孩子的父母怕是一時難尋。」
葉英略略蹙眉,「如此,便只能在鎮上尋一戶妥善的人家收養那個孩子了。」
一聽要把那孩子送走,顧心蘭忽然有些慌亂,連忙福了福身,「少莊主,奴婢……有個不情之請。」
葉英訝異地看著顧心蘭,記憶中鮮少看見她如此緊張的模樣,「蘭姨但說無妨。」
「奴婢想收留這個孩子。」見葉英沉默,顧心蘭忙解釋道:「那孩子十分乖巧,絕不會給少莊主惹麻煩的。」
顧心蘭的丈夫死得早,頂著喪夫之痛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不幸夭折,萬念俱灰之下她才來到藏劍山莊當奶娘,如今膝下無子,雖說葉英對她無比敬重,但他終究是藏劍山莊的少莊主。若是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陪在身邊,老來也不會孤單。
葉英清楚顧心蘭的境況,但收容一事他年紀尚小還做不了主,迎著她無比希冀的目光,他思忖許久,「如若母親那裡說得通,便無大礙。」
顧心蘭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如果莊主夫人能點頭應允,即便是莊主也說不了什麼,只要不惹出什麼禍事,她把這個孩子帶在身邊多一張嘴吃飯也是無妨。
「多謝少莊主點醒。」顧心蘭心中激動萬分,伺候完葉英早膳就啟程去拜見莊主夫人。夫人耳根子軟,心疼顧心蘭的遭遇又念在她是葉英的乳母,一番懇切的說辭后就同意了收留的事,甚至貼補了些錢兩准她出庄給孩子找奶娘。
歡天喜地地回到房中,顧心蘭忍不住把床上熟睡的小傢伙抱了起來,烏溜溜的眼睛立刻睜開了,彷彿被她的喜悅感染,粉嫩的雙唇微微一咧,竟也跟著笑了起來,顧心蘭愈發歡喜,「乖孩子,以後你就跟我做伴兒吧。」
小傢伙獲許留在顧心蘭身邊讓她高興萬分,可過了一會兒她又犯起愁來,「不知道你叫什麼,總得起個名字才好。」
顧心蘭是個地道的婦人,認不得幾個字,起名一事讓她躊躇許久,她能想到的那些俗氣名字總覺得配不上那樣一雙靈動的眼。
某日,她陪侍葉英看書,望著桌上那些厚厚的書卷,躊躇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少莊主,您能給奴婢的女兒起個名字嗎?」
翻動書頁的手指微停,腦海中想起那日奶娘懷中小巧可愛的臉蛋來,清雋的目光掃過四書五經中某行簡短的文字。
「就叫靜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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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靜女其姝(shu),詩經裡面印象最深的幾句話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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