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6
好一會兒后兩人才各自把那樁事放到一邊,靜姝問起葉英今日怎麼這麼早就回,往日午膳都在劍廬解決的。
男人稍事一捏眉心,道:「彥叔想把蓁蓁嫁給無心。」
靜姝看著他略微犯愁的模樣就知道這事不順利,他應該是為這事被人叫回來的,「是蓁蓁小姐不樂意?」
葉英搖了搖頭,「這樁事中秋的時候彥叔就同父親提了,但是無心當時拒絕了,這段時間兩家有意撮合,不過……」
他微微抿住了唇,指腹摩挲著懷中人柔滑的小臉,「今日兩家長輩在松濤苑聚了,無心仍舊拒絕,蓁蓁說了一些話,父親便把我叫去了。」
「說了什麼?」
輕撫著她的眼角,葉英沉沉開口道:「蓁蓁問無心,是不是還是忘不了你。」
靜姝神色微變,聲音跟著低了下去,「然後呢?」
「無心沒答,蓁蓁把無心罵了一頓氣沖沖地離開了,此事便作罷。」
倒像是葉蓁蓁能幹出來的事,靜姝心裡唏噓,葉蓁蓁快二十二了,再遲的確不好找婚事,可怎麼葉蓁蓁先後要嫁的人都跟她有關係,那位怕不是要恨死她。
她正在暗暗尋思,冷不防小臉被人輕輕一捏,便迎上葉英微沉的面容,「怎麼啦?」
葉英並不習慣這種靜姝被人惦記著的感覺,一縷鬢髮壓在指尖,他輕撫著她的臉頰,面對靜姝的疑問他不言不語,仍是微微摩挲著細膩的皮膚,半晌連那絲細微的動作也僵住了。
「阿英?」
靜姝覺得葉英有些奇怪,那雙黯淡的眸子睜開了,輕蹙的眉心纏繞著一絲愁緒,卻又微微透著些許費力,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她好似和葉英的視線有所交纏,「怎麼了?」
修長的指節覆上纖密的眼睫,葉英壓低了聲音哄道:「乖,眨眨眼。」
靜姝下意識地眨眼,眼帘抬起的瞬間看到了他微縮的瞳孔,自從孫思邈給葉英治療之後已經過了四個月,從起初的天天試探到如今,胸口不由撲通一跳,「你能看見我了?」
指尖懸停在那一點眨動的漆光前,葉英眉心愈發收緊,但片刻之後酸脹的感覺加重,他合上了眼,指尖落下輕輕一撫她的眼尾,「好似看到了你的眼睛。」
之前只能看到一片朦朧的光影,如今能分辨出眼睛的顏色怎能不叫靜姝歡喜,她一時激動地抱住了葉英的腰,孫思邈說葉英的眼睛如無別的損傷是可以恢復的,只是時間遙遙無期,過了四個月他終於能分辨一點顏色,這給了靜姝很大的信心。
假以時日,葉英的眼睛一定能恢復正常!
靜姝叫侍女拿來熱毛巾給葉英敷眼,直到他眼周的酸脹褪去才取了藥膏慢慢給他按揉,華髮鋪散,葉英枕在靜姝的腿上閉目養神,熟悉的清涼一點一滴滲透,女子的馨香一絲一縷環繞,心中的那半點介意蕩然無存,只因靜姝眼下實在歡喜,即使他閉著雙眼也能感受到她上揚的嘴角。
只是葉無心和葉蓁蓁說親的事沒過多久還是鬧開了,葉無心不僅是葉孟秋的關門弟子,也是義子,按理說這門婚事十分般配,但奈何這裡面的彎彎繞繞似乎又把那即將成親的兩位牽扯了進去。
葉無心的劍法在葉英這一輩中可躋身前五,因著葉煒和葉無心打小一塊長大,柳夕對這位無心少爺的消息也會聽上一耳朵,某日她同靜姝聊天的時候提起,聽說葉無心當日便自請回劍冢閉關,但葉孟秋不允,像是為他的婚事發了一通火。
靜姝聽到柳夕的感嘆,心思也有些飄忽,索性放下筆捧起桌上的茶盞,秋意漸濃,光滑的瓷杯帶著茶水的熱度溫暖了掌心,落在紙頁上的目光有些發直,「聽說無心少爺在去南疆之前已在劍冢閉關四年多了。」
「是啊。」柳夕唏噓一聲,追求劍道之人果真有著長久的毅力,葉英如此,葉煒如此,葉無心亦是如此。
「可他的劍境沒有絲毫進步。」細眉微擰,最終還是化為一聲無奈,靜姝閉了閉眼,「心有迷霧,便被困住了腳步。」
柳夕幾番思量她的意思,臉色微變,一時沒有接話。
葉琦菲從外頭提劍走了進來,身上落了几絲雨水,「娘親,外面下雨了。」
侍女捧來毛巾擦乾葉琦菲身上的水,看著外面的雲層很厚,一會兒可能會有暴雨降臨,母女倆便趁雨勢不大匆匆回去了。
翻了翻手頭的賬本,葉琦菲雖然看著跳脫但做事很仔細,葉暉大概後天回,小丫頭還托她在二伯面前多誇幾句。只怕是等葉琦菲武藝過關,她就想自己出門做生意了。
靜姝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看著雨霧瀰漫的庭院,淡紅的海棠是灰濛濛的世界中唯一的鮮艷,面前的雨珠成串地從屋瓦上墜落,「再過半個月是阿英的生辰,廚房可有準備?」
侍女取來披風一邊搭一邊蓋好她單薄的肩,「羅管事已經安排了。」
「那就好。」靜姝順手拉了拉披風兩側的衣襟,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天氣是愈發得冷了,忽然她想起了什麼事,「下了雨,阿英應該沒帶傘吧?」
「夫人若是擔心,奴婢差人過去給莊主送傘。」
靜姝望著頭頂彷彿落不盡的雨水,緩緩吐出一口氣,透明的雨水順著屋瓦鋪疊的方向層層滑落,在半空中墜成晶瑩的雨珠,映著她此刻恬靜的臉龐。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了正要去傳話的侍女,「我去送吧。」
仔細算下來她有好些日子不曾出門,上一次還是在半個月前她和葉英去給葉暉送行,回庄以後真是愈發懶散了。
聽說靜姝要去給葉英送傘,羅浮仙也出來勸,靜姝只道如今正下著雨,路上的人也會少些,她出去走走就當透氣了。
葉英不在,自然沒人攔得住靜姝。
頭頂翻滾的雲層無比濃稠,淅瀝的小雨卻有些不著調,惹得空氣很是沉悶。葉英今日沒去劍冢,弟子們的冬考臨近,葉家很看重一年來弟子的修行成果。
九溪煙樹是弟子們的演武場,如今下了雨,弟子們應該都歇了。可當她懷著這樣的心思走過拱門的時候,人山人海的場面讓她內心無比震驚。山莊內所有的弟子都聚在這裡,即便天上飄著雨絲也不能干擾他們的注意力。
飛盪的劍氣,是誰?
靜姝被人群擋在後方,只看到遠方台階上站著的葉煒和幾位教習,有蒙蒙的雨霧阻擋,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單能從就近的一些議論聲中推斷出發生的事。
聽了幾句之後,靜姝看著被雨水打濕的鞋尖,轉身退出了拱門,沿著來時的路折了回去,侍女訝異地追上她的腳步,「夫……」
她不是來送傘的么?
「噓。」靜姝豎起手指放在唇邊,視線瞥了眼擁擠程度前所未有的園子,淡聲道:「你留在這裡,我回了。」
站在高台上的葉煒在主僕二人退出院門的時候朝那邊看了一眼,心裡暗暗舒了口氣,還好靜姝沒過來,不然今日這場比試味道只怕要變上許多。
場地中央的兩個人身形各有各的狼狽,沒有多餘的內力隔開雨水,每一分都用在劍刃上,凌厲的劍氣將墜落的雨珠劈裂成水霧,交錯的身形時而朦朧時而分明,劍鋒百轉千回,輕細的長劍與赤紅的重劍愈戰愈勇,絲毫沒有為這場雨停下的架勢。
葉英是葉家劍法第一人,血蛇被震得脫手而出,比試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所有人都在回味這場精彩萬分的切磋,只聽得那抹立在雨中的頎長聲音朗聲道:「葉家劍法用輕劍重劍之分,但輕重雙劍從不單獨而論,輕劍技法靈活,重劍氣勢剛猛,二者不可去其一,雙劍運用自如才是葉家劍法的精髓。」
觀戰弟子齊刷刷地行禮回應:「謹遵莊主教誨!」
葉英頷了頷首,「今日有雨,散了吧。」
教習們依次帶領弟子離開,葉煒便匆匆走下來將方才靜姝來過的事告知,外頭候著的侍女見眾人退場也趕忙走上前來,「莊主,夫人命我來送傘。」
收斂內息將落在身上的雨水排開,心口隨著侍女的話湧入暖流,葉英正要接傘,便聽得身後的腳步靠近。
「莊主。」
那聲音低迷,葉英沒有回身,「這四年你未思進取,名為閉關實則虛度。如今你又想閉關,究竟是為參悟還是逃避?若想不明白,便不必再去劍冢了。」
有些蒼白的唇抖了抖,雨水將葉無心全身打得濕透,絲毫不見昔日俊朗模樣,葉英鮮少與人比劍,而他也從未想過差距會如此之大。
看著葉無心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身為好友的葉煒心中難免複雜,今日本意是讓弟子牢記輕重雙劍的重要性,所以特地挑選慣用重劍的弟子進行比試,但他沒料到葉英會親自下場,還喊了葉無心出列。
雖為比試,葉煒看得出來無心已用盡全力,可仍不是大哥的對手。從大哥出招開始就在計算無心的招式,旁人看起來也許這的確是一場輕重劍的技巧展演,但他知道這其實是大哥將無心所有的應對之法壓製成唯一的答案,無心是迫不得已而使招。
無心看似溫和實則也是有傲氣之人,今日被人這般壓著打只怕鬱氣難平吧?葉煒心中對葉英敬佩之餘也有些對好友的無奈,最近發生的事他有所耳聞,前幾年他看得並不分明,且無心又是慣會隱藏心事的,沒想到他們之間竟會有這般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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