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眼

哀眼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你們還是在一起了呢。」情若魚強顏笑了笑,心內沒有半點喜悅欣慰——冷洵柝畢竟是有婦之夫,以林蕊那等烈性,這短暫的「在一起」絕非是件好事。

雪過雲開,頭頂那一方白蒙蒙的天終於藍了起來,陽光遍灑,映的大地生輝。冷洵柝痴痴地看情若魚為雪色照耀的絕美臉龐,彷彿找到了林蕊的影子:「那天的夜色真好,她仰躺在我懷裡,把我們的發編在一起,指著牽牛織女星對我說,『無縱詭隨,以謹繾綣』。那笑容就像美酒一般香醇,我情願醉在裡面,永遠不要醒。」

「可惜就算醉的再沉,也會醒酒的。」情若魚輕輕嘆一口氣,只為那對不得攜手白頭的情侶惋惜。

「你說的極是。」冷洵柝從袖中摸出昔日的髮結,握在掌心不斷摩挲,「第二天早晨,蕊兒發覺了曼羅的存在,瞬間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再不肯認我。我不敢奢望她能原諒我,唯有任她離開天羅峰,然後遠遠地跟著她,如此便知足了。」

情若魚搖搖頭,道:「沒用的,憑姑姑的機警必會察覺,她很快就會想法子把你甩了。」

「又叫你說中了。你姑姑前世定是只狐狸變的,但凡想逃,哪怕最有能耐的獵人也捉她不住!」冷洵柝乾笑兩聲,笑里隱隱帶著心酸、又摻雜了些許自豪,「在追尋蕊兒的過程中,我經歷頗為曲折,其中屬北方那段最甚——先是誤打誤撞攪進摩狄族的內部紛爭,被他們的族長薛粲前輩傳了一套名為『浮光掠影』的絕世輕功,后受其臨終所託,出手阻止『鬼影』薛准作惡,這般才陰差陽錯地救下了你舅舅,與他義結金蘭。」

「耽擱了那麼久,恐怕姑姑早已走的沒影了。」情若魚早聽薛觴和楊律賢爭執過這段,略感無趣地一撇嘴。

「我發現跟丟了蕊兒,著急的不行,四處打聽,終於得知她人在漠北孤城,而且即將嫁給城主赫連丹楓。」說到這裡,冷洵柝右眉梢情不自己地一挑,眸光波動不止,「蕊兒和你都在海邊長大,生平最怕缺水之地,若不是為了避開我,她如何會到那裡?我來不及調查期間發生了什麼,總擔心蕊兒是被赫連丹楓挾制扣留了,便一口氣不喘地衝去救她。數不清的箭矢從城牆後頭飛出,我咬緊牙關,憑夏噬寶劍之利、『浮光掠影』之快硬闖入箭陣。那時不斷有箭蹭過我發梢衣裳、擦破皮肉,直到抵至城門,我已遍體鱗傷,回頭一看,只見身後的萬丈沙地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羽箭,箭與箭的空隙竟連一隻腳都放不進去。那份艱險,我如今想起仍是后怕。」

他描繪得盡詳盡細,情若魚如身臨其境,甚是心驚,更對這位前輩肅然起敬——冷洵柝其年不過二十齣頭而已,武功膽識卻到了這境地,難怪武林中人會如此忌憚尊崇於他,連她的父親和舅舅也常讚譽他是天縱奇才,當的起「劍尊」這一名號。

「城門終於開了,蕊兒穿著一襲大紅嫁衣,慢慢地走來……那天的她美極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艷動人。我欣喜若狂地喚她名字,以為她會回心轉意了。可我這是異想天開,她調轉過頭,看也不肯看我一眼!大漠烈日如火,我卻像在寒冬臘月里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涼到腳。」冷洵柝往前踉蹌兩步,雙拳痛苦地攥緊,直使得指節發白。

「姑姑怎麼能這樣對你?你差點把命給丟了啊!」情若魚忍不住替他鳴不平。

「我苦苦求她,她終於把視線投向我了,但那神情好像從來不認識我一般。我便在那一剎那明白過來——蕊兒恨透了我,她另嫁他人的目的就是要狠狠的折磨我、折辱我!」冷洵柝淡淡一笑,眼角卻隱隱有淚劃下,「她報復心向來很強,一旦記下仇,便是一輩子的事了。」

姑姑的做法不和我對離宸是一樣的么?彼此間埋下誤會的種子,為圖一時之快而故意投入其他男子的懷抱,白白葬送了原本屬於兩個人的幸福。情若魚默默地想,悔恨和懊惱一起翻騰。

「她這般待我,我真是萬念俱灰,覺得不如死了乾脆,將夏噬往她手裡一塞,叫她一劍殺了我。蕊兒二話不說拔出劍來,朝我心口凌空劃一下,隨即收鞘就走。我又氣又急,問她這算怎麼一回事。蕊兒頭也不回地道:『你已經死了,天下從此沒有冷洵柝這個人了。』我驚奇得很,正要追問,她又輕輕地道:『我心裡也沒有你這個人了。』我聽到這句話,心好似被針芒重重扎了,渾身的傷也盡數牽扯的疼痛起來。」冷洵柝按住胸口,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既然蕊兒那樣說,我就該依她所言消失在世上。於是,我把臉藏在這鬼面具後頭,再不給別人看到。」

「所以你在功名達到最鼎盛的時候退出了江湖,所以你自此都是那一身打扮,所以你眼神里總是透著悲傷——就為了姑姑的一句話。」情若魚羽睫輕垂,傷感無限。

冷洵柝伸長五指,覆蓋在自己眼睛上,喃喃:「是么?我眼裡總是透著悲傷?我竟從來沒發現。」

「嗯,我因此還替你起了個名叫做『哀傷之眼』呢。」情若魚點了點頭,「姑姑也真是的,竟然任你飲恨離去,大漠那樣兇險,萬一你遇到什麼不測該如何是好?不過還好,經你這麼一鬧,姑姑便放棄嫁給赫連城主了。」

「我知道她沒嫁成,但不是你說的那樣。」冷洵柝擺擺手,慘笑一下,「她恨我,又放不下我。炎炎漠上,她扔掉了鳳冠,披散著長發,一路遠遠地尾隨我,鮮艷的紅衣飛舞在風中,時不時飄入我眼界,成為我求生的唯一意志。」

「原來如此……」情若魚被這份矛盾又執著的感情深深地震撼,閉上雙目,彷彿看到那片廣袤無垠的大漠中艱難行走的黑袍少年,以及始終與他相隔百米、來不及脫掉嫁衣的少女。

對於背叛欺瞞過自己的戀人,林蕊,這名報復心極強的女子用最極端的手段報復他,以最慘烈的方式傷害他,可是,她無法斷絕發自心底對他的愛,只好陪他一起承受那些痛苦。

「走出大漠后,蕊兒就又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次,她至死沒讓我找到過。當我得知她已不在人世時,便在一夜之間白了所有的頭髮,就像現在這樣。若兒,你說有趣么?」冷洵柝仰天大笑,雖是在調侃,但誰都能聽出他語聲中滿是回天無力的凄滄。

情若魚實在不忍,以手掩口,淚水汩汩落下:「姑姑那樣愛你,難道……什麼都沒有留給你?」

「有,她給我留下了一件彌足珍貴、無可替代的寶物。」冷洵柝以手加額,笑聲漸止,「這也是她迄今為止最狠絕的一招。若兒,你不知道你姑姑過世的原因吧?」

情若魚搖了搖頭,據實答道:「祖父的說法是重症不治,其他的沒人敢多問。」

「果然,連島主都被瞞過了。」冷洵柝微微眯起眼,「其實……我也是後來才知,自天羅峰那一夜后,蕊兒便有了身孕。」

情若魚萬萬想不到這一層,不禁「啊」了一聲:「莫非姑姑竟是死於難產?」

冷洵柝一點頭,算是默認——這就是仙蹤島沉默不究、無瑕谷有愧多年的真正原因!而他,終究也為紅顏薄命的愛人雙手奉上了自己的一生,情願讓世代後人身作奴僕,永遠效忠於仙蹤島。

情若魚隱約感到事情關鍵正在慢慢浮現出來,迫不及待地發問:「姑姑生下的那個孩子呢?」

冷洵柝赫然開目,眸中泛起異樣的神采:「我本來打算隨蕊兒而去,可一想到那孩子才出生就父母雙亡,實在可憐,說什麼也狠不下心來了。我思量好久,決定把那孩子培養成仁德之才,讓他替我完成未了的心愿,洗凈這污穢不堪的世界。五年,我花了整整五年時間,才終於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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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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