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
「這是怎麼一回事?」冷浚向南遠眺,映入眼帘的卻是越發濃郁的紫霧,他□□那匹青花驄停住步伐,不安地嘶鳴,無論如何催促鞭撻也再不肯走半步。
橫塵劍也似乎感應到了那份不祥的氣息,在腰間頻繁的晃動,冷浚按定那柄上古神兵,飛身下馬,決定去探個究竟。路上不斷有逃難的百姓,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恐,當他們看到他前往的方向時,那份驚恐則變成了不可思議。
「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一名老翁回過頭,好心地奉勸,「你最好不要太靠近南方了,那邊有好多可怕的鬼怪,吃人不吐骨頭的!」
冷浚笑一聲,絲毫不以為杵:「這世上哪裡會有鬼?」
「真的,我親眼看見了,那些骷髏架子都會動呢……唉,信不信由你吧……」老翁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包袱,嘟囔著逐漸走遠。
冷浚淺灰色的眸子轉了兩轉,便毅然繼續前行。
禁忌即是誘惑。自從入主無瑕谷,他已多年未曾以身試險,此刻,他絲毫不憚,反倒有些莫名的激動了。
很快,他找到了那片紫霧的源頭。
鄔城。
冷浚穿過城門,走入這荒涼的城池,沒有遇到老翁所說的「鬼怪」,卻見了一派極度奢靡怪異的景象——十幾個衣著暴露的艷麗女子正於荒野中翩翩起舞,一名少年則被她們簇擁著、坐在嶙峋的白骨堆上,時不時發出輕狂放蕩的笑聲,他手裡執著的水晶杯內盛了滿滿的紅色液體,不知是酒還是血。
冷浚倏地認出少年,不由失聲呼道:「三公子!」
妖蓮緩緩側首,眯起一隻眼,笑得格外詭邪:「啊!冷浚,你是來投靠我的么?」
他記憶已完全復原,因此對林氤奇與林氤傑兩個靈魂的過往都瞭若指掌。
冷浚搖頭否認:「不是。」
妖蓮沉下臉,將杯子擲在地上:「那麼你是來幫楊律賢剷除我的了?」
冷浚仍搖頭:「我根本沒想到你在這裡。」
「既不臣服,也不敵對,你倒是很聰明嘛!看在冷家世代效忠仙蹤島的份上,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妖蓮隨手攬過一名舞姬,抱在懷中,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長發。
冷浚反感地皺起眉,道:「你變了不少。」
「當然!我苦心籌謀十幾年,不惜冒著身首分離、魂飛魄散之險,就是為了今天!得到天冥奇陣的力量,我往後不用再卑躬屈膝地活了!」妖蓮手指猝然發力,扯動那一綹青絲。舞姬痛的仰起頭,但不敢叫喚,隻眼淚汪汪地盯住冷浚,似乎在哀求他不要觸怒這喜怒無常的少年。
冷浚嘆了口氣,沒有反駁。
「看到了么?什麼都是掌控在自己手裡的好。美人,幫我斟酒吧。」妖蓮得意地勾起嘴角,鬆開手,恢復了剛才的慵懶。舞姬坐在他腿上,瑟瑟發抖地遵從指示。
橫塵劍搖晃得更加劇烈,幾乎要擺脫劍鞘的束縛、衝上前去斬斷面前那陣妖氣。冷浚咬緊牙,死死壓住劍柄,許久方讓它安靜下來。
別說不能對仙蹤島之人無禮了,就算真有機會交鋒,他也絕對勝不了。
「冷浚,不知你聽說沒有,朝廷和逆天盟竟然聯合起來了,還是你父親做的好事。劍尊不愧是劍尊,好大的能耐呢!」妖蓮紫眸流轉,別有意味地瞥向冷浚,「不過,無論他們怎麼折騰,天下還是我的。」
冷浚眉峰一挑,脫口道:「小姐……」
「哦,你提醒了我——若兒也會是我的!」妖蓮打斷他,一把推開舞姬,站起身,臉上顯現出一片濃烈的狂熱。
可是,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后飄來,瞬間驅散他那份狂熱:「不,我不會屬於你!」
妖蓮神思一滯,悠悠調轉過身子。
情若魚離他不過十幾步的距離,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兩人間隔了千萬里遠。他忙揮了揮手,將所有舞姬遣退,笑道:「若兒,你來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我好出城迎接你啊!」
情若魚面無表情地道:「豈敢擾了尊主雅興?」
她表現的如此冷漠、如此生分,妖蓮踉蹌兩下,似乎深受打擊,那堆白骨被他腳後跟重重一撞,「嘩」的一聲全部散落在地。
「什麼雅興?那些庸脂俗粉不過是我排解空虛的玩物——而那空虛,是因為我的身邊沒有你!」他生怕情若魚誤會,一張白凈的臉急得通紅,解釋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來,苦惱地用手撐住頭,「啊,你是在惱我那天用內力震傷了你。當時我體內雙魂剛剛歸元,神志受限,是以認不得你……唉,總之怪我不好。」
情若魚道:「你不必為了這個自責,畢竟是我先對你動手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沒有半句怨言。」
妖蓮微微張口,語氣裡帶著幾分試探:「以你的性子,該不會勸我改邪歸正吧?」
「我自己也滿手血腥,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停止殺戮?」情若魚慢步走過去,伸手輕撫他消瘦的臉龐,目中滿是憐憫,「何況你並不是個會聽從別人建議的人。」
妖蓮不甘地咬緊牙。他曾經那樣的了解她,往往能一語道破她的心思,可是現在,他連猜了兩次居然都是錯!
冷浚往情若魚那邊看去,恰和她對視,那雙深邃的眼瞳正熠熠閃動,似乎在向他傳遞某種信息。他思緒飛快地運轉,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姐,你知道自己即將做的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么?由於太過緊張,冷浚手心直冒冷汗,心臟都險些跳漏了幾拍。猶豫再三,他還是以非常小幅度的動作頷首,對情若魚做出回應——既然她做出了選擇,他便要尊重那選擇。
妖蓮低頭沉吟片刻,忽然憤憤地道:「你這樣冷待我,是不是為了蕭離宸?」
「放鬆點,別這麼緊張……」情若魚輕聲安慰著他,纖長的指漸漸拂上他胸口。
妖蓮順從地閉上眼,沉溺於那久違的溫柔,全沒察覺到並蒂蓮的花莖已被她捏在手中。
我們的罪孽該結束了!情若魚蹙起眉,猶豫再三,終於狠下心腸,使盡全身力氣將花莖抽離它的母體。妖蓮胸前立即產生一道缺口,紫色的血液從那裡噴涌而出,流在地上,彎彎曲曲地蔓延開來,像是一條條詭異的小蛇。
儘管冷浚提前做好了準備,可還是為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所震撼。他怔怔站在原地,半晌沒能回過神。
妖蓮悶哼一聲,睜開眼,見情若魚正托著自己心上開出的並蒂蓮,他雖覺痛的緊,但不著惱,捂住傷口,仍對她溫雅地笑:「若兒,我早料到你會喜歡這樣的蓮花,可惜……這一支是非常重要的,不能送你,把它還給我吧。」
「若不重要,我便不會強取了。我知道,這是你的命脈。」情若魚斜睨並蒂蓮,五指略微一攏,將它撕成碎片。
妖蓮表情僵滯,看著情若魚的目光里只剩下迷茫:「你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專程來殺我……可你怎麼會知道它是我的命脈?這個秘密我並未告訴任何人啊……」他枉自猜測,猛然想起浩昀的警示,慘然一笑,「原來傳說中的救世神就是你。」
情若魚蹙起了眉,否認道:「我並不是什麼救世神,只是偶然窺得天機而已。」
「無所謂了,能死在你手上,我沒什麼可抱怨的。」妖蓮擺擺手,朝前的腳步開始趔趄。
情若魚伸手扶住他,慢慢蹲下身子,把他的頭放在自己臂彎,好讓他稍微舒服一些。
「我令你復生,你闖下的禍即我之過,我們二人一同死去,這才是我贖罪的最好方式……」
妖蓮聽著她垂首低語,想要反駁,卻終究無法抵抗那如山一般壓來的疲憊感,唯有闔上眼,讓意識被逐漸吞沒。他臉色慘淡的嚇人,頸項上也浮現出道道青紫色的細血管,明顯一幅垂死的狀態。
就這麼解決了?冷浚不確信地環視四周,可天地間依舊是紫霧繚繞,似乎還比先前更勝。
一切進展的如此順利,順利的太過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