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隱秘皓月
再度醒來之時，天色已然初明，緩而睜開雙眸，日光刺目，不覺抬手遮擋，適應過後，將手落下，忽見師父此時已不在床榻之上，頓時醒過了神，隨即起身，腳步匆匆地行往卧房外。
方才邁步而出，未待繞過屏風，便同師父正巧走了個碰面。
師父此時的面色，同昨日夜中相較要緩和了不少，神情與往常一般，正端著木質餐盤向前而行，其上置有兩碗冒著徐徐熱氣的赤豆粥，另同兩碟小菜，見到我后，停住了步伐。
「攜言，你……」
未待師父將話音落下，我便上前一步，將木質餐盤接到了我的手中，搶先開了口。
「師父你可還好？可還有何處不適？昨夜師父遭遇了何事？又是何人傷了師父？」
一連串的疑問接連脫口而出，見我如此追問，師父唇邊不禁泛起頗為無奈的淺笑。
「攜言，先吃過早點，我再同你詳說。」
低頭看了看木質餐盤中的赤豆粥另同兩碟小菜，腹中空空，豆香襲人，不覺吞了吞口水，想來這定然又是顧九娘的一番心意。
「好，那師父可不許欺瞞我。」
我一邊說著，一邊端著木質餐盤向前邁步，師父則一直在我身旁，為我輕拂著懸挂的層疊白紗，行至矮桌旁，將餐盤置於其上，隨後便與師父落座在兩側的竹藤坐墊上。
拿起碗邊的瓷勺，攪動著赤豆粥，將目光再度轉向師父的面龐，雖未開口，想來也難掩我這眉宇之間顯露而出的小心思。
自方才落座后，師父始終並未抬頭，正手執瓷勺，神情閑逸的喝著赤豆粥。
我雖還想追問，但此時已未有方才那般不冷靜，我頗為清楚，若是師父不想與我說，哪怕我喝下這顧楓樓中所有的赤豆粥，他也不會向我吐露半分。
師父的性子，向來如此，只是我方才短暫忘卻罷了。
一口一口喝著赤豆粥，越發食之無味，而師父卻也未有半分想要開口同我詳言的意向。
待師父與我皆將赤豆粥喝盡，且兩盤小菜也所剩無幾之時，師父才又開了口。
「攜言，可吃飽了？」
「吃飽了。」
「那便好。」
說罷，師父便抬手想要端起餐盤，見他如此，我又同方才一般，將餐盤奪到了我的手中。
「師父，你好生歇息，這些交由徒兒來做便好。」
「好。」
師父頗為爽快的鬆開了端起餐盤的手，但卻也並未落座歇息，而是跟在我的身後，隨我一同自房門邁步而出。
走出房門后，我方才回神想起，我還不知這顧楓樓的膳食廚房在何處，一時之間懵在原地，不知該當行往何處。
見我如此，師父輕笑了一聲，而後便將木質餐盤自我手中接了過去。
「還是我去吧，攜言，你回房中等我。」
未待我開口，師父便已轉身沿迴廊向前，走下了階梯。
站在原地，抿了抿嘴，頗覺窘迫的撓了撓頭，轉身趴在迴廊的欄杆旁，向下望去，目光流轉，尋覓著師父的身影。
此時日頭逐漸升起，這院內往來行走的人也越發多了起來。
正堂前，寬闊華麗，身著華貴的世家子弟不在少數，有的人落座安然聽曲，有的人同姑娘談笑風生，有的人則隨夥計上了階梯，不知去往何處。
正堂后，簡樸素凈，夥計在穿梭忙碌裝卸食材，浣衣娘在清洗著諸多色彩艷麗的華美衣裙，每個人皆有分內之事，皆腳步匆匆。
堂前堂后，只此兩面厚牆相隔，厚牆間隙中存有一處長廊，後堂之人，便自此處進出，雖相距不遠，但卻如同兩個世界一般，令人不禁唏噓。
縱然一直觀望著，可於這穿梭往來的人群中，也始終未尋到半分師父的影蹤。
半刻過後，耳邊傳來輕緩的腳步聲，循聲望去，師父的面龐隨即映入眼帘。
跟隨師父，一前一後回了房中，回身將房門輕掩，行至矮桌旁后，搬起竹藤坐墊，放在師父身前不遠處，落身坐了下去。
凝神望向師父，遲遲並未開口，見我如此，師父終得忍不住，輕嘆了一聲，抬手撫了撫我的頭頂。
「攜言，你想知道什麼？」
「就是我此前問的那些。」
「你且放心，我已無礙。」
聽及師父這般回應，不禁蹙眉盯向師父。
「還有呢？」
「你還想知道什麼？」
師父每每皆是如此，若是他不想說的，便只會裝作不記得，未聽過，或是直接敷衍搪塞過去，師父明明萬分清楚我真正想要知道的究竟是什麼，卻仍舊是答非所問。
可這次，我決然不會讓師父如此輕易的便敷衍過去，扶著雙膝，傾身向前貼近，目光緊緊同師父相視交織。
「那昨夜師父究竟遭遇了何事？又是何人傷了師父？」
相詢話音方才落下，未待師父開口，偏巧不巧的，顧九娘這時自門外走了進來。
見我與師父相距咫尺，且我又是如此這般咄咄逼人的架勢，顧九娘頓住了腳步，無聲眨了眨雙眸，相繼望向我二人。
「我……可是打擾到你二人了？」
聽顧九娘如此說，想來她定是有所誤會，我即刻便坐直了身形，向後移了移竹藤坐墊，與師父拉開了些許距離。
「九姐姐，你想到哪裡去了……」
顧九娘略為尷尬的笑了笑，而後便移身落座在了距我身側不遠的一處矮桌旁，與師父相互淺笑，點頭示意。
「日後還是要麻煩你多多照應攜言。」
「與我不用客氣，阿言想在我這顧楓樓中待上多久都可以。」
話音落下后，師父眼帘輕垂，眉宇之間恍有幾分異樣神色，似有不舍，似有擔憂，又似有不安。
未待我細細看去，只此一刻，師父面容上的異樣神色瞬間便消散至無，又恢復了我所熟悉的，往日平淡如水的神情。
令我甚至都懷疑，方才所見的，可能只是我的一時錯覺而已。
於我而言，師父是神秘且無法勘透的，猶如夜空中的皓月一般，縱然月光可映照在我周身，但明月卻同我相距千萬里，令人望不清其真切的面貌。
師父待我如兄長一般的溫情，另同他對我這十年來無微不至的照拂，便如同那映照在我周身的月光一般，能夠讓我切切實實感受得到，而師父，則更像是夜空中的那一輪皓月，可望，卻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