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百草山
同師姐自滄浪閣下山,行至山腳后歇息了幾許,又向前徒步走了半晌,穿過了一片林子,待到日頭升至正中時,方才到了百草山腳下。
這百草山距滄浪閣的路程半日即可抵達,著實並不算遠,每每師姐籌備研習藥理之時,便會攜我一同前來採集藥草,而我也甘願做這個苦力,畢竟待在那滄浪閣內,除卻操練短刃,研習功法之外,我也著實再無旁事,無趣得很。
滄浪閣所處的雖是個遠離塵世的避世之處,不過這周遭確有諸多靈山秀水,且風景秀麗,每前行一步,景色都猶如畫卷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可縱然是這般令人踱步觀望的極美景象,日日映入我這雙眸之中,也不覺會有了些許寡淡之意。
但我能看出來,師姐嫻夕與我不同,每每同她下山,師姐都對這沿途景緻頗有興趣,有時還會在半山腰駐足觀望半刻,我也站在她身邊循著她的目光瞭望過,可也未見過什麼新鮮,卻不知究竟是何種景緻,能夠如此吸引著師姐。
與師姐在百草山上同尋藥草之時,因心中不解,便開口詢了師姐。
「師姐,師父從未限制過你出滄浪閣,你比我要自由得多,這沿途景緻你見過的次數自然也比我要多得多,卻怎的還有心思駐足觀望?」
聽聞我如此相詢,師姐望向手中所執的藥草,不覺頷首淺笑。
「攜言,你不懂,這山中每一天每一處,都是完全嶄新且截而不同的,縱然在你眼中是同樣的景緻,但於我而言,卻並非如此,你這個迷糊的丫頭,與你說了你也不會懂的。」
說罷,師姐轉身將手中摘下的藥草放進了我懷中的竹簍內,轉而繼續向前,不知又去尋覓些什麼奇珍異草了。
因我分辨不清藥草,幫不上什麼忙,便緩步在師姐身後跟隨而行,低頭看了看我懷中竹簍內的藥草,幾乎都叫不上名,不覺聳了聳肩,繼續追隨師姐向前。
自幼時至今,無論師父教導傳授我什麼,我皆可掌握至八九成,唯獨這藥理,我當真是一竅不通,也正是因此,師父才應了我修習短刃之請,如若不然,師父定然是要我把我塞給師姐的。
不知不覺,懷中的竹簍已被師姐拾來的藥草填滿,我疲累地倚靠在一處被藤蔓所覆的巨石旁,唇邊輕含著一根狗尾草,百聊無賴,枕著雙臂,抬頭瞭望向遠處的天際,此時日頭漸而西下,天色變暗,百草山中也開始恍惚泛起迷濛的薄霧。
同白日里生機盎然被綠色覆蓋的面貌不同,每至天色昏暗,這百草山便會泛起薄霧,轉而變成另一副景象,待至薄霧積厚,自滄浪閣向百草山中望去,便只得見到覆蓋在這山體周遭翻騰的雲霧,再不見其真容。
薄霧漂浮不定,夜色越暗,霧氣便越濃,且蘊有毒素,遊離在霧氣之間,不僅讓身處其中之人無法探明何處才為無虞之地,還可令人逐漸喪失意識,亦或是產生幻覺,以至昏厥,待至毒素侵入骨髓,便會葬身於此。
也正是因為這般,每每師姐同我前來此處之時,皆會在日頭方才初升時動身前往,如此便可在山中方才泛起薄霧之時啟程歸去。
不過今日師姐採集藥草較為入神了些,似是忘卻了已到這般時辰,見師姐仍未有離去之意,我便起身理了理衣裙,將唇邊的狗尾草也一併扔進了懷中的竹簍內,循著師姐的背影快步上前。
「師姐,時候不早了,你我何時……」
此時於我眼中所見,即刻便可行至師姐嫻夕身後,怎料話音未落,師姐的身影卻驟然消失在了迷霧之中,見如此,我驟然停滯住了腳步,未落下的話音也皆咽了回去。
四周霧氣愈漸濃郁,方才還可望見遠處山峰頂尖的滄浪閣,而此刻映入雙眸之內的,卻只剩下那縹緲無盡的白色霧氣。
見如此,我未再多作思慮,即刻將懷中的竹簍扔下,隨之扯起赤色裙邊,「唰」地撕下了一條,迅速圍擋住了口鼻,壓制氣息,平復心境,盡量減少霧氣吸入,緩步小心前行,卻也不知我所前行的方向,究竟指向何處,但總歸要比坐以待斃的好。
如此境況,即使我想運輕功快速脫身,可一旦我如此而為,這迷霧便會加速吸入我的體內,致使毒素極快蔓延,於此時的我而言,毫無益處,反之,我的動作越緩,氣息壓制的越平穩,我才越有脫離出當前的險境的可能。
現在我不僅擔憂自身境況,更盼著師姐無事,縱然師姐用藥如神,但她方才所採的藥草皆在方才我所丟下的竹簍中,想來她也定然同我一般,無計可施,只得在這迷霧之中摸索前行。
不知向前走了多遠,也不知走了多久,這百草山中靜得可怕,這一路上,除卻我的腳步聲,另同低喘的呼吸聲外,毫無半分其他聲響傳入耳內。
行至此時,我的眼前開始變得逐漸模糊,猶若蒙上了一層霧氣,四肢越發不聽我的使喚,腳步也愈漸沉重,我當真不知,我是否可以獨自一人,自這令我初次陷身的迷霧之中脫身。
夜幕降臨,卻也未見半分月光,又不知過了多久,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漆黑景象,我再也邁不動半步,站在原地,身形搖晃,轟然倒了下去。
意識殘存,我本以為我會結結實實地跌到冰冷堅實的地面,但卻未料,我竟跌入了一人略拂暖意的懷中。
迷濛之中,身覺被抱起,努力仰頭,望向那人近在咫尺的面龐,見其恍若是個男子,可因他掩面,便也看不清樣貌。
不過縱然他的面貌此時未有遮擋,已然頭暈目眩的我也無法分辨得那般清楚,畢竟而今發生的所有,究竟是我的親身經歷,還是陷入了幻境一場,著實難以分辨。
想著這些,縱然強撐著意識,但未過多久,便緩而合上了雙眸,意識也逐漸消散至無。
無論而今的我想得再多,無論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我也再無半分還手之力,就像砧板上的魚,只得任人宰割,因此,我便也只能聽天由命。
意識迷濛之時,恍若又置身於夢境之中,眼前仍舊是那片肆虐的火舌,逃竄的家丁,倒在血泊中的爹爹和阿娘,月光映襯下閃著寒光的刀劍,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斷的,一遍又一遍的和我兒時的記憶重疊。
歸於寂寥后,血泊蔓延至我的腳下,繼而蔓延至全身,而我卻只能駐足原地,親眼目睹這一切肆虐殘殺的發生,就像兒時的我那般,絲毫無能為力。
當真不知,究竟何時,我才能逃脫這充斥著火光與血色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