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回到1997

河下流水清澈，略帶寒意，倒映著王明明疲憊不堪的容顏。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鬆弛的肌膚，和布滿痘印、黃斑的臉，嘴角肌肉微微抽動，勾勒出了一個不知該擺出什麼樣表情的苦笑。

是啊，其實他們說的都是事實，只是自己長久以來，不願意坦然面對而已。

其實家裡的條件並不差。只是她自從有了女兒后，就開始辭職在家當全職太太，並無自己的收入。伸手管別人要錢的日子，並不好受，即使這個『別人』是她託付終身的丈夫。

不能摳家裡的開銷，更不能虧待女兒的各項支出，於是只能摳自己。

她開始變得斤斤計較。買個常用的東西，都要習慣性的貨比三家。更不用提買好的衣服、首飾和化妝品，來像之前一樣狠狠地捯飭自己？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一個懂得生活，熱愛美麗，還有點文藝情懷的小公舉，變成了肩能扛手能提，電梯壞了，扛著兩袋十斤的大米，一口氣能上8層的壯碩阿姨。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材逐漸走形，卻像個只顧得上周圍三寸土地，日日忙碌於廚房、衛生間、客廳的可憐蟲，絲毫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鏡子里那個笑容迷人，眼睛閃閃發亮的，好像自帶星光的美少女，變成了因內分泌失調，長期失眠和過度焦慮，滿臉痘痘和黃斑的大眾款黃臉婆。

王明明用心地盯著河面上倒映著的自己，然後狠狠地呸了聲：「活該！」

一行滾燙的淚珠，像是終於負荷不了自身的體重，從她不再年輕美麗的臉頰上滾落，隨後悄無聲息地落到了銀白色的石橋板上，潤濕了小小的一塊地面，卻在這殘酷的寒冬中，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王明明倍感丟臉，左右環顧后，發現沒人注意到這邊的石橋，才放心大膽地用羽絨服的袖子胡亂摸了兩把濕漉漉的臉頰，假裝一般遊客的繼續痴痴地望著湖面，一臉的心事重重。

「哎呀大姐，有啥事兒好好商量，萬物有皆有靈，你又是萬物中智慧獲得最多的人類，千萬不要想不開呀！」

近近遠遠的，傳來了一個嗓門不僅大，聲線還特別有傳播力，一吼之下，餘音繞梁的男高音。聽聲線似乎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王明明不是個喜歡看熱鬧的人，扭頭看了一眼后，就沒特別在意，繼續盯著橋下流水，想著自己的心事。

意外總來得既突然，又荒謬。

當那個被男高音稱為『大姐』的瘋女人，突然出現在王明明身邊的時候，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力量大的出奇，披頭散髮的女人，一把推下了橋欄。

追在瘋女人身後趕來的男高音，眼疾手快的抓住了王明明的一邊袖子，努力往回拽的同時，還不忘哭喪著一張臉，朝著闖了禍后，就蹲坐在橋頭看熱鬧的瘋女人急了白臉。

「你哭著喊著要跳河，自己跳不就得了，幹嘛推別人！」

那披頭散髮悠哉悠哉坐在橋頭看熱鬧的女人，用慘白細嫩的雙手，把門帘似的頭髮，從中間扒了一道縫，露出了三分之一的皎潔面容和一隻黑的幾乎看不到眼白的眼睛。

她啞著破風箱似的嗓子，搖頭晃腦頗為瘋癲地解釋著。

「跳河也得排隊啊，要講究先來後到。我是幫這位大姐一把，快點跳，然後下一個是我。」

男高音簡直被這個瘋子的邏輯搞蒙了，一愣神的功夫，就忘了手上還拽著一個體重遠超80公斤的胖子。

只聽撲通一聲，王明明毫無懸念地落入了湍急冰冷的湖水裡。

完全無法呼吸。

只要一張嘴，冰冷的河水就會爭先恐後地流竄到嘴巴里，嗆得她急促地開始咳嗽。

她亦無法掙紮上岸。這看起來清澈見底的湖水，彷彿一個沾不到低的黑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不斷下沉。

但此刻，世界無比安靜。

沒有清晨六點就自動吶喊的鬧鐘，沒有孩子的哭鬧聲，更沒有老公的埋怨聲。

這是個適合思考的絕對零度時間。

此時此刻，王明明仔細檢討了自己短暫而無趣的一生。

與年輕時朝氣蓬勃，陽光帥氣的自己完全不同。

她從一個光芒萬丈、努力拚搏、鮮明顯眼的存在，慢慢為生活與歲月妥協，慢慢變成了不講究包養導致肌膚急速老化、皺紋滿臉、黑斑縱橫、身材走樣、氣質庸俗，不施粉黛完全掉進大媽大嬸堆里找不到的油膩存在。

也不怪乎，別人的青春還在努力掙扎，自己卻已提早進入了中年，成為一個誰都不待見、整天除了伺候老公和孩子，就一無是處的肥膩大嬸。

如果，只是說如果。

如果時光可以倒退，一切可以重來。如果她王明明能夠得到回爐重造的機會。

那……會不會……下一次的命運，會有所不同？

她的精神還在專註思考，但明顯身體已支撐不住。

在意識快消失前的剎那，王明明眼角微酸，13年來第二次留下了一滴眼淚。

眼淚瞬間就被四周充斥的水源融為一體，王明明徹底失去了意識。

所以，她並未看清，她那滴最後的眼淚，化為了一顆璀璨的鑽石。強光籠罩中，逐漸下沉的臃腫身軀逐漸模糊，隨即在強光的包裹下，徹底消失不見。

1997年6月30日23時42分，香港回歸。

坐在床頭，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床頭柜上日曆的王明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晃在眼前的手白嫩如蓮藕，甚至連指甲都是淡粉紅色的。手指關節纖細，活動自如，並無任何疼痛感。

她撐著胳膊慌忙下床，卻發現原本沉重的身體，竟輕巧的宛如一朵雲彩。

這是一個年輕、有活力，全身煥發著鑽石般光芒的年輕身體。

王明明頭一暈，腳下一歪，癱倒在繁花似錦的純棉床單上。

「我……我好像回到了20年前？！」

王明明聽見15歲的自己，對著虛空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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