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謝閑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巨大的鼎中。
這大鼎內部花紋密布,還鐫刻著許多他看不懂的古老咒文。
謝閑知道,這就是薛聞纓用來取他先天本源的那個鼎,強忍著身上還殘留的劇痛,他咬了咬牙,支撐著爬了起來。
「你醒了。」
一個清冷平靜的嗓音忽然在謝閑耳邊響起。
謝閑驟然一驚,猛地抬起頭,就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狹長眸子。
這人一襲白色長袍,如墨黑髮懸在腦後,背上一柄秋水長劍,劍眉斜飛入鬢,五官極盡俊美清冽,只可惜一絲表情也沒有。
正是幫助薛聞纓廢掉謝閑的幫凶,劍客鍾離清越。
謝閑對鍾離清越無甚好感,只知道這人冷麵冷心,活得宛如工具一般,所以也就沒有答話。
可他沒想到,鍾離清越這時看了他一眼,忽然便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用力一捏。
鍾離清越的手指修長有力,冰冷無比,謝閑頓時痛得眼睛都紅了,他正想發怒,就聽到鍾離清越淡淡道:「張嘴,別自討苦吃。」
謝閑:……
半晌,謝閑忍著怒氣,慢慢張開嘴。
鍾離清越不帶任何感情地端詳了片刻謝閑的喉嚨和舌頭的顏色形態,再猛地鬆手。
謝閑哐當一聲跌回鼎中,感覺渾身骨頭架子又散了一次。
他這時又痛又怒,忍不住就罵道:「你神經病啊!」
這話一出口,謝閑才驚覺自己的嗓音已經徹底沙啞得不成樣子,嗓子或許都壞了……
謝閑心頭憤恨,下意識想伸手去摸自己的喉嚨,卻聽到一旁的鐘離清越淡淡道:「你該慶幸自己先前沒沾過毒,要是弄壞了這具身體,你現在就可以去死了。」
謝閑的動作驟然僵住。
接著他就意識到為什麼鍾離清越會這麼說——要取先天本源的身體最好是毫無污染的,否則取出的先天本源也不會太純凈。
鍾離清越覺察到謝閑的態度,目光動了動,忽然若有所思地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謝閑心頭一沉,下意識想要否認,一股淡淡的,幽魅的香氣就在這時飄了進來。
伴隨著這股香氣,走進來的是一襲紫衣的薛聞纓。
謝閑見到薛聞纓,頓時後遺症般地感覺到胸口仍然隱隱作痛,抿了一下唇,他不動聲色地縮了回去。
薛聞纓目光如電,把謝閑的動作看在眼底,頓時便譏誚地一笑道:「小賤人終於知道怕了?」
謝閑眸中顯出一絲怒色,卻只是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可薛聞纓並不是個愛廢話的人,見到謝閑的表情,他只是嘲諷地笑了笑,便看向鍾離清越,言簡意賅地問:「他身上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
「那就動手。」
謝閑聽到薛聞纓這句話,渾身肌肉條件反射地收縮了一下,接著他便強忍著心頭的恐懼,沉聲道:「你們要對我做什麼?你們就不怕父親知道這件事嗎?!」
事實上,原著到這,謝存蘊已經徹底放棄了謝閑,後來在得知謝閑「無意」被廢掉的時候,也只投來一個淡淡的,惋惜的眼神。
謝閑明知道這一點,此刻卻還要強撐著努一把力——或許提到謝存蘊,薛聞纓動手就能慢一些,他或許還有機會。
然而薛聞纓在聽到謝閑這句話時,笑容卻慢慢擴大了一絲。
接著,他就一邊慢條斯理地戴上了一隻銀絲手套,一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小賤人,如果沒有謝伯父的准許,就憑我們,如何能把你帶出謝家?」
謝閑聽到薛聞纓這句話,腦中轟然一響,心中便生出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念頭。
竟然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原著里謝閑也是從謝家被帶走的,但那時他看書並沒有注意到謝家的武力值,但現在想想,破綻百出。
謝家好歹是武林第一世家,而薛聞纓和鍾離清越此刻也都沒有拿到書中那些最極致的資源,不過是兩個金丹修士。
可謝家的長老們都已經大多數元嬰了。
怎麼可能讓兩個金丹修士堂而皇之地從後山禁地把謝家二公子抓出來?
那時候看書,謝閑只覺得這是主角光環,現在只覺得細思恐極……
薛聞纓戴好了手套,看著謝閑震驚的樣子,不由得勾起一絲冷笑。
接著,薛聞纓便猛地伸手,一掌按在了謝閑的肩膀上。
謝閑本來已經直起了身體,這時被薛聞纓驟然一掌,又硬生生按進了大鼎之內。
薛聞纓每次動手從不留情,這一掌,他直接將謝閑的肩膀給震得脫了臼。
謝閑疼得滿臉冷汗,睫毛狂顫,咬緊嘴唇便抱著手臂在大鼎內縮成一團。
他正疼得難以動彈,眼角餘光卻忽然瞥見一道陰影緩緩從頭上罩了下來!
薛聞纓要蓋上大鼎了!
在這一瞬間,謝閑強烈的求生欲短暫地戰勝了□□上的劇痛,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然躍起,便一把推開了那即將落下的鼎蓋。
哐當一聲巨響,那厚重的鼎蓋墜落在地上。
薛聞纓漂亮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扭曲的表情。
可當他對上謝閑那虛弱卻又異常明亮銳利的雙眸時,不由得挑了挑眉。
「我要見父親。」謝閑單手緊緊攥住大鼎的邊緣,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仰頭看向薛聞纓,啞聲道。
薛聞纓靜靜看了謝閑片刻,忽然笑了。
謝閑被薛聞纓這彷彿淬著毒的笑意刺得顫了一下,但還是咬緊了牙關,竭力咽下了喉中翻湧而起的血腥味,一字一句,用他已經嘶啞不堪地嗓音道:「我是謝家二公子。」
「我要見我父親。」
「除了家規處置,我一切都不認。」
薛聞纓的唇角冷冷勾了一下,正想說話,謝閑便已經定定地看進了他的眼睛,異常平靜地道:「如果我不自願,你們覺得能取出幾成的先天本源?」
薛聞纓的臉色終於微微變了,但這時他靜靜看了謝閑一會,忽然一邊搖頭,一邊笑著緩緩拍起了手。
清脆的掌聲回蕩在這空曠的山洞內,顯得格外詭異。
謝閑只覺得喉嚨里的血腥氣又翻湧了起來。
而薛聞纓這時便異常感慨地道:「真是知子莫若父。」
謝閑聽到薛聞纓這句話,心頭驟然一沉。
一塊雕刻著「謝」字的鏤金玉牌就在這時,晃蕩了一下,出現在謝閑面前。
那一瞬間,謝閑整個人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謝伯父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便將這塊玉牌交給了我。」
謝閑緩緩咬緊了牙關,喉嚨里氣血翻湧。
「見此玉牌,如見謝家家主本人。」
謝閑薄唇抿成了一下,沒有說話,但他的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謝家次子,不學無術,屢次犯上,連累兄長修為進益,實屬無可救藥。今罰其主動交出先天本源補償兄長,便可既往不咎。否則——」
說到這,薛聞纓故意頓了頓,靜靜去看謝閑的表情。
誰料方才謝閑的臉色還異常蒼白灰敗,此刻卻忽然顯出一點病態的嫣紅來。
接著,謝閑啞聲笑了笑:「否則什麼?繼續啊?」
薛聞纓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謝閑會露出這種情態,自己反而忍不住有些氣惱。
但很快,他便用他那毒蛇一般,動聽卻又冰寒無比的嗓音低聲道:「否則便交由薛公子處置,務必取出先天本源救我長子,生死不論。」
生、死、不、論。
謝閑整個人默默顫了一下,竟然有些想笑。
謝閑心中明明已經猜到了之後的內容,但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此刻除了憤怒,更多的是替這個身體的原主感到可悲。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都是早就算計好的。
即便有天級毒藥這麼明顯又拙劣的破綻,但謝存蘊卻還是這麼做了,想必也是早就不想要這個廢物兒子了吧?
可現在想想,如果不用天級毒藥,又如何能取出謝閑的先天本源送給謝乘月還不遭人詬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謝閑笑了。
但他身上太痛了,抓著鼎壁的手也早已被深深勒出一道血痕,他的笑意也並不及眼底,比哭還難看。
薛聞纓見到謝閑這個表情,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他臉色一沉,伸手就想把謝閑從鼎上推下去!
他才不敢說,在見到謝閑那個笑容的時候,他竟然生出了一種背後發毛的涼意。
可偏偏在這時,一柄未出鞘的劍猛地抵住了薛聞纓的手,擋住了他對謝閑的攻擊。
薛聞纓頓時怒道:「鍾離清越你想造反么?」
鍾離清越一雙清冷無波的眸子靜靜看著薛聞纓,淡淡道:「你讓他冷靜一會。」
薛聞纓眉頭一挑,正要發怒,鍾離清越卻又道:「強取先天本源不過得兩三成之多,這種結果,並不是大家想要的。」
薛聞纓沉默了。
最終他冷哼一聲,收回手道:「也罷,那就讓這小賤人再考慮一會。」
鍾離清越看了薛聞纓一眼,也收回了劍。
接著,他徑直走到大鼎旁,看著已經面無表情的謝閑,淡淡道:「取先天本源不是要你性命,而且謝伯父也承諾過,之後會好好待你。你何必鑽牛角尖?」
謝閑又笑了,此刻他雙眸通紅,一字一句地咬牙問:「若是換做你,你也覺得這是鑽牛角尖?」
「我從未試圖用天級毒藥毒害過我兄長。」
「天級毒藥到底是誰下的你們心裡難道一點都不清楚嗎?!」
謝閑控制不住地嘶聲怒吼,整個空寂的洞穴都回蕩著他的嗓音。
死一般的沉寂。
先是薛聞纓的冷笑,接著,鍾離清越出手了,他橫劍攔住了想要對謝閑動手的薛聞纓,便目光平靜地看向了面前雙目通紅的謝閑。
謝閑對上鍾離清越那淡漠冰冷的目光,心頭突地一跳,竟是覺得脊背有些發涼。
鍾離清越面色不變,淡淡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換個問法。」
「是選生,還是選死?」
晴天霹靂。
謝閑清俊的臉上驟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只覺得如被冰雪,他按在大鼎邊緣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鐘離清越,實在是想不出來為什麼一個陌生人也會對同類有這樣大的惡意。
可鍾離清越看著眼前的謝閑,眸光里不帶一絲情緒,彷彿在看一個什麼極為普通的物件。
對著這樣的目光,謝閑終於一敗塗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閑嘴唇動了動,臉色慘白,極為無力地一笑,,用一種他自己都覺得不像自己的嗓音頹然啞聲道:「我要活。」
鍾離清越這時才靜靜揚了一下眉:「早該如此。」
·
鼎蓋被重新蓋上了,邊緣一分分合攏,徹底遮住了最後一絲光線。
謝閑在鼎蓋關上的最後一刻,仍是仰頭定定地看著薛聞纓和鍾離清越,彷彿要把他們看穿一般。
薛聞纓這時忍不住舔了一下薄紅的唇道:「這小賤人的眼神,還真邪性。」
鍾離清越微微皺眉,只道:「動手吧。」
薛聞纓哼了一聲,默默走到一旁,伸手將手掌按到了大鼎上,頓時,一股渾厚的真氣的便灌注到了大鼎之中,大鼎開始緩緩運轉。
漸漸的,有淡金色的先天本源從大鼎的邊緣溢出,流淌到薛聞纓掌中的那個小瓶里。
很快,半個時辰過去了。
可在這期間,鼎內的謝閑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薛聞纓聽著毫無聲響的大鼎,看了一眼已經滿了大半的瓶子,眉頭微皺,低聲道:「奪去先天本源的法子極為疼痛,他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難道在裡面搞什麼古怪?關鍵時刻,可不要出什麼差錯才好。」
鍾離清越淡淡道:「我封了他的修為,鼎內也沒有自殺的器物,你繼續便是。」
薛聞纓對於鍾離清越的話顯然不甚贊同,正想再反駁他,忽然,薛聞纓的臉色變了。
血腥味!
好濃厚的血腥味!
鍾離清越臉色也變了,他這時劍眉一挑,揚手就要掀開鼎蓋。
可偏偏在這時,一股極為強悍浩大的威壓從整個洞穴的上空籠罩而來,其中還攜卷著一縷帶著優曇花冷香的魔魅氣息。
隱約還有細微清冷的環佩叮咚聲傳來。
鍾離清越那一張亘古不變的清冷麵容在這一瞬間變得煞白,旁邊的薛聞纓更是直接被這股威壓給硬生生摁在了原地,死死掙扎著,卻頭也抬不起來!
一聲淡淡的嘆息響起,同時,大鼎的鼎蓋轟然炸裂成了兩半,濃郁的血腥氣瘋狂從大鼎中逸散而出!
天光終現。
鍾離清越和薛聞纓也終於看清了大鼎內的景象。
謝閑清瘦修長的身軀蜷縮在大鼎底部,一襲白衣幾乎被鮮血浸透,而在他身|下,流淌的鮮血匯聚成了一個詭異的陣法,他就躺在那陣法正中。
一半清俊如皎月的側臉都沾滿了鮮血,跌落在陰影之內,散碎的黑髮落在他眼前,遮住了所有的視線。
在這一刻,鍾離清越和薛聞纓的都莫名生出了幾分如鯁在喉的窒息感。
而這時,一個清冷悅耳,宛如天外而來的嗓音淡淡響起。
「是你召喚的我?」
大鼎之內,謝閑修長白皙卻沾滿鮮血的手指顫了顫,便宛如瀕死一般竭力朝虛空中那個黑色的影子伸了過去。
「求求你,帶我走。」
「我可以……變成任何你想要的樣子。」
短暫的沉默。
「入我天魔宗,你不後悔?」清冷如霜的嗓音再次響起
謝閑雙眸通紅,唇角慢慢勾出一絲淡笑:「絕不後悔。」
虛空中,有一隻極為修長漂亮的手緩緩探了出來。
微涼的手指審閱一般地靜靜撫摸過謝閑沾滿鮮血的滾燙臉龐,片刻之後,一襲柔軟的黑袍就這麼籠罩了下來。
幽曇花的香氣逐漸彌散,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讓謝閑緩緩合上了眼睛。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從前那個謝閑,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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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閑:這麼香的人,竟然不是我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