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府
各府正門只在特別重大的場合才會開,有時候一年裡也沒什麼夠資格開正門的事,就只在年二十九祭祖的時候打開一次,平時就算是老夫人出門,也只開二門,婢僕出去辦事走只能走角門。
可是單單一個二門,就顯示出侯府應有的氣度,沉穩厚重又精緻華美。
雅方微微抬頭去看,琉璃瓦上反著光,她眯了下眼。
兩側的院牆高大厚重,牆面顯見著是時時保養的,幾乎沒有一點損壞。墀頭中間和須彌座上雕的是梅蘭竹菊四君子,再往上是祥雲狀的琉璃瓦和飛鳥狀的挑檐,那鳥兒上色精巧明快,形狀惟妙惟肖,襯著湛藍的天空,翩翩然欲飛不飛,栩栩如生。
所謂二門也不是簡簡單單一扇門扉,而是兩扇大門,門口蹲著石獅子,寬闊到足夠一輛馬車通過。門上雕著富貴牡丹花,花型圓融,枝葉扶疏,打眼一看便曉得是大家之作。獸首銅環用的多了,散發著金屬特有的淡淡光澤。
一進門口是一排軟轎大概四五頂和一排滑竿,幾個健壯的僕婦伺候在一旁。
「三小姐,今兒這天氣,咱們就坐轎吧?」詹嬤嬤帶著笑問。
雅方點頭。
沾衣欲濕的雨絲雖然有意境,但一會兒畢竟是要見祖母、父親和夫人的,還是注意一點為好。
轎子裡面乾乾淨淨,隱約有熏香的味道,座上鋪著涼席,兩邊開著窗。圓臉丫鬟把窗帘子打開,正可以從里往外望。
正前面是一個不大的花圃,栽種著低矮的花卉。兩側是淺草地隔出來的幾個小場地,或架著兩三架鞦韆,或擺著幾盆名貴花卉和石雕,唯一高一點的就是挑著氣死風燈的幾根細細的杆子。
總之一眼望去什麼也藏不住,不管是誰要進門出門,想偷偷摸摸是不可能的。
詹嬤嬤就走在轎子邊上,偶爾給雅方介紹一下花草石雕,幾乎個個都有典故。
再往前是一片茂密的修竹,竹林間兩條石子砌的小路,竹葉將將蹭不到轎子,別說陰雨天氣,就是大晴天進來也是一片陰影一片沁涼。
竹林很短,幾步路之後又是豁然開朗。這回見到的是一個比較寬敞開闊的場地。
詹嬤嬤道:「三小姐您看,這是咱侯府三進,是宴客時供小姐公子們聚會的地方。分曹射覆,投壺踢毽,書畫手談,小酌烹茗,皆可在此。」言談間小小的驕傲顯露出來。
雅方便隨了她的意,贊到,「嬤嬤好文采!」
四十幾歲的詹嬤嬤就真心實意的笑了,「這是老爺叫奴才們背下來的話,好給來做客的貴人們解釋。不過卻是真不容易啊,嬤嬤里就老奴頭一個能不磕巴的說下來!」
走過建在活水上的一座小橋,詹嬤嬤行了個禮道,「三小姐請下轎,往前便是內院了。」
雅方下轎一看,可不又是一進。內院住著老夫人,小輩是不能乘轎的
紅牆碧瓦掩映在花木之中,墀頭上畫的雕的遙遙的看不清,但色澤明快乾凈,一股鮮活的氣息撲面而來。
「老奴給三小姐見禮了,三小姐萬福金安!」另一位富態的嬤嬤迎過來,居然還是雅方的熟人。
「申嬤嬤不必多禮!」雅方趕緊扶住來人,「兩年不見,申嬤嬤一切還好?」
這位申嬤嬤,是老夫人的陪嫁,一輩子沒嫁人伺候在老夫人身邊,可以說是整個府里最有地位的奴僕,連侯爺和夫人都對她敬重有加。
見老夫人安排申嬤嬤來接人,三小姐在詹嬤嬤心裡的地位又抬了一個等級。
申嬤嬤笑道:「多謝三小姐挂念,老奴一切都好!老夫人、夫人和小姐們都在正堂等著您呢,老夫人每天都要念叨好多次,可算是把您盼來了!」
「那我們快些走。」
「三小姐可是越來越像侯爺了!」申嬤嬤心中暗道。
這可真真是誇獎,因為文昌侯府的侯爺齊晏,那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又文采出眾,精通算學,簡直是完人一般,在才子佳人滿地走的京城,那也是頭一份的人才。多少慕名而來的文人雅士,千里迢迢就為一見其姿容啊!
申嬤嬤是雅方在這府中除了父親之外唯一的熟人,前年曾隨侯爺齊晏一起去墨英城探望雅方,代表著老夫人。現在想來應該是兩家人特意的安排。
申嬤嬤為人爽朗真誠,特別愛聊天講話,據說也是老夫人信任的人。幾十歲了也沒有學會世故和圓滑,可見在府中過得是舒心的日子。
相處的半個月中,申嬤嬤總是聊侯府的事情,什麼都聊,從這些話里雅方對侯府形成了最初的印象。雖然雅方對這種來自長輩的主動親熱十分不適應,但善意這個東西是可以體會並且容易叫人愉悅的,所以兩人相處可以說是十分愉快,這次雅方還給申嬤嬤單獨準備了禮物。
申嬤嬤陪在雅方身邊,還是那麼喜歡講話,「三小姐以後就住在家裡了,老夫人都念叨過多少年了,這回可算是隨了意。老奴先給您說說這內院,您以後定是要住在這裡的。」
「咱們侯府不是京城裡最大最闊氣的宅子,卻是最精緻最好的宅子。」
這話說的真沒錯。江南園林一般的典雅規整,小橋流水雕樑畫棟,無一處不用心思。
「咱們侯府是前朝工部才子叫闊述的,為他自己修的宅院,那是極盡細緻,其中這內院最為用心。您看這些個雕花可是當年闊述先生親手雕上去的,還有這影壁上面的福字,更不得了,可是咱家老侯爺的墨寶,老夫人和侯爺都說比侯爺自己的字還要好呢!」
「確是好字!圓融大氣,平實飽滿,正和了福字的意蘊!」雅方浸□□法已久,能看出來寫字的人是真的功力深厚,心底寬廣。
「三小姐這話和侯爺講的差不多!」申嬤嬤感嘆了一番,又接著介紹,她與所有喜歡講話的人一樣,聲音比較高,語速也快,「往東邊這條路走,正院便是老夫人的聽濤苑,小姐們隨著老夫人都住東邊,您的院子已經準備好了,也在這兒呢。」
「往西邊走有花廳,和老夫人的聽濤苑有畫廊連著。」
「西邊還有夫人的汀蘭苑。」
「方才三小姐見到的外院有一處活水,那是從西面山上下來的泉水,從內院里橫穿過來,再引到外院的,這可是咱們京城的宅院里少有的活水吶!」
……
潺潺的流水清澈淺顯,水底的鵝卵石乾淨圓潤,邊上是石砌的各種小動物,花花草草皆打理的鮮嫩可愛。
水面上有小橋,橋欄上是花卉和十二生肖的浮雕,花蕊用的彩色石頭,動物眼睛居然都鏤空的,裡面還有滾圓的石頭眼珠。
還有幾座就像從水裡長出來一樣的小浮橋。有的是荷葉形狀的大塊扁圓石頭,染成綠色還畫著葉子的脈絡;有的是怪模怪樣的各種顏色的石頭,紅黃藍綠,好不熱鬧;甚至還有一座小小的弔橋。
如果有人想過河,不一定要繞到小橋,不管往哪個方向,只要走上幾步十幾步,可以從任何地方走小浮橋過河,活潑些的去走那弔橋,晃晃蕩盪的也是個有意思的事。
即便不走,單看也是一景。
整個內院亭台樓閣,皆是色彩明快,細緻精巧,讓人看著覺得暖融融的可愛。
因為可看的景兒太多,說是十步一景也不為過,雅方不知不覺就來到聽濤苑。
侯府人皆知這院名的來歷。是已經過世的老侯爺,專門為老夫人栽種的松樹——用申嬤嬤的話講,老夫人是個妙人兒,不愛花草雅樂,只愛松濤陣陣。
松樹種在後院,前院正中間是個紫藤架的走廊。其餘皆是低矮的花木,尤其牡丹居多。申嬤嬤在一旁感慨道牡丹是老侯爺的心頭好。
你為我植松樹,我為你種牡丹。
早有小丫頭進去稟告,還有開門的、打帘子的,丫頭們井然有序的把雅方迎進正廳。
雅方的兩個小丫頭緊張的繃緊了小臉兒,卻還按照雅方之前的吩咐,挺直了腰板,微斂著下頜,盡量步履從容的緊隨著小姐。
有丫鬟素手打起編織出遊魚戲水圖案的細珠簾,雅方示意自己的丫頭停下來,略抬眼往屋裡望了一眼。
中規中矩的內宅廳堂,窗下就是暖炕,中間擺著炕桌,一位富態老夫人倚在炕桌旁,身上是淺色綾羅的夏衫,花白的頭髮挽成髻,戴著八寶攢珠金釵。
堂下左右兩溜椅子,左邊坐著三位姑娘,身後伺候著丫頭,右邊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應該就是如今的侯夫人鄭氏了。
雅方按照記憶中的禮儀姿態,蓮步輕移,穩穩的來到蒲團前,規規矩矩的跪下,「孫女雅方拜見祖母!」
「快起來,快起來!」不等她把頭磕在地上,已經有一雙手扶住她,拉她到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雅方實在是沒有與長輩這樣親熱的經驗,不覺有點手足無措。
但是照理說,祖母應該受她三拜的,這頭一下還沒拜紮實,就被祖母抱住,接下來該怎麼才好呢?
祖母摟的緊,雅方不好意思掙脫,只得把頭順勢埋在祖母懷裡。
「白守業這個老匹夫,就霸著我的孫女不放手,真真的想死我了!」老夫人拍著雅方的背,一聲聲控訴。
聽著祖母罵人,雅方倒是安下心來。
因為世人只知道帝師白敬堂字墨城,卻鮮少有人知道他原名叫白守業的。雅方記憶中外祖父曾經講過,能叫出自己原名的,每一個都是知近的人。
「母親吶,您也別霸著孫女,也叫咱們都好好看看唄?」坐在右手邊的婦人起身,並申嬤嬤嬤嬤一起扶住老夫人,哄著老夫人撒開手。
老夫人才撒手,卻又捧起雅方的臉,慈愛的看了又看。
雅方這才有機會看清自己這從未謀面的祖母。
老人家鬢邊已經斑白,但是氣色還好,圓臉杏核眼白皮膚,眼睛紅紅的還掛著淚,滿腔憐愛從眼神中透露出來。雅方不覺就輕輕的叫了一聲「祖母!」
「哎!好孩子!果然是咱家的孩子!」老夫人說著又有些激動。
「也叫兒媳看看三姑娘。」侯夫人鄭氏插話道,人也擠過來,先把老夫人按到炕上,再把雅方拉起來送到她身邊挨著,再拍著老夫人的背安慰。
鄭氏圓臉細眼,膚色有點暗,個子高挑,藍底白花的錦絲上襦,藏藍色八幅裙。看著也就是中人之姿,但是說話爽利,尤其是對著婆婆,好像沒有一點婆媳間的隔閡,親親熱熱像是親母女一般。
「雅方,這是夫人,你們姐妹的母親。」老夫人情緒穩定了,笑著指著鄭氏道。
雅方聞言忙著就要下炕行禮。
「快快免了吧,母親您可是不捨得撒手呢,以後有的是機會!」鄭氏洒脫的揮揮手。
雅方一時拿捏不準這是鄭氏真不在意還是要立一下規矩給他個下馬威。
「她說免了就是真的要免了,以後處久了你就知道了,咱們這位夫人是真真的實誠人!」老夫人笑著對雅方道,「不過頭一次見面,還是要行禮的,要不然哄不出她手上的好東西來!」復又轉頭又對鄭氏笑著說,「準備好你的見面禮!」
「見面禮是少不了您孫女兒的!」
這回雅方行禮鄭氏沒攔著。她親手把雅方扶起來,把腕上一對水頭十足的玉鐲戴在雅方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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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發表預覽,我被自己的筆名嚇了一小跳。取個筆名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