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的賬本
這個世界,到底有幾個人懂咖啡?人們喜好的大概只是那一縷淡淡的香氣,然後就假裝自己浸潤其中,享受個中,於是,人人信手一杯,好像從此就知道了豆子的身世。
咖啡館里的香,在混沌下午里略顯油膩,落座指定的位置,在還未熟透的氣氛里,是該先談案情,還是先講價錢,或者聊一聊危險係數。
石臻對面坐的是余老闆的親姐,一個剛剛失去親人的可憐女性,眼圈和鼻頭都是紅色的,說一句話就要哽咽半分鐘。「希望……希望你能幫幫我。」余老闆親姐余大姐如是說。
石臻坐她對面,表情里總有股子掩不住的不可一世,看人的眼神冷冰冰,說的話里全是冰滓子,不給人留活路:「余大姐別再哭了,你的紅色眼影快掉完了。」
一句話瞬間讓余大姐陷入尷尬,表情一言難盡。可她是求人的一方,合約還未落定,也只能默默忍。厚著臉皮頷首一笑,不多做狡辯。
石臻完全不給對方面子,大概是因為被迫接受協議心裡略不爽,但凡他不高興,措辭幾乎就不經過大腦:「演也演夠了,紙巾也擦紅了,把老爺子都請出來了,就少繞彎子,直接說正事吧。」
余大姐此刻的表情像是吃了翔,她雖然使了點手段請了石老先生幫忙,但自己好歹也是恭恭敬敬誠惶誠恐地對應著,沒敢半點怠慢,整個靈魂都寫著尊重,眼神里全是感恩戴德,可還是沒能讓對面這位給一個好臉色。
「余老闆身價過千萬,兩個月以前正在打一場遺產官司,好像是和他唯一的親姐爭奪父母留下來的一套價值七百多萬的房產。聽說審理庭上雙方吃相都不太好看,不僅互相揭短,還發生了鬥毆事件,最後逼的審理庭延遲三個月審判。」石臻看著杯子里的咖啡,不緊不慢說:「余女士那麼著急案子完結,無非是要一張老余的死亡證明,案子不結,證明就開不出來,官司就會無限期延後,房子解不了封,就得一直耗下去,誰都撈不到好處。」
余大姐終於不再擦眼淚,扔掉手裡的紙團,向內的部分已經完全染成了淡紅色。她無奈嘆口氣,直白地說:「你說的沒錯,按照芸城的規定,自然人非正常死亡,必須有罪案局出具的最終結果,也就是說,罪案局不結案,自然人永遠處於非正常死亡狀態,他所有的資產都會被凍結,其中包括他可能分到的部分父母房產。」
石臻聳聳肩,不置可否。
余大姐繼續說:「可這案子總歸是要結的,我不過是幫他儘快找出兇手,讓他瞑目,順便也好讓房子的事有個了斷。」
「如果結案,房子的事,你幾乎沒對手了。」石臻冷冷揭穿她:「余老闆五歲的女兒自然是不會和姑姑爭什麼的。」
「你這是在打抱不平嗎?」余大姐有些惱怒地說。
石臻冷冷回道:「你想多了,說這些無非是想讓你知道,不用演那麼多多餘的戲碼,該公事公辦就按照規矩來,不要賣慘、不要博同情心,不要做多此一舉的無用之事。」
「痛快。」余大姐冷笑一聲,將一隻公文袋放在桌子上。
石臻也不客氣,直接拿過公文袋,從裡面抽出一疊紙,全是列印件,似乎是一本賬本。他大致翻閱了一遍,發現在最近兩個多月,余老闆的支出非常龐大,不僅購入了大量的建築材料,還特別請了一隻工程隊,直到這個月的月初2號,這些賬目才徹底結清。
余大姐解釋說:「你手裡的是老余的賬本,這些年他生意不錯,陸陸續續吃下了周圍六七間店鋪,把生意盤子搞得很大。兩個半月以前,他開始大額支出,用了將近一百多萬建造費,如果沒猜錯,基本就是他鋪子里那條奇怪的走廊,」
「建築費很籠統。」石臻看著賬本說。
「什麼?」余大姐不解。
「都叫建築費,這賬目等於沒有明細。是黃沙、水泥、石料、還是護牆板、地板、電線、插頭,用『建築費』一概而論,這就是一筆糊塗賬,隨便寫三個字解決。」石臻把賬本一面對著余大姐:「看看,和老余之前條理清晰的賬目對比,過百萬的建築費就用三個字代替,太失水準了。」
「他做假賬?」余大姐驚呼。
石臻冷漠地說:「走廊那麼大的存在,他沒法掩蓋,所以用了『建築費』敷衍。但是,收入部分,他肯定是故意寫模糊了,為的就是把這樁生意淡化。走廊造價都過百萬了,收入賬面上竟然一筆超過二十萬的記錄也沒有,老余付出那麼多,他賺什麼?圖什麼?店鋪運營用愛發電嗎?」
「你是說老余沒把關於走廊造好后的那部分收入,不做記賬處理?」余大姐也不算太笨。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當然也可能是他把賬目融到了其它的項類里,反正唯一的目的,就是掩蓋曾經發生過的一樁買賣。」石臻把賬本放回公文袋裡:「可惜,從現有賬目本上看,的確是沒法顯示出他最近那位大客戶的身份。」
「會很難查嗎?」余大姐有些擔心。
「余老闆的女兒呢?」石臻突然問。
「他女兒在幼兒園上課,現在是我帶,要不要我帶來讓你看看?」余大姐想了想又補充說:「沒送孤兒院,畢竟是自己侄女,也不圖她的錢,我的目標還是那棟老宅。另外,留她在身邊,也是怕萬一有線索可以直接問,圖方便。」
「私人想法不用那麼坦白,」石臻看一眼面前的咖啡,早就沒了熱氣。
「你要見嗎?」余大姐問。
石臻搖頭:「暫時不要,我需要安排一下,到時候我通知你。」
「行。」余大姐點點頭,表示理解。「我現在能給你的就只有賬本了,有新內容我會第一時間發送給你,這事就拜託了。」
「契約合同轉給我,這事我接了,不要再去找我爺爺。」石臻抬眼,任然沒有表情地看著余大姐。
余大姐大喜過望,對方總算是把合同接下來了,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立刻笑逐顏開:「沒問題,石先生肯出手,這事定然會有結局的。」
石臻淡淡說:「如果沒什麼事,今天就這樣吧,你先走,我來買單。」
「多謝,告辭。」余大姐也不客氣,拎著包,心情舒暢地離開。
數百萬的房子有著落,怕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石臻看一眼那假惺惺的粉色紙團,眉毛微揚,手中多了一枚孔方兄。
鑄文幣在他指尖輕快遊走,從每一根手指經過,像在驚濤駭浪里玩耍,靈活得不能自己。他讚歎老媽的鑄造技藝真是高超,圓幣厚薄適中,紋路奇趣,鑄詞清晰細膩,每次使用,都能事半功倍,唯一缺點,就是放在口袋裡嫌重。
石臻把玩著鑄文幣,從拇指到小指,鑄文幣在他手上若影若現,彷彿有了生機。突然,石臻食指拇指一變,一道閃光迅速劃破空氣,鑄文幣在指尖迅速消失,下一秒便牢牢釘入三排之外的一張桌面上,差一毫米,就要將那人右手的皮質手鏈割斷。
石臻冷冷抬眸,看向那一側的人,對方穿著寬大的風衣,背對著他,此刻已經從桌面上拔出鑄文幣,捏進手心裡,毫不畏懼地望向自己。
「高颺,我們好像談過不合作的問題。」石臻冷冷起身,拿了賬單紙去付錢。
高颺起身,風衣顯得很不合身,空落落的。他快步跟過來,強笑解釋道:「好巧。」
這可真夠大言不慚的,石臻有點覺得好笑,從坐進咖啡館,他就發現小狐狸在跟蹤自己,現在還能氣定神閑跟自己說好巧,也是夠可以的。石臻剛想開口諷刺兩句,看見高颺手裡的賬單,右手一抬,直接從他手中抽走,和自己的單一併買了。
高颺沒反應過來,石臻已經把賬結了,有點無措地說:「那個……我把錢給你。」
石臻冷笑,從他身側走過:「我請你喝咖啡,其他事免談。」
高颺跟著石臻出了咖啡館,石臻往右拐,他不知道是該跟上去還是大家就此分道揚鑣。他一猶豫,石臻就走到兩米開外,快要沒入人群了。看著石臻頭也不回的傲慢勁,高颺把心一橫,跟了上去:「關於余老闆的案子……」
「回去吧。」石臻停下步子:「我對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沒興趣。你即沒看到、也沒聽到、更沒寫到,何必尋根問底。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方女士應該還有其它活派給你,別好奇心那麼重,七想八想了,惹上是非。走了,拜拜。」
高颺還不甘心:「我……」
「去換件衣服,尺碼不適合。」石臻忽然抬手拉拉他領子,今天他動作不是從前粗暴厭惡的那種,像是他心情好的時候偶爾發的小善心,拉得輕重合適,還有點小舒適:「不知道買款式、尺寸什麼適合,需要我陪你?」
「不……不用。」高颺終於害怕,退後了一步。
石臻挑挑眉,得意笑:「那就這樣,走了。」然後,就真的頭也不回地再次消失在高颺的視線里。
高颺失望地嘆口氣,眼睛眯成細長的線,臉上頗有點無奈,最終轉身,什麼也不想說,與石臻背道而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