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丁賢嗯了一聲,道:「你有什麼想說。」

辛悅輕聲問:「你這次,留多久?」

丁賢的視線從鼻尖轉回公路,沒回答。

「銷售部的事早在四月以前,我覺得……這次的事,可能是——可能是……」這樣有指向的預謀,辛悅的懷疑已經不止是懷疑。

「你擔心我?」丁賢笑。

「你和高總,還是不要——」話說至此,自己也是無辭。是啊,辛悅明白,權利之爭,根本不是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能置喙的。露在外面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丁賢並不想就此話深入,片刻的靜寂將話題溶解后,她說:「你——還有沒有什麼和我說?」

辛悅怔怔,和她說什麼?不說工作,難道說——說,我為了你分手了?她不承情,我成了什麼?

「你中午的時候……生氣了嗎?」辛悅明知不該這麼問,這不是朝著理性去的方向,她按耐不住地想要試探丁賢。

丁賢說:「為什麼?我為什麼生氣?」

辛悅默然,雖則某些空氣只有通電的兩人才能讀出來,理論上丁賢誠然沒必要。

氣氛突然僵住,二人不再說話。車在公路飛馳,辛悅走神地想著丁賢往日慣會做的事,就一個身子燙起來,咬著唇偷偷覷丁賢。

可惜今夜的丁賢完全沒那層意思,車子一路開回辛悅家小區樓下,丁賢說:「到了,下車。」

無言相對了一路,白費的感覺讓勤儉的辛悅感到不快,思量再坐未免低賤了自己,扣開車門,狠往門外一探身,猛被安全帶縛回座位。

丁賢險些笑出聲,為辛悅扣開安全帶,從副駕櫃中取出一個袋子,「給你。」

暗光里,辛悅看不清什麼。方才的窘態讓她惱羞成怒,語氣很生硬:「什麼東西?!」

「我買多了,不用過期了。」

女人的敏感讓辛悅說:「我不要。」

丁賢眼眉彎彎,說:「你收下。明天我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丁賢望望那袋子。

辛悅不情不願拾起袋子,下了車,握著車門道:「可不是我貪你什麼!別總是高高在上的!我今天叫你丁總還被笑話了!」

女人這樣的惱怒很耐人細品,像優秀的單品咖啡,缺乏經驗的人領略不了,欣然接住的,卻都是情場的老油條。

丁賢歪頭慢眨了一眨眼,看著車外的人柔聲說:「那你叫我賢吧。」

辛悅臉飛紅,分外叫不出口。板起臉,一扭頭,舉起手示意拜拜。全神警備來到家門前,才突然松下勁來,咧嘴笑了。

笑了,掩住嘴,笑意從眼睛跑出來。進屋低頭換鞋,口裡叫著:「爸、媽,弟弟,我回來了。」卻無視著一家人,甜進了房。掩門靠在門背,好快樂,怎麼會這麼快樂,咬住了嘴,還是覺得甜,索性埋起臉,一頭栽進床鋪。喃喃道:「賢、賢、賢……」

猛想起她給的東西,忙坐起打開——一瓶包裝完好的NAZO。

辛悅臉上發燙,不禁猜想,那天,莫非她看見我了?她看見我了,為什麼不找我說話?難道她在等我和她說話?千多塊的香水對節省的自己來說是不會考慮的奢侈品。從丁賢手上送來,卻顯得自己貶值。她在丁賢眼裡,難道只值這一千七?她不稀罕,她想要的不是這個!

可她還是打開了瓶蓋,小心地低頭輕嗅,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丁賢身上的味道。高端的,高高高入雲間、仙女的味道……

猛震響的手機鈴炸醒了痴想的辛悅,沈睿的來電。

辛悅猶豫片刻,緩緩舉起來:「沈睿。」

「你喜歡的上司,就是今天送你回來這個?對不對?」

辛悅一個激靈立起半個身子,視線從陽台飛快掠過,「你跟蹤我?」

沈睿說:「我有權了解真相吧!」

辛悅這才想起高玟的事,問:「你是不是找過我上司——高玟!」

「是,我問她了!」對方答的果斷。

辛悅腦里發麻,「你還問她了!你問她什麼?天哪!她不是!」

「我知道她不是!因為今天這個才是!」

辛悅后怕,放軟了語氣道:「你別這樣,我和她不可能的。都是我單方面的,人家只是送我回家而已……你要為我好,求你別鬧了。」

沈睿說:「你把我當傻子嗎?我是想起來了,你從年前就開始不對勁。快過年了,放假了,那個女人開著車堂而皇之在樓下堵著我和你!你看見她就支我走!辛悅,你怎麼這麼噁心!你什麼不好偷,偷一個女人?兩個女人在一起,你告訴我,怎麼做?脫光了——」

辛悅聽不下去,憤然按了掛斷。

方才短暫的愉悅被沈睿的羞辱一掃而光。辛悅靠在床頭,氣地握著臉落淚。

電話不依不饒地又響起來,辛悅不願聽,對面不肯放棄。

辛悅接起來,對面逼問道:「你跟她做了?車震了?」

辛悅狠狠掛斷。

對面重複打來,辛悅拉黑了來電。當頭的冷水潑醒了半醉的辛悅,丟開了手上的「Nazo」抱著自己,虛榮、變態、廉價……無數的負面辭彙將自己掩埋了。

辛悅哭了不知多久,再舉起手機,微信上沈睿發來:「明天下午,見一面,最後一面。」

辛悅回復:「關於這個,我不想再說。」

沈睿道:「你不想說,我就找她說。」

辛悅發:「明天下午下班,你在公司樓下等我。」

……

丁賢的車還在路上,就收到加梅嘉助理天野唯的緊急來電。

有人以匿名方式往總部發送郵件,揭露公司的黑幕、中南二區腌臢的項目暗箱、凡蘭糜亂的權色交易、美吉別有用心的變制……目標雖未言明丁賢,指向卻是丁賢手下中南二區的銷售經理。一併抄送給了相關部門以及所有在管高層。

一石掀起千層浪。各執一詞,中南二區的暗箱是為了預防西北二區的「侵擾策略」「遠交近攻」;凡蘭的金庫舊賬,百得利的分拆融資;凡蘭的偷梁換柱……被抨擊者更猛烈的還擊讓事件的浪潮一浪高於一浪,曲折離奇,高潮迭起,看點不遜狗血連續劇。一場郵件大戰,隔著十三小時的時差轟轟烈烈地打響了。

文才斐然、用詞尖銳宛若戰前討伐檄文。激烈的爭論,唇槍舌劍,組員抄送組員,征討追責,反唇相譏,組員抄送經理,經理大發雷霆解釋抄送主管,主管抄送五區總管……名單越綴越長,相關人們的情緒被輕易地煽動起來。似是就事論事,然而卻越挖越深,越來越不堪……

項目組員收到郵件,回復之餘一併抄送給了丁賢加梅嘉日裔的助理天野唯,天野唯考慮事態緊急,第一時間致電丁賢。

這是凡蘭時間夜裡十點五十,加梅嘉晨早九點五十分。

辦公室郵件戰爭屢見不鮮,七日五天小至幾人,大至幾十人,防不住更不勝防。這樣的聲勢浩大,波深及廣的郵件戰爭,在通達卻是史無前例。

托佩里和丁賢電話,總部質疑丁賢的領導決策能力。勒令丁賢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解決這個問題,否則就放棄對凡蘭的代理權不日返回加部。

此時此刻,唯有釜底抽薪,根絕病灶。

時間卡在凡蘭的夜間未眠,加部的晨早,不能確認此人究竟是來源何處。

托佩里建議丁賢委託黑客公司追查IP,丁賢夾著手機,舉胳膊拉開了陽台玻璃門的窗帘,望著下方點點的「星光」,昂著臉淡淡道:「他能抓在這個時間段,是早有預謀,抓不住,也沒必要浪費錢。給我12小時,交人給你。」

托佩里聞言,半信半疑說希望如此。丁賢心下感慨英雄暮年,大抵終於都是明哲保身,廉頗見罕。托佩里電話說了再見,想了一想,又問做法,丁賢只說交給我。

花去將近兩小時的整理,丁賢點了一支煙,靠在陽台門扉,致電綜合部主管,使其選出八位機靈的職員,召集在工作軟體上視頻會議。

跨級任命觸雷,眾人都有些惴惴不安。丁賢大致交代了一番事情經過,道:「現在技術對策已經有了,實施方案是——這裡有57份名單,你們八人分一分,每人負責十個。剩餘一人負責零頭名單、一人登記彙報、一人後勤。將名單按五人一組給他們劃分,零頭不得小於五人。「登記」電話他們收郵件,「後勤」將我準備的文件,發到名單人的郵箱。」

丁賢握著半杯咖啡,「讓他們自行商量先後,每隔一分鐘,按他們自己的排序,將我附件文檔內的文字組合十詞,發到我稍後給你們的驗證郵箱。然後按他們自選的發件次序,將掐頭去尾的人員兩人一組,每隔五分鐘,重複組詞發郵一遍,總共三輪。剩餘人打亂順序,照舊按五人規整為一組,再重複上述的步驟,如果有人不方便,需要稍後才能發郵件,讓他發定位。若是有人拒聽,發信息告訴他,公司緊急通告。再不理,名單給我。明白了嗎?」

綜合部職員都道明白,各自尋筆,慢慢記下,逐一和丁賢核對了幾遍,丁賢耐著性子等對方複述完畢無誤,才再次交代道:「一、交代完畢不要回答他們任何問題。二、發件必須嚴格按照次序,順序必須是他們自行決定。三、三輪過後,告訴他們,丁總說:『前車可鑒,時不我待』。此後每重置一輪都強調一遍。」

而後同樣方式與加梅嘉部做罷交代,已是凌晨兩點四十。

丁賢洗了澡,坐在電腦前,盯著一輪輪篩選下來的郵件,眼睛裡面像映著一塊深藍色的冰。

四點五十,手機驟響。丁賢從桌上迷糊爬起來,點擊接聽,對方說:「丁總,不用查了。是我。」

……

睡了四小時,今日卻仍舊精神奕奕,開了音響,車窗外的風都分外讓丁賢溫暖歡欣。

丁賢一面開車,一面大致整理了一下思維。

第一步,前置工作。

凡蘭正值夜間,次日又是正常工作日,不排除部分員工已然入睡。但是,發郵件者,必然還在暗中窺覷。事前電話通知,事後信息警醒,就是為了叫醒「裝睡」的人。普通人睡迷糊時,電話不聽,看見信息的可能更低。而引起關注,是肇事者最不願意的事。

第二步,敲山震虎。

綜合部不負她所望,將「技術對策」四字發揚光大。多虧了她們,對方才堅定地相信一次次地分時排序發件,是為了反覆核對確認數據來源。多線程數據追蹤區域,無視更換手機、電腦、IP軟體,只有不想,沒有不能——科技的震懾力。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這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第三步,殺人誅心。

犯罪心理而言,面對驗證,第一個和最後一個,是最令人不安的順序。多數人會選擇在中間。優先分離出可能度最低的兩名成員。不排除技高膽大的意外,這個時候,假設作案人在兩人當中,每五分鐘胡思亂想的煎熬,三輪測試下來,不崩潰的不是普通人。丁賢全沒必要和這樣的高手過招,只會是輸的命運。

將選擇中間的人多番篩選,反覆選擇中間發郵的嫌疑最大。然而,這個數據在四輪以後,會有逆轉的改變。因為測試嫌疑人的同時,對方也在判斷,他會根據每次掐頭去尾的篩選從而得出結論。因此在第三輪和第四輪的分界點上,需把重心轉移在兩人組上。而對應的言語引導,是促進心理崩潰的誅心戰術。

此刻,員工一旦進行私下交流,會更加陷入選擇迷惑而失去判斷。

最後一步,詞語昭真。

常人有特定的用語習慣。普通人的組織辭彙重複率平均在百分之三十四,受教育程度越低,重複率越高。犯案者會刻意規避這些與郵件上舉報用詞相同的辭彙。

除了犯人,其餘人對這些辭彙的印象,遠不及當事人。即是說,比一般人低的,嫌疑最大。將揭露郵件中的字打亂重排,而後從眾人發送的郵件中核對重複率,三管齊下,水落石出。

事情解決的很快,比預想早了將近八小時。丁賢有些意外,沒料到對方心理素質這麼「不堪一擊」,和最初的大膽作為不符。她並不為此懷疑,懷疑是愚蠢的坦白,自耗的疾病。

暴露了自己的憂慮,將優勢轉化為弱點,使人分分秒秒都在失心妄想,自我消耗而毫無建樹。她的認知,永遠虛位以待。

她不想再想了,究竟這是「釜底抽薪」還是「揚湯止沸」她此刻都沒有興趣知道。她再是傳說的「神奇女俠」本質也不過是個有慾望的平凡女人。十年的時間,每一通電話,每一秒資訊,這一秒還在世界之巔,一眨眼便跌入萬丈深淵。足夠讓一個稚嫩的「神奇少女」歷練成一位坐著過山車,喝紅酒不灑的「超級油條」。人們稱之為「女王」,那是因為人們不理解這個詞。

刻意起早,仍然在衣帽間耽誤過了時間。彷彿是只要在辛悅面前,她分外注重形象些。只看著那小姑娘滿眼星光飛紅雙頰的傻模樣,一日的動力都有了。

這個女孩貌美,虛榮,也自尊。獅市一次工作失誤后,自己故意給她提供的機會,她無一例外都抓住了。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女孩子能摒除情緒,善於把握時機。學習能力意外的強。妥善任用,假以時日,她會是一顆閃亮的星。但丁賢並不准備在她身上破格作為,一則生活工作她分的很清;二則,自身已屬日薄西山,這小女孩兒,未來還長。

丁賢不否認心動,為這女孩的果決。在迷茫中,對自身未來不留後路的堅強。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單方面向強勢挑戰的勇氣,對真實情感的忠誠。

丁賢居然開始想要認真了。除了渴望她年華的美好,居然有了解她內心的慾望。雖然丁賢深知自己的劣根性,心血來潮,容易厭倦,不耐平淡。細水長流的愛,天長地久的生活,彼此栓縛的婚姻——都不在她計劃內。

她定了晚餐,在新區的江面的遊船里。準備了禮物,聽從楓的建議選擇的是並不貴重工藝品,以免滋養女孩子虛榮的種子。這不是丁賢的風格,對她來說,每場戀愛都是一場交易,不花錢的東西,往往後期超出預算。下層拚命想要攀附,中層最怕人對他有所圖謀,尤其是錢,格局極其有限;上層倒是沒有這方面的顧慮,現實限制了下層與其相遇。階層這個東西,真實的可怕,抬頭一層,低頭也是一層,跨一層都是難事。然而,比難事更難的是認清自己的位置。

車入了庫,開鎖正要下車,突然有人開了門坐進副駕。

丁賢有些吃驚,那人的香水味太甜,丁賢微微蹙起眉頭,還來不及說話,對方已經貼上來,熱切吻住丁賢的嘴。

丁賢不回應,冷淡推開了道:「幹什麼?」一指揩去了唇角蹭花的唇膏,對著鏡仔細整理著。

趙成城堆著笑說:「賢,你今天真漂亮。我想你,昨晚飛機上,我想你想的失眠了。」

丁賢的睏倦疲憊從眉頭悉數往外涌,搓著眉心問:「你不用工作嗎?」

趙成城說:「我準備好了。我要過來凡蘭給你當助理。」

丁賢道:「瘋了吧?你過來給我當助理?你當高玟死了嗎?」

趙成城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丁賢推開趙成城挽在臂上的手:「成城,不是約好了,咱們不認真的。你同意的。」

趙成城遲疑著說:「我能反悔嗎?」挽住了丁賢的臂,「我可以放棄在加梅嘉的一切。」

丁賢悄聲丟下一句乾癟的:「結束吧。」開了車門,蹬腿落下車。趙成城追上前,扯住丁賢的手:「我知道你!我明白你!你也說過,你不會認真的!可是現在是什麼?你明明就是對那個姓辛的小妞動心了!你怎麼這麼虛偽!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丁賢回扯手臂,趙成城抓緊了她的車鑰匙,丁賢手一松,拎著包大步流星地往電梯口去。

趙成城在後面叫:「丁賢!你回來!」

丁賢不理睬,趙成城叫:「丁賢,你回來,我告訴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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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都是大陰謀的伏筆,大家應該暫時看不懂。

喜歡的話打個書籤,將來好回翻。

好好珍惜20章前的感情戲,甜蜜又美好。

這周按字更完了。啊,我只想說一句——收藏不動如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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