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在捕捉到「乾屍」這個詞的剎那,瑠歌心中道「來了!」。她抬頭,微妙地與沈雁月對視了一眼,隨後不管不顧身邊的男人如何作想,眨眼間便穿梭在人群中。

她在人群中穿梭的能力是海冥與科菲有目共睹的,不一會兒,她就從距離樓梯口三十米的地方到達了樓梯內部的拐角處。在通往上層的樓梯轉角內,瑠歌扶住牆壁,艱難地自洶湧的人群中逆流而上。

忽而,一個身著黑色風衣的高挑身影闖入了她的眼帘。那個長度的黑色中長發與走路帶風的衣著打扮,怎麼看怎麼眼熟。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還轉過頭友好地朝她揮了揮手。

瑠歌:?

剛才她聽到尖叫往前沖的時候,她記得她把沈雁月扔在背後了啊,可沈雁月究竟怎麼做到比她還快?

他作弊了?用踏空還是瞬移了?

城堡內的裝潢精緻卻不失大氣,樓梯的寬度並不小,然而卻擠滿了瘋狂的人群。

拐角內部,往上沖的人群著急不堪,想要一睹為快乾屍的模樣;往下擠的人群恐慌不堪,想要保障自己生命的安全。瑠歌就這樣不上不下地被擠在角落內,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幾個預備對瑠歌圖謀不軌的見習生一直緊緊跟著瑠歌,見她被困,立刻彼此打了個眼色,準備從下方先拖住瑠歌的腿,再把她帶出去。

就在瑠歌被人流擠得一個趔趄的瞬間,熟悉的黑色身影重新降落在她的身前,為她抵擋了大部分衝力。與此同時,那兩雙朝瑠歌伸出的手,被沈雁月的靴子狠狠一踏!

咔嚓!

「啊——!」兩聲慘叫同時響起,居心叵測的見習生們難以置信地望著自己斷裂的手骨,很快被后涌的人群擠了下去。

空間逼仄,瑠歌的腦袋無法抗拒地埋在了沈雁月的胸膛前。原本哄雜的氣息突然被男人的身體所替代,隨之而來的是淡雅的木質香氣。

她走神了一瞬,心想:其實沈雁月的變化也沒那麼大,這個木調香氣的味道就兩百年沒變。

那……對她也會不變嗎?

「你——」她剛想說些什麼,手腕卻突然被人捉住!

沈雁月握著她的手腕,極富技巧性地在人群中行走。似乎那樣多的人在他眼裡都是透明,他總有辦法穿過去,掠過去。

彷彿——哪怕兩人眼前是荒蠻險惡的峽谷,有著無數陣法古獸潛伏,沈雁月也總有辦法帶她走出去。

正如當年一樣。

瑠歌顧不上回憶,在被帶上第二平層看清情況的瞬間,她幾乎汗毛倒豎。

城堡的第二平層是一個非常巨大的起居室,不過和第一層不同,這一層中沒有任何一扇窗戶,整個空間都是封閉的。起居室四周以紅色的天鵝絨作鋪墊,連帶著地毯、傢具,一切都是紅色。暗紅的燈光打在這間猩紅的起居室里,彷彿能夠聳動人心中殺戮的慾望。

這種紅色,象徵著不潔、詛咒。

這樣的房間,非常容易將人逼瘋。

瑠歌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一步,右手卻被男人緊緊攥住。她抬頭望向他,卻發現對方也在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

「你想做什麼?」瑠歌假裝疑惑地問道。

「尼基塔說這裡有具木乃伊。」沈雁月漂亮的下巴微抬,指了指方向——起居室中間有一個非常寬闊的貴妃椅,上面散落著沾滿黃色污漬的繃帶和一個顯然被人為移動過的木頭棺材。

木頭棺材做工異常精良,雖然不知道被放置了幾千年,不過棺身上的彩繪栩栩如生,那些金色藍色橙色交織起來的阿努比斯神、尼羅河神、日常供奉與祭祀的場景,彷彿一瞬間讓人回到了千年前的古埃及。

不出意外的是,有一個男人昏倒在木乃伊的棺材邊不省人事。通過那鮮明燦爛的大牌Logo,瑠歌輕而易舉地辨認出了男人的身份。

……雖然這棺材遲早都要出事,不過親眼見到又是趙扶夜作死,瑠歌的第一反應不是窒息憤怒,而是一種「啊,果然如此」的感覺。

「這具木乃伊還在這個城堡里。」

「那請沈先生自便?」瑠歌晃了晃被捉住的手,示意他可以放下了。

「瑠歌,你今年幾歲了?」沈雁月在這種時候瞧起來弔兒郎當的,與方才第一眼見到惑人卻疏離的氣質完全不同,「你知道剛才在樓梯里,有見習生對你圖謀不軌么?」

「圖謀不軌?」瑠歌歪了歪腦袋,笑了笑道,「是怎樣的圖謀不軌?像哥哥這樣拉著我的手么?」

說罷,她又有點小雀躍:「你終於願意認識我啦?」

「我本想看看兩百年來你長了多少本事,」他冷淡地睨了她一眼,「還是……老樣子。」

「至於怎樣的圖謀不軌……」沈雁月舉起兩人相握的手,語氣意味深長,「你如果想知道的話,我不介意這裡結束后帶你試試。」

他說話時語氣曖昧不清,說到要點時還特意彎下腰誘惑似的在瑠歌耳邊說話。

瑠歌:……

呆住。

沈雁月這麼多年是去當男公關了嗎?

他怎麼變得……變得這麼色|情啊。

他的吐息、他的語調、他的眼神,不管哪一個方面,都像是在誘惑人。

「可以啊,」瑠歌只獃滯了一瞬,隨後反應極快,她笑眯眯的,臉頰蹭了蹭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龐,將食指抵在唇上,語氣學著男人的曖昧:「只要你有本事的話。」

兩人「耳鬢廝磨」了一會兒,瑠歌退開了一些正色道:「既然我們……認識,那接下來的事我不會幹涉你。你為你的勢力效忠,我為我的目標工作,我們和平共處。」

「那怎麼可以?」男人挑眉。

「我這人天生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有辦法,可能這就是英雄氣慨和品質。」沈雁月沉穩地說著,嘴裡的話卻越來越不著調,「何況你這不是喊我一聲哥哥么?」

瑠歌乾脆一口氣道:「……你這麼多年是去當頭牌了嗎?以前我可不記得哥哥你這麼會說話啊。」

沈雁月但笑不語。

「我會不會說話取決於我面前的人是誰。何況,你前面還誇我好看不是么。」

瑠歌心道:尼基塔都不信那句鬼話,他還計較上了?

就在兩人拉拉扯扯的時候,場面又有了新的變故。但見一些分散在起居室其他位置的見習生身體突然開始抽搐,他們在地上翻滾著,隨後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

那些站起來的見習生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莫名其妙開始發狂,肆意攻擊他人。

「他們變異了!」不知誰大喊道,「是血屍!」

由於樓梯口堵塞,第二層平台還有不少見習生。一些見習生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些變異的見習生們襲擊了。有獵殺過血屍經驗的見習生們火速抽出了隨身攜帶的武器,電光石火間,原本色調就激發人打鬥的室內刀光劍影槍聲齊發,一陣乒乓作響過後,地面流淌著大片的鮮血。

血屍的嘶吼、刀插入□□的噗哧聲、以及無法對變異隊友下手的無助哭泣聲——

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配合著猩紅的燈光,眼前的景象失控到像在開人肉派對。

沈雁月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在情況惡化的同時,他帶著瑠歌不斷遊走,既沒有加入打鬥的意思,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哥哥,你不是喜歡拔刀相助么?這個城堡需要你,怎麼不拔你的刀了?」瑠歌友善地提醒。

「他們不配讓我拔刀,如果你希望我拔刀的話,那倒是可以。」沈雁月笑意盎然地捏了捏瑠歌的掌心,說起騷話來面不改色。

「那你拔吧,」瑠歌理所當然,「我希望你拔刀。」

沈雁月蹙眉:「你要知道,就算現在救回來,他們遲早都要死的。」

能以一屆又一屆見習生的生命為餌投食這種怪物,特殊事件處理部門必然與某個勢力達成了協議,並且這個協議之大,能讓政府上層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見習生,許多從海外而來不說,幾乎所有人都是無父無母,年紀相仿,被「精挑細選」過。除去像海冥這樣抱有目的的人們進來時進行過身份偽造,從結果上來看,讓一群沒有依靠沒有勢力的孤木來送死,的確十分容易。

況且,因為隊伍中有別國間諜前來刺探,哪怕事件暴露,也可以用間諜罪情報罪之類的糊弄過去。

這群人,哪怕走出去,也立刻會被帝國軍隊弄死。

瑠歌閉了閉眼。

「草,這樣根本就不行!」就在沈雁月抽出綁在腿上的彎刀時,當初那個自稱來自土耳其的男人抹了把臉上的鮮血,大聲喊道,「我們根本看不出誰被咬了誰沒被咬,這樣下去變異者只會越來越多!」

「把樓梯堵住,別讓人下去了!萬一有變異者也混入樓下那就完了!」有人附和。

面對室內緊張的氛圍,瑠歌像是沒有知覺。她極快地向她的小組傳訊道:「海冥科菲,上面被|乾屍襲擊過的見習生已經成為了血屍。你們記得與其他人保證距離,防止被咬。如果有辦法的話,儘快疏散人群。」

話說完,才發現通訊設備像被什麼干擾了似的,發出一片刺耳的雜音。

瑠歌無語地瞥了眼嘈雜的通訊設備,一股無形的力場自她周身滌盪而開,在力場打開的剎那,通訊設備的雜音居然消失了,顯示線路正常的綠燈重新閃爍了起來。

她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順便加了一句,「還有,這裡肯定有通往地下宮殿的通道,我懷疑乾屍會往那裡逃脫,盡量遠離那裡。」

「你不讓他們守住那裡么?」沈雁月問。

他說話間,手裡也不閑著。率先擲出了已經握在掌心的彎刀,隨後再次如憑空掏物般摸出了另一把彎刀。

兩把彎刀同時飛出,在空中劃出破音的聲響。刀光閃爍間,一剎那便切割了四位到處攻擊著的變異者。

瑠歌搖頭,「不行的,我們武器都不夠,還都只是見習生,沒有必要為帝國無聊的勾結買單。這個木乃伊放跑出去估計整個曼徹斯特都會完蛋,但管他呢,說白了,我又不是日不落人啊。這是他們帝國軍部自己作出的決定,關我什麼事呢?我能穩住情況就不錯了好嗎?」

少女邊說邊從隨身攜帶的小包中拿出了幾瓶銀色的聖水,面對橫衝直撞的血屍她似乎並不害怕,整個深紅色的裝潢為她橙色的髮絲鍍上了一層女妖般誘惑的色彩。沈雁月驀地伸出蒼白的掌心,似乎想要摸摸她的腦袋,但又想起了什麼一樣緩緩勾起了唇角。

「你不信任我。」他用血脈傳音說道。

尖叫聲四起,樓梯口逐漸變得空曠。大部分見習生都沒有遇見過真實的血屍,僅僅剩下一些原本就身體素質驚人的見習生還在戰鬥。

混亂的場面中,瑠歌一邊不慌不忙地解決變異的見習生,一邊微微一笑,也用傳音:「兩百年,物是人非很正常。這裡有梅爾維爾的勢力,你又是代表誰呢?波伊爾氏族嗎?」

她嘴角翹著,心裡卻失落起來,連眼前血色的景象都微微模糊。

見起居室已被肅清,這回換成瑠歌拽著沈雁月了,「你們的目的是什麼?你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吧。我會盡量不打擾你們的任務。」

她的手拉著他走,邊說邊回頭,眼神無比認真:「我背後沒人,只代表我個人意志。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猩紅色的地毯踩上去有種軟糯的感覺,織料高級的地毯飽吸鮮血,踩上去有「噗嘰噗嘰」的聲響,如同人肉鋪就的地獄。瑠歌拉著他旁若無人地踩著濕潤的毯子,也不躲避,繼續往城堡內部探索,「尼基塔和真帆都是人類,還是說,哥哥你又在傭兵團混跡呢?」

「是在傭兵團不錯,至於目的……」沈雁月的聲調拉長,他的聲線本就磁性曖昧,一旦刻意拉長,讓人的心弦都忍不住跟著緊繃輕顫,「我們的任務是獵殺那隻木乃伊。怎麼,你想要加入我們的團隊嗎?真帆大概會高興,一直以來只有她一位女性。」

「加入之後我天天和你一起表演歌劇么?這樣一來一回?」瑠歌說出口后便有些後悔了。

語言好像成為了一種能夠保護她的利器,只要她還在說話,言辭鋒利,就不會泄露自己內心的情緒。

她心中像是有一根緊繃的弦,綳到極致了彈跳那麼一兩下,又重新趨於平靜。

「既然要獵殺木乃伊,那就快點走吧。放心,我不會拖你後腿,我們的目標一致。」

說完,也許是因為心裡的失落逐漸擴大,漸漸變成了難過,平靜過後的弦又重新細微地震蕩起來。她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手指,模糊道:「其實這裡,兩百年前,發生那件事後我來過……」

「你說什麼?」沈雁月沒聽清她含糊不清的嘟囔。

「沒什麼。」說罷,瑠歌忽然停住了腳步,轉而向沈雁月露出了一個清泉般的微笑,「我說啊,重新遇見你,我才發現,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很久了。」

久到什麼都改變了。

沈雁月有了更加親密的夥伴,連那隻耳環也不帶了……對了,還有風雪刀……

明明不是追究這些問題的時間,明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她就是剋制不住那些如沾了春雨般滔滔不絕生長著的荒野雜草。

那麼多被壓制住,被冰雪封印了兩百年的荒雜情緒。

……像草一樣瘋長著,肆虐著她偽裝出來的紙殼子外表。

少女站在古老的走廊中,她的容顏嬌嫩,像是尚未綻開的薔薇。而她的笑容,就是清晨流淌在薔薇瓣上的露珠,璀璨且剔透。她站在那裡,靜靜地朝他笑著,彷彿從亘古的森林中走來。

沈雁月沒有說話。

掠過煉獄般的起居室,再往裡面走已經見不到人了。空曠的走廊中,前方突然傳出了滑板摩擦木質地板的聲音。瑠歌與沈雁月兩人對視一眼,立刻向傳出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

「沈,扔刀!」走廊前方右邊的房間內部傳出尼基塔的爆喝,在他出聲的剎那間,一隻乾癟的枯黃色物體以極其扭曲的姿勢從房間里衝出。眼前雪光劃過,沈雁月出刀速度像是颶風過境,轉瞬間,彎刀極准地朝乾屍砸了過去!

嗤——!

刀身準確地割開白色的繃帶,沒入乾屍體內,阻礙了它行動的速度。與此同時,房間內部槍聲響起,無數子彈密密麻麻地掃射在乾屍的軀體上!

濃郁的硝煙味斥滿了整個走廊,瑠歌覺得味道有些刺鼻,下意識朝沈雁月身邊靠了靠。

一波子彈輪過後,砰的一聲巨響,尼基塔踩著滑板,一隻手抄著機關槍,一隻手抄著真帆,一同從房間中沖了出來。瑠歌無視了兩人渾然天成的跑路動作,她一直緊盯著乾屍的動靜。

她看到那些被子彈洞穿的傷口以極快的速度開始癒合,看到乾屍一點點地扒開沈雁月鋒利的彎刀。

這一瞬間,乾屍窸窸窣窣動作的聲音彷彿與多米尼克洗腦般的笑聲重疊!

瑠歌猝然睜大雙眼,雙手握拳,微微顫抖。

她知道那個斷斷續續的笑聲是怎麼回事了,那是上一次多米尼克來到這個城堡時發出的笑聲!

「快走。」她聲音略微顫抖地催促道,「快走!這東西恐怕……」

她想,她可能知道一開始在樓下感應被反噬的原因了。

她想,她可能也知道吸血鬼伯爵消失的原因了。

因為,她在這具乾屍的身上,感知到了吸血鬼伯爵的能量波動。

不是失蹤、不是死亡。

那位酷愛收藏的吸血鬼伯爵,被這隻乾屍——

徹徹底底的,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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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狩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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