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吧少年

出發吧少年

「滴」

輸液的瓶子空了,需要有醫生進來換瓶子。

沈成動了動,他鬆開了簡時午的手,站起身想走到外面讓醫生進來,然而,在他剛起身的那一刻,因為他的撤離,像是給病床上的人什麼刺激一般,夢魘中的人睜開了眼淚汪汪的眼睛,他被滿心滿眼的情緒佔據了神智,有些嘶聲歇底的喊出來:「不要!」

房間剎那安靜了下來。

窗外風雨搖曳,雨水落在玻璃窗上,流下斑駁的痕迹。

簡時午紅彤彤的眼睛和沈成對視,他伸手想要拉住沈成,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因為距離的原因沒有碰觸到,在他準備放棄耷拉下來的是,沈成向前半步,接住了他有些冰涼的手。

簡時午的身子在顫抖。

外面大雨磅礴,他的身子因為濃烈的恐懼在抑制不住的顫抖,高燒讓神智變得模糊,他分不清今夕何夕,只淚眼模糊的看著眼前的人,聲音沙啞:「沈成?」

沈成在他身旁坐下:「是我。」

他的回答卻讓簡時午落淚更凶了。

像是一直在強撐著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宣洩口,他撲進了沈成的懷裡,委屈的聲音飽含心酸:「真的是你嗎?」

沈成抱住那有些脆弱的身軀,才短短這麼些時日不見,這個孩子瘦了很多,他低聲:「嗯。」

簡時午在他懷裡泣不成聲:「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了嗎?」

沈成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近乎崩潰的神經,輕聲:「沒有,別亂想。」

他溫柔的聲音像是攻破了人的心理防線,簡時午低低的哭,像是要把自己的滿腹委屈全都發泄出來一般:

「騙人。」

「你好狠的心啊你。」

「嗚嗚…」

「明明都怪你…」

「就知道欺負人,你太狠心了嗚嗚…」

他低低的哭著,嘴上說著狠話,但是手卻牢牢抱著沈成不肯鬆手,像個撒嬌的小貓咪在跟主人要糖吃,但這樣的大的怨氣絕對不止是因為這兩天的事,沈成陷入了許久的沉默,少年的黑眸深沉,彷彿一潭霧,看不清,也化不開,他輕輕拍著懷裡人的背,啞聲:「別哭。」

往常似乎無所不能的人應付什麼都如魚得水,但是在哄人這方面的確是沒有任何經驗,語言十分生硬不說,反而讓人哭的更凶了。

「咔嚓」

這時,房門開了。

聽到了動靜,外面的人都因為擔心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這樣的聲響終於讓沉浸在情緒里的人回了神,簡時午懵懵懂懂的抬起頭,迎著光看清了門外站著的女人,在暖黃的燈光下,甄美麗也有些激動的望著自己:「小時!」

簡時午淚眼朦朧:「媽?」

甄美麗快步小跑了過來,擁抱住簡時午,聲音帶著幾分梗咽:「你醒了。」

簡時午「唔」的悶哼一聲。

母親的熟悉的氣息在鼻息之間,帶給他莫名的安定感,也將他慢慢的帶離之前痛苦的情緒里。

「媽…」

簡時午有些顫抖的摟住她,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你沒死。」

甄美麗破涕為笑,像極了第一天簡時午剛重生時嗔怪罵他一般:「你這孩子是不是睡糊塗了?」

這樣的罵聲反而讓簡時午清醒了一些,他的思緒慢慢回歸現實。

病房的門口站著其他人,喬安和猴子,包括安妮都走了進來,他們看到簡時午醒了都很高興:

「醒了?」

「我就說阿姨做了紅燒肉你怎麼會捨不得醒。」

「太好了,時哥,你都要嚇死我們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給這個有些清寒的房間帶來些許的暖意,簡時午算是徹底的回過神了,他一側目,看清楚了旁邊站著的少年,一直離他很近的,陪著他的沈成。

最羞憤的是,沈成的衣衫上還有不少因為他剛剛太過於失態,哭濕了一大片的淚痕,大腦慢半拍的回憶起了自己醒了之後都做了什麼,簡時午的臉蛋一片青一片白,不太好。

甄美麗柔聲詢問:「小時,餓了嗎,媽媽煮了肉粥。」

猴子也說:「還有紅燒肉哦。」

雖然醫生都說,病人得吃清淡易消化的,但是簡時午現在的狀態是,能有什麼能引起他食慾的東西就讓他多吃兩口吧,本身他就不吃什麼東西。

喬安補充了一句:「超多好吃的。」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帶著些顯而易見的關心。

簡時午覺得心裡暖暖的彷彿有熱流劃過,他輕輕開口,縱使聲音沙啞:「餓了。」

眾人一想喜,想吃東西就是好事啊!

甄美麗看著孩子蒼白著臉說:「想吃點東西。」

「好,好,媽媽這就去做飯。」

「今天剛好做了不少你愛吃的。」

「洗漱一下就可以吃了。」

醫生也來了,不知為何,眼淚彷彿才是簡時午身體的毒素一般,像是因禍得福一般,這場大雨,加上這場壓抑在心底已久的哭泣,讓簡時午的高燒退去了。

臨走的時候醫生只讓最近別著涼,再住院觀察兩天便可以回去了,這下子眾人都放心了,甄美麗和簡父在廚房盛飯,其他幾個孩子在幫忙擺碗筷,房間里便是再剩下了沈成和簡時午兩個人。

「那個…」

簡時午已經緩過來了,他看到沈成后,心裡緊張,想說這個也想說那個,最後竟是不知道怎麼開口。

沈成彎下腰,拿了件外套給他披著:「穿著,外面涼。」

「喔好。」

簡時午看著他有些清冷的側臉,和對自己溫柔的動作,一下子就想起前些日子冷戰的時候,沈成對他就像是陌生人一樣,那樣的姿態實在是叫人難受,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是自己說錯話了。

簡時午的手攥著被單,他聲音輕輕的:「我…」

沈成撩起眼皮看他,黝黑深邃的眸子彷彿能看透人心一般,他看著簡時午蒼白的臉,低頭阻止他說下去,只道:「阿姨做好飯了,出去吃飯吧。」

「好。」

一頓飯吃的心滿意足。

吃完飯後因為簡時午的情況好轉了,熬了幾天的甄美麗便回家休息去了,簡父在書桌處處理辦公,簡時午在沙發上坐著,幾個朋友陪著他說話:

「你這幾天沒來上學,大家很擔心的。」

「對啊,嚇死人了。」

喬安還心直口快的說:「尤其是沈成,都幾天沒合眼…」

話才說到一半,眾人都看過來,喬安看向面色不善望著自己的某人,趕緊識趣的閉嘴了。

簡時午倒是聽明白了,他有些微訝的側目看向沈成。

安妮拿出了小冊子來,她說:「這些都是課堂筆記,怕你的課程跟不上進度,我們大家幫你整理的。」

簡時午看著工整的本子,很感動:「謝謝。」

「不客氣。」

小本子上的字跡不同,的確是不同人一起幫忙的,但更多的自己卻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那方正楷體帶著點戾氣的筆鋒,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寫的。

猴子笑眯眯的說:「課代表比較厲害,他整理筆記的思路也很全,這些天基本都是他做的,你看啊,都有日期的。」

簡時午看向沈成,他乖順的說:「謝謝。」

沈成沒什麼反應,彷彿真的就是舉手之勞而已。

這會天色太晚了,幾個人真的不能待了,簡自成要下樓送人回去,房間里便驟然安靜下來,客廳只餘下簡時午一個人

他閑著無事,便開始翻手裡的筆記,很久之前沈成就會幫他整理課堂筆記,因為他的英語不好,所以沈成總是會每周給他開小灶單獨補課,每天課堂上的重點都不會落下的。

筆記本上的日期都有標註清楚,簡時午翻了翻,包括他們冷戰的那幾天都沒有漏掉,那個時候他心裡還有點彆扭,但是沈成卻依舊細心的幫他划好了這些課堂筆記,就算是被自己的那些話傷到了,他還是在幫自己整理資料。

看著那些細心規整的自己,簡時午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可能是生病的人就會更脆弱一些,他翻了幾頁紙,回憶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眼睛一眨,就有小水花落在紙頁上。

旁邊忽然有低沉的男音傳來:「怎麼又哭了。」

簡時午詫異的抬頭。

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玄關,穿著黑色大衣的少年站在那裡,燈光下,沈成的五官筆挺,面色俊朗,他看著自己,微微皺著眉頭,似乎有些疑惑:「筆記哪裡看不懂?」

簡時午有些窘迫,他沒想到沈成在:「你,你不是下樓了嗎?」

沈成:「忘記拿東西了。」

「喔…」簡時午蒼白的臉蛋終於有了些血色,他吶吶道:「看的懂,你寫的特別好。」

他說的很勉強,甚至就連聲音還帶著梗咽。

有腳步臨近,接著,他聞到了一股味道,是沈成身上的清香,格外令人眷戀,簡時午恍惚回憶前世很多個夜晚,他都趁著沈成睡著了偷偷鑽到他懷裡睡,彷彿這就是避風港一般讓人安心。

沈成在他旁邊坐下,拿過筆記本,看了他一眼:「身體不舒服?」

簡時午乖乖搖頭。

沈成見他好像真的沒事,便說:「看一會就去休息。」

「好。」

「我下樓了。」

「嗯…」

簡時午像是一隻可憐的小貓崽一般看著人,好像就差在臉上寫著你別走了。

沈成眸光微動,沉聲:「過兩天再來看你。」

簡時午的心思真的很好懂,笑容綻放在臉上像朵花一樣,他露出了醒來后最燦爛的一個微笑,眸子閃爍,好像有星星一般:「好。」

他們算是和好了。

一切如舊,有什麼變了,又像是沒有變。

簡時午的這場病虧了身體,本以為幾天就會好,但是一直拖拖拉拉到月底。

好在每天都有人幫著開小灶補課,成績沒有靠的特別差,期末考試的時候也算是班級中上游,明年高三再努力努力不至於跌的太慘,一番修養生息后就要進組拍戲了。

拍戲比較忙,但是導演也體諒小孩,臨近過年的那幾天還是給放了假,街道已經有了過年的氣氛,四處張燈結綵的,熱鬧極了,甄美麗這兩天也都在家歇著,陪著孩子。

這幾天簡時午偶爾也會和猴子打電話,出去玩玩,聽他說:「喬安家有點事,回m國了,說年後才回來呢。」

簡時午忽然想到,那季家那麼大的宅子,豈不是就剩下沈成一個人了。

猴子說:「不說說季叔叔今年過年會回來嗎,也就這兩天吧。」

簡時午這才放心多了。

「你知道嗎…」猴子長吁短嘆:「課代表蠻不容易的,有個事情我沒跟你說過,這不快過年了我才想起來,就是前幾年,沈成還在高燦那邊的時候,有一年過年,我們全家出去吃飯,碰到過課代表。」

簡時午說:「在哪?」

「在一個餐廳。」猴子的聲音沉重下去:「那是大年三十那天吧,這不都和家人在吃團圓飯嗎,我就看到課代表了,隱隱隔著門板看到的,他在後廚房…洗盤子。」

這一刻,電話兩頭寂靜了。

簡時午心裡像是浸透了酸水一般,他說:「他…沒在家過年啊。」

猴子輕聲說:「高燦那一家,說不定對他來說,還不如在外面工作更舒服一點。」

後來回了季家,又常年在國外,外國的過節氣氛不熱烈,說起來不算是正統的過春節,可憐的是,這些年從始至終,沈成都沒能過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年。

簡時午輕嘆一口氣:「今年就好了,今年季叔叔在呢。」

猴子也笑著說:「那可不是嗎,我聽喬安說今年課代表心情就挺不錯的,我覺得他肯定也是高興的,等咱們沒事的話,反正離的也近,到時候過去拜年唄。」

簡時午果斷答應:「行!」

這個年過的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充滿期待的,簡家公司運營的好,要上市要擴張,季遠風也終於能和兒子更近一步,早早就忙完了公司的事宜,踏上了來這邊的行程。

……

晚間的時候,房子裡面開著地暖,很溫暖,簡時午坐在沙發上吃零食,看著新上映的電視劇,就見簡自成從外面一身風雪的回來說:「這外面下大雪了。」

甄美麗從廚房出來說:「天氣預報還說這幾天沒有雪的,怎麼回事?」

「今年天氣不好。」

簡自成把衣服掛上,去簡單洗漱了一下才出來說:「時午,這明後幾天要過年了,要是雪下的太大就別出門了啊,不安全。」

簡時午嘴裡吃著零食,胡亂應著。

忽然,他的動作停住了,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有些生硬的回頭問父親:「爸,季叔叔的飛機是哪天啊?」

簡自成一邊端著菜一邊說:「哪天?17號吧。」

「那今天幾號?」

「今天…」

屋裡陷入了一片沉默,不遠處的日曆掛著紅色的17.

所有人似乎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甄美麗放下鍋剷出來說:「我給季家打個電話。」

簡時午電視也不看了,跑過來聽。

甄美麗在屋裡打的通訊,簡時午聽的不真切,等她出來的時候,瞧著面色有些沉凝。

簡時午心裡下沉:「回來了嗎?」

「季家的管家說,沈成下午就去接機了,是晚上7點到的飛機。」甄美麗看向牆上的指針:「7點半了,沒消息。」

簡時午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有一瞬間,他的腦瓜像是嗡的一下子,停止運轉了,從下午就去了,那現在還在機場嗎,外面那麼大的風雪…

簡自成看向窗外:「這天氣,飛機不好飛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

甄美麗說:「別瞎操心,能有什麼事,等那邊消息就成了。」

嘴上這麼說,可她的臉色也很差,每個人都知道沈成的不容易,這個孩子前半生過的那麼苦,老天爺肯定不能再開什麼玩笑的,一頓飯沒有人說笑,原本應該幸福滿滿的晚餐每個人都心事重重。

八點二十

簡時午按捺不住了:「媽,你再打個電話問問行嗎?」

甄美麗沒吱聲,她沒告訴孩子的是,早就和管家說夠了,如果季先生回來了給家裡來個電話,可是到現在了,電話鈴聲始終沒響。

簡自成看向窗外:「雪下大了。」

天地之間,茫茫一片,隔著窗戶也能感覺到外面的寒意,偶爾有路上的行人頂著風雪走過,都是哆哆嗦嗦的。

這樣的景象讓簡時午莫名的想起,在很多年前,他剛重生的那時,也有一場大雨傾盆而下,那天,應該也很冷,偌大的校園裡成千上百的學生都有家長來接,只有沈成沒有,他獨自在暴雨中行走回家,那天的雨應該也很冷,但是沈成的臉上是那麼的寧靜,或許是因為知道不會有人來接,所以他誰也沒有等。

甄美麗看著外面的雪,同樣也想到了那天在街上,她看到的那個背影,那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孩子。

安靜的屋內,有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簡時午站在玻璃窗前,輕聲道:「機場冷嗎?」

沒有人回答。

指針慢慢的挪動,最終停到了九點整。

管家說,沈成下午一點就去了,現在是晚上九點,季遠風的飛機依舊沒有落地,暮色沉沉,這是沈成在機場等待的近8個小時,簡家一家人都坐在沙發上,所有人都是心事重重,一臉沉重,沒人打破這份寧靜,那一年,他們還和沈成沒有那麼多的交集,一家人也是坐在餐桌上,長吁短嘆。

這些年,就如同甄美麗所說那樣,將沈成視如己出,就如同簡時午永遠都沒法辦法和那個兩世都糾纏不休的男孩分開一樣,沈成早就在不知不覺中和簡家有了千絲萬縷無法分割的聯繫,再也沒有人能如同曾經一般無動於衷。

安靜的客廳內,忽然被打破沉寂,三個人齊聲:「我覺得…」

再次安靜,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最後,還是簡自成說:「最近咱家的司機老唐給車買了個特級的防滑鏈,這兩天才買的,你說巧不巧。」

甄美麗露出了笑容:「這雪還沒結上冰呢,好走一點。」

「那麼」

簡時午站起身,他看著父母,輕聲說:「我們……?」

甄美麗和簡自成對視一眼,一起站起身,做了這個決定讓他們渾身都輕鬆,堅定道:「走吧,去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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