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曾相識（2）
一縷青絲幾回愁？芳華剪心猶未泯。
雪苑的桃花落了幾毫，濉溪的雲彩送柳含風，仍不能堪破這隆冬歲月。
話說那日我正叼著一顆新鮮桃子在濉溪嬉舞正酣，默地好像聽到身後有人喚我，這一回頭卻赫然發現一妙齡女子正亭亭玉立站在我身後，山靜風微火雲千漲中正沖我盈盈笑著！
這一驚！嚇得我口中半拉桃子噼里啪啦叮咚落地——這方圓數里都毫無人煙哪來的女子？這，這，情形分明和那凡人書籍中記錄的彷彿見了鬼似的一般無二啊。
莫非，我當真是見鬼了？
我步步後退，桃子滾落地上……眼前只見那女孩笑著笑著，便描摹著我方才起舞的樣子在濉溪旁也舞了來。好吧，她體態輕盈，舞姿曼妙，明眸似水，丹唇若啟，烏髮垂肩，一襲黃衫更是無比俏皮可愛，更是先發奪人分分鐘便贏得了我的好感。看著她那面相，我便當機立斷覺得這女子斷然不是鬼。她這樣貌，莫非又是，神仙？
我不由怔怔的愣住了，竟渾渾噩噩間鬼使神差叫了聲，「神仙姐姐？」末了，呆住片刻，繼而回了幾分理智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一片落葉舒爾墜落到濉溪平靜的水面上，坦然躺在我二人眼前。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暗香染紅峭，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麼靜謐美好。
「鏡汐，我是小蝴蝶，我就是尚未成精之前被你救下的小蝴蝶，日日伴你跳舞唱歌聽你心事的小蝴蝶啊。」黃衫女子忽的笑得更歡，明眸皓齒，燦若星辰。
我冷靜下來，平心而論，誠然來說，她的出現此刻此情此景確是有些戲劇化。
「啊？是你？你怎麼？小蝴蝶？你修成人形了？」我驚愕的下巴都快要掉在地上，上下左右端詳打量著她，這錯覺就彷彿死屍乍活一般的震驚。
「當然」。她笑著說。「我還知道你叫鏡汐呢……」她笑的燦爛。
「太好了，你變成人形，那我們豈不是每日都可以相互陪伴真正的在一同玩耍？太好了。」我拍著手歡呼雀躍驚喜之餘回過神來，歪著腦袋笑盈盈說。「小蝴蝶，你竟然修成人形了！可……對了，你還沒有名字的吧。」
「是啊，我沒有名字。」她垂首，用手訕訕拽著自己的衣角，眼神左右晃蕩，顯得有些失落，眉間夾帶著幾分孤苦。可不一會兒，只見她眼裡忽然一道流光閃過，她又抬起頭變得似乎異常高興，笑得梨渦淺淺。
我只覺得腦門上一聲天雷響噹噹！記憶里都是看過的那些不合時宜的橋段此刻盡然躍然腦中……果真，女人當真都是喜怒無常的動物，書里說的都沒錯。
「鏡汐，是你救了我的性命，你幫我起個名字吧！我無父無母，借著山下龍氣才勉強修鍊成精，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來給我起個名字可好？」
她眉間微蹙，這一問，倒是生生問住了我，也讓我回了神。
風雲流轉，日暮生嬌，心頭竟也被她燃了幾分凄涼。
想來我連自己生身父母是誰都渾然不知，除了仲伯，可不是也沒有一個親人嗎？這丫頭和我同命相連，既然仲伯給我起連名字，那他就是我的親人，那麼我給她起了名字，我們不就是親人了？
「好！」我拍拍胸口爽快答應下來。「那，容我想想，我一定要想出來一個好名字。」我喃喃自語，一邊小腿麻利的圍著小蝴蝶打轉，像只圍著雞蛋打轉的蒼蠅。
不過話說回來，這起名字一事，也算是附庸個風雅之流是不。想來我在仲伯那廂也算飽讀詩書有些墨水在肚裡，這下有了用武之處可一定要給她一個不同凡響的好名字才不符韶華。
我心中敲定，回首再看她體態嬌小，靈氣逼人，眼中含笑，燦若繁星，宛如一朵即將綻放的桃花，忽的靈犀一點，道。
「不如，就叫蝶綻？」我試探著眨著眼睛問，小心窺探著她的反應。
「蝶綻？太好了，我喜歡，好美的名字。」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喜極跑來將我牢牢抱住大喊，似在慶祝一般。
我心頭大石落地。
嗯，好在生平第一次起名還算，效果尚可。
「蝶綻，我比你年長几歲，你不嫌棄，也可以喚我一聲姐姐。」我意味深長的學著仲伯素日里教育我的樣子撫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邊言道。
「那可不行主人，雖然您現在並無什麼法力，而且生來只有八條尾巴，術法修為也差的連我這個小精靈都不如，但您至少是生來仙骨的，我怎麼也不能和你姐妹相稱，亂了輩分。」
她聽到我的話懸著的雙手把我放了下來，忽而變的一本正經，小腦袋擎得端端正正煞有其事，質問我起來。
我不禁，狂汗不止。
不過，心中委實被她這番推心置腹的言語搞得七上八下敲鑼打鼓。
這小丫頭，雖說的儘是實情，怎的我聽起來那麼有些彆扭。她化作人形不過幾時，怎得比我這活了三萬年的狐狸還成精！莫非是我自己口無遮攔，平時有什麼能說不能說的都對這蝴蝶說了？
天，我忽的心頭一顫，滿頭黑線如瀑傾瀉！
我萬萬也想不到這蝴蝶也終有一日能跟我說話啊，可見這天底下沒有什麼地方是可以放心說話的了，指不定哪天你家的茶壺花草都會跳起來管你叫娘親了。
我不禁在一旁暗暗感慨人生這般變化莫測當真奇妙吾輩仍需潛心修習，自己還是多少不足之類倫倫，大地概括來說便是兩句……修仙論道果然——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又出了神。
「主人，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熱？」小蝶見我不說話渾身出汗在一旁焦急的問，臉色暗淡如一盆冷水。
「不不，我沒事。」我連聲應答，急忙用袖子抹去頭上的汗珠。語重心長的幾番推辭下來，我見她依舊斷然不敢叫我姐姐，一定要認我當主人，最終便無奈應了。
敢情這新晉的精靈都想有個歸屬感吧，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著實令人心軟……我便遂了她的意又如何。「行了，行了，你喜歡叫什麼就叫什麼吧，隨你。」
她如釋重負，立時眉開眼笑喜形於色，一直追著我主人主人叫個不停。
打鬧片刻，我眼看這天色不早也是時候回家了，我便領她剛要起步，忽然察覺哪裡不對，怔怔定住了下來。
大事不好！我腦漿幾乎都要炸裂四溢出來！
這丫頭連我的本家性命都一清二楚的，這是為何？我可從來不會自言自語的說這些啊。我心裡接連又是咯噔三下不止，一步三回頭的轉身回眸，十分嚴肅的盯著她看。
「你怎麼知道我生來仙骨，卻術法全無的？」我摩拳擦掌擺出副意欲殺雞儆猴般的架勢，「這麼隱私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
「哈哈哈」。
我餘音方落，殊不知她竟沒心沒肝的自己先笑了起來。「主人，我可是精靈，修鍊過的，雖然不如九重天上的神仙可以呼風喚雨的，可是這些探知靈力仙骨，占卜凡人氣運等等的小術法，我還是有的啊。」她仰著頭一臉傲嬌，頭上的兩個角狀的髻高高聳起，像只天老大她老二的傻兔子。
聽她這般答覆我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心下覺得也是情理中。只不過帶著她繼續走著走著，忽的又想到了一件事，再次頓了下來。
那這次是完蛋了……我瞬間心力交瘁。
那……這般來說，豈不是我私下偷來讀來的那些奇聞雜記稀奇春宮，男女歡好閨中趣事都曾將與她聽的那些，她也全然都記得？我冷汗直流，不敢看她……
對對……天！還有還有，翻看無垠天書時候看見俊俏的上神便口水直流秋波蕩漾的事她定然也是知道的。
我的天，這……。我心一虛，層層汗珠竟自覺冒上額頭，我順手抿了一把，水流如注順著指尖下流。
此刻我內心洶湧萬分，臉上卻無比冷靜，表裡不一內外矛盾的默默轉過身去，這該如何是好啊……啊啊啊。
幾片落葉落在腳畔，香潤撩雲，暮色暈秋，倒是這不知趣的涼風還了我幾分底氣。
我忽的轉身對蝶綻故作冷冷道，「小蝶，你應該不會把你主人的隱私都說出去吧」。
她見我此狀，彼時也已滿頭大汗……看來也是心虛的緊。
「主人，你怎麼流了這麼多汗。」她見我一臉嚴肅，滿面關切湊了上來，正要伸出手來幫我擦汗，見我依舊哀怨的用渴望的眼神望著她，立馬有所感悟，開了竅似的順勢舉起右手起誓說，「主人，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也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讚賞昔日水神俊朗無比，天下怎得會有生的如此俊朗的神仙，還臨摹了他的畫像……您應該是思慕於他吧！」
「你……」我一口老血差點噴薄而出！恨不得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手下緊緊捏著自己大腿……哎，我這真真是造了什麼孽，怕什麼來什麼啊。
可看她一臉無辜發誓賭咒頭頭是道，強行壓抑住上升的氣流，俯下身低著頭附著一個假笑道。
「小蝶啊，你還小，你懂得什麼是男女之情嗎？你看，水神乃天宮上神，普天之下誰不知他不日即將榮升下任戰神的不二人選，我就是思慕於他，他也未必看得上我是嗎？你這般肆意揣測，於我倒無所謂，萬一被別人聽了去，那可了不得了不是？況且，這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你猜的不對。既然是沒有的事，以後出去啊，對旁人可萬萬不能說的……」我說的條條入禮絲絲入扣，自覺思路明晰實則語無倫次，想著用嚴肅的態度來糾正這孩子歪走的神經該是沒錯了吧。
況且事實上，我也只是覺得那人似曾相識面目又好看，一副肖像怎的就思慕於他了？想著與這小蝶解釋實在麻煩，不如絕了她這個念頭來的乾脆。
須臾，不料只聽的蝶綻緩緩道：「主人，你難道不知？九尾狐一族天生媚態，那些成妖的狐狸尚在人間憑藉著外貌攝人心魄，吸人精元，害人性命。主人，難道您還比不過他們？當然，我說的不是害人。您看看您，生來仙骨，眉目如畫，怕是這天上地下，碧落黃泉，您應是這八荒六合第一美人。你還怕還會有人不思慕於您？」小蝶說的中肯，嘴巴里叼著一片不知哪裡撿的樹枝丫子，愈發漫不經心。
可……漫不經心才出自肺腑不是？！
我心一喜！
不管真假，她這麼一說，我心裡立時舒坦多了。想我自小就只見過仲伯一人，從未有旁人誇我好看的，如今終於來了一個，怎的還一張口就成了這八荒六合第一美人?
天地良心，造化弄人啊。
「主人，你尚不知，我們這些小妖想要修成個精靈是多麼不易，四海之內，六合之間，九洲之上，任何事情不打聽清楚那怎麼能行？可是在我沒來這凌雲峰下之前也算的是遊歷萬千，世事皆通的一眾小妖仙呢？況且我勤奮好學，自然比尋常精靈更博學些。」她且徐徐說著，我且靜靜聽著，心下再無半分反感。
不過她言下之意，按她的話，做蝴蝶，她也是那隻最優秀的蝴蝶——嗯嗯，這股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倒和我有幾分相似。
不過一個人久了，也不用見人，自己長什麼樣子還重要嗎？我都忘記了自己長什麼樣子了，當真有這丫頭說的那般好看？我踱步到濉溪旁，想來不知多久沒有細看過自己了。
天邊晚雲漸收，淡天琉璃。
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
濉溪波瀾不驚，岸邊幽草叢生，清風拂過，幾片散落的桃花浮在水面上，我的影子在水中晃動。
顰眉淚眼，越樣生嬌，清清淺淺，黛黛粉粉——卻是一派不算難看的狐狸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