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舟側畔千帆過
「先生十五歲讓了狀元，可謂風頭一時無二，若不是被凶物絆住，封侯拜相是輕而易舉的事。哥哥甚是崇拜先生，時常在小女耳邊提及您呢！」王意如望著眼前白到幾乎透明的面容，滿眼都是可惜。
可惜這樣一副好皮囊啊！這得投胎多少次，做多少善事才能在陰司選到這般完美的皮囊，若是他身康體健，這膚色白裡透紅的話，真是讓人瞧一眼就驚艷的。
可他究竟是招惹了什麼？怎麼會年紀輕輕就一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
「仙……姑娘過譽了，小子並沒有讓狀元，實為實力不濟。姑娘能救我一時，不知能否告知，如何才能救我一世？」陸羽昊輕聲細語地詢問，心裡隱隱有些期待，期待眼前的女娃能說出些不一樣的話。
「救你一世？不知先生所謂一世，該有多少歲數？」王意如聞言，輕哼了一聲，心裡對陸羽昊的評價降低了幾分。雖然擁有天人之姿，到底還是凡夫，貪生怕死。
「愚只願能得有作為有說法的一世，無所謂多長久。」陸羽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嘴角上揚，微微一笑。
這一笑直把自認見過人間幾世輪迴無數眾生的王意如看得愣了一秒鐘。
這何止是世家的公子，這是謫仙的品貌，大家的風度。王意如心說你方才稱我為仙師，此時此刻，你才是仙師本師吧！
這樣的人，這樣的一笑，我還能說我不救？我沒法兒救？我能眼睜睜看你斷氣？不，我不能！
陸羽昊從未想過，自己的一個面部表情竟能產生這樣大的功效，竟迷住了一隻萬年老鬼。
王意如當時真是嘴巴快過腦子，直接應了一聲：「好，我把我能想到的辦法，都告訴你。等你好了……」
說到這裡，她如夢方醒。第一次在人前漲紅了臉：天啊！我應了什麼？救他一世？他體內鎮著凶煞，陸家這樣大的勢力都不能幫他續命，我只是試了一小下，他爸就帶著他大過年的跑這兒來求救了，我這是給自己挖了個巨坑啊！
他可是陸羽昊，陸家人，他自然死亡了，跟我沒半毛錢關係，可他要是被我治死了，我還要不要活了？給他陪葬都不夠啊！
然而一時迷了心竅，說出去的話潑出去得水，想要圓回來，看著他突然放晴的臉色，又說不下去了。王意如真是前所未有的尷尬，臉也紅了，聲兒也小了：「等你好了，收我為徒。」
「哎？」陸羽昊見姑娘說到半道上紅了臉，以為她要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支吾了半天還是要拜師。
他還沒回過味兒來，他爹反應可快：「姑娘，你若有法兒給他續命，莫說讓他教你詩書禮樂，只要你不是要把天捅破，再大的事兒，陸家都想法兒給你辦了……」
這邊話還沒斷音，王意如忽然一個箭步竄到陸羽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地就問：「我的銅錢呢？快！把我的銅錢拿來！」
身後的和尚反應比她慢了一拍，此刻卻也反應過來，忙從袖中取出三枚銅錢哆嗦著捧到王意如心裡眼前。
王意如抓起銅錢就喊哥哥：「哥！過來幫忙！外公外婆帶娘離開，男的留下，女的全都走開！」
王意璞幾乎是閃現到了王意如身邊，王意如兩三枚銅錢塞到他手裡，急聲道：「用你的血，三枚銅錢沾上！快！大師焚香！」
「昊兒！昊兒你挺住！」陸景華慌了神，眼看一道紅氣升騰到了兒子臉上，兒子一瞬間就閉了氣，這把他嚇得心跳都停了。
好在王意如及時發現，王意璞也沒猶豫，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將三枚銅錢都塗上了血。
又見和尚和巫醫變戲法一樣拿出摺疊的几案和香爐，熟練地點燃了三支香，又拿糯米和沉香灰把三支香供得筆直。
王意如示意王意璞將三枚染血的銅錢疊成橋形放在香爐里。然後席地而坐。王意如見一切準備停當，想了想也咬破手指將血滴了幾滴在銅錢上，這才與哥哥坐到了一處。
此時和尚和巫醫早已入定，一個念著法華經，一個哼著聽不懂的曲調，彷彿這一切程序他們早已爛熟於心。
王意璞心中忐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老師的臉，王意如則盯著爐中的香煙。
周圍一眾老爺們兒大氣也不敢出，集體低頭扮鵪鶉。
眼瞅著香煙從亂七八糟曲曲彎彎，到細細長長扶搖直上，三個猩紅的火點子燎著香線，這香比尋常燃得快三倍都不止。
好在和尚和王意如都盯著，直續了三道香，眼瞅著銅錢上的血光隱沒，王意如再一瞅哥哥手上和自己手上的傷口，竟又開始自動流血了，心中一驚。這東西好凶！這樣下去，哥哥恐怕得內傷！
王意如倒是半點沒想著自己，只怕哥哥流血過多傷了元氣。急忙喊了一嗓子舅舅和父親，讓他們去附近找公雞，要活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陸景華一看這情況，哪兒能讓王家和張家破費，立馬就吩咐下人滿運城找公雞。
人多好辦事，不多時，一碗接一碗的公雞血被送進來，王意如連忙給哥哥止血。雖說公雞血沒有王家兄妹的血效果那麼顯著，但雞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就這樣又堅持了兩個多時辰，陸羽昊臉上的紅氣消散，人醒了過來。
陸景華見兒子又一次過了鬼門關，腿一軟直接就給王意如兄妹跪了。嚇得王氏兄妹連滾帶爬過去把他扶起來。
面對陸景華的千恩萬謝，王意如卻並不樂觀，近距離直面這東西，才知道它有多可怕。它正在不斷強大，今天能用公雞血和王氏宗祠的念力再救他一命，可下一次，說不定就沒效果了。
「今日之事能成，純屬僥倖，先生體內究竟鎮著什麼？怎如此厲害？」王意如疑惑道。
「這……」陸景華欲言又止。這是陸家最大的秘密和瘡疤，真的要在這裡揭開嗎？
陸羽昊剛睜眼，就聽見王意如問話，嘴唇動了動：「你來！」和尚連忙傳話：「公子請您過去。」
王意如放棄問話，走到他身邊：「先生感覺好些了嗎？氣順了？」
陸羽昊點頭，費力地抬手，王意如湊近他：「先生想說什麼？」
「我告訴你，那是貪狼的詛咒。」陸羽昊的聲音虛無縹緲，卻在王意如的腦子裡炸響了驚雷。她捂著嘴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叫出來，眼珠子瞪著陸羽昊，瞪得都快脫眶了。
貪狼可是北斗七星中第一的殺星，同時也是第一的桃花星。命坐貪狼的人，大多非富即貴，表面圓滑善交際，骨子裡卻是霸道總裁本人，佔有慾極強。瞧不上眼的，那是桃花叢中過，半點不沾身。若真入了他的眼，無論人事物，那必須收入囊中，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被貪狼詛咒，那就是貪狼有的他都只能看看，正所謂眼裡都有，奈何命里沒有。我去！人間實慘！
怪不得他空有滿腹經綸卻沒有官運，空有萬貫家財卻纏綿病榻，空有天人之姿卻沒有半朵桃花，現在甚至連命都快沒有了。真是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被貪狼下了降頭。這可怎麼辦？
王意如震驚得無以復加，陸羽昊卻被她的表情逗笑了。這姑娘分明是個萌娃的身子，卻聽懂了他說的話，更明白其中的兇險。瞧她吃驚的樣子，這小手若是不捂著嘴，此刻怕是要驚聲尖叫了。
眼見陸羽昊又笑，王意如一陣羞惱：「情勢如此兇險，先生竟還笑得出來？那可是天上的第一殺星，最是霸道。你想要從它的手指縫裡求生，簡直……」
本想說簡直妄想，可面對那麼好看的一張臉，教她怎麼說的出口？
哎，真不該沒搞清楚狀況就亂許諾啊！被貪狼詛咒的命格那是要什麼就沒什麼，你求生欲越強，死得就越快。這要怎麼扭轉？
「姑娘寬心，無論小子將來如何，眼下都感懷姑娘的續命之恩，你想學什麼，小子傾囊相授便是。」陸羽昊看出了王意如心裡的糾結，忍不住開口道。
「我想學的，非一朝一夕可以學成，先生如今危在旦夕，此事不提也罷。倒是我哥哥，明年要去考秀才，先生顧著他便是。」王意如此刻滿心都在琢磨怎麼給他改命，哪有心思想自己要學什麼。
「老師先緊著自己的身體，學生自己溫習便可。」王意璞連忙搖手。開玩笑，老師病得都快死了，還讓他給自己補課，於心何忍啊！
眼見兩兄妹都在推脫，陸景華急了，轉頭對張老爺子拱手：「老帥！小兒的命，全在您外孫女身上，今日老帥若能相助一二，陸家與我陸景華哪怕……」
「哎！莫說此話！」張老爺子及時制止了陸景華接下去的重誓：「陸氏中不乏老夫的袍澤，陸氏先祖為了拯救一方百姓逆天改命創造神跡，老夫也有所耳聞，既然阿寶有能力為陸家後輩續命，她當然是樂意的。但是……」
「但是」一出，陸景華原本放下的心當即懸了起來。王意如也好奇外公能說出什麼來。
「但是，阿寶畢竟姓王而非姓張，老夫做不得她的主。再者，她畢竟是個女娃娃，方才你也瞧見了，這又是拉手又是放血，往後若再有什麼怎麼辦？她過完年就要回王家去，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你說怎麼辦？」
「這……」陸景華倒也愣神了，看向王意如。他當然知道王意如的身份，只是方才一時情急，腦子沒轉過彎來，此時倒是被問住了。
王意如聽了外公的話，也是一呆。陸羽昊這情況，她是片刻都不能離身的，可要她就這麼一直跟他綁在一起，想想就渾身雞皮疙瘩。師徒不能太近，兄妹不是親生的反而會讓外人想入非非。
而且自己和哥哥馬上要回王家，家裡老太太知道自己要和這麼一尊大佛朝夕相處，還不知會鬧出什麼幺蛾子。
一想到祖母，王意如整個人都不好了，幾乎是連跑帶跳地躲到了父親身後。
陸羽昊見狀眯了眯眼，頭偏向另一邊。
王興嘉此刻正天人交戰，岳父一句阿寶是王家人，把皮球踢給他。讓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從本心上說，他是不願意女兒與陸羽昊和陸家有過多交集。女兒還小，陸羽昊又是朝不保夕的，他並不信女兒能醫好陸羽昊。這萬一要是出了差錯，女兒怎麼辦？
可是，王家對上陸家，就好比螞蟻對上大象。他都不敢想自己若是拒絕了陸家的請求，陸羽昊最終宣告不治，自己是否能替女兒擋住陸家的報復？眼下求人時，自是花好月好什麼都好。可自己若是拒絕了會怎樣？王興嘉不敢去想。
想得更深一層，方才又是放血又是拉手，天知道之後為了救他還要發生什麼？會不會以命換命？陸羽昊是陸家的寶，難道他女兒就是王家的草嗎？他的寶也是寶，他的寶才是寶啊！
王興嘉越想越不對，正準備一咬牙一跺腳，先拒絕了再說！
王意如感覺到父親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正瑟瑟發抖，她自然明白父親的猶豫和擔心。在她的心裡，此刻也在衡量。但是她衡量的，只有一件事：我能見死不救嗎？未曾謀面時，便以為有凶物要傷人而想制止，如今見了本尊，自己真能視而不見嗎？答案是不能！
可是，貪狼的詛咒非同小可，他的情況又如此緊迫，別說救他，穩住他的情況不要繼續惡化都十分困難，王意如覺得自己沒什麼信心。
不過，眼看父親猶豫，想要救人的心情還是佔了上風。所以她開口了：「爹爹！」
王興嘉一把把她抱起來，讓她能和陸景華以及外公視線平齊：「寶兒，你想怎麼做？」
「我想幫先生，先生若能多活兩年，定能做許多有用的事情。」王意如望向陸羽昊，心裡想著，有作為有說法的人生，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