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所謂奇迹
傾盆大雨初歇。天際迸發出第一絲光亮的時候,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伴隨著清晨稍冷的微風,把整片森林進一夜大雨洗滌后的清爽和涼意攜來了邵度面前。
邵度身上只有一件單衣,他在這微冷的清晨中被凍得瑟瑟發抖。他手中的對講機正傳來滋滋滋的電流聲,時不時伴隨著他人的聲音,在彙報前頭的車禍情況。
邵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粘稠的黃泥,正拔步往前頭趕。他身邊的同事不斷跟他報告前方的情況:「整輛車子側翻,車頭被嚴重擠壓破壞,事故情況……很嚴重。」
邵度腳下一頓,陷入黃泥里的一隻腳差點沒拔出來。
同事還在說:「據前方進行救援的同事說,車裡的人目前確認存活。」
聽到這裡,邵度才幽幽地鬆了口氣,但同事又說:「但……但車裡的人明確也跟我們的人說……說他可能撐不了太長時間。」
聽到這裡,邵度拔步的動作愈發迅速,同事稍稍落在後頭,看著他們頭兒往前奔去的身影,莫名地覺得心裡發酸,想這世界上人人都相信會有奇迹出現。
但所謂奇迹,一直都如天邊流星一般,乍現,短暫,轉瞬即逝。
*
邵度趕到事故現場時,一眼只看見身著明黃色工服的同事正圍繞著一團廢鐵忙碌。
邵度僵在原地,饒是他見過太多的事故現場,也會因為眼前的慘烈而感到劇烈的心驚。
同事看見他出現,忙小跑著過來,喊:「頭兒,你來了。」
邵度努力使自己維持平日里工作的冷靜,問說:「如何?」
「很不好。車裡的人從半個小時多前已經沒有再回復我們的問話。因為車頭損壞的太嚴重,而受害者幾乎全身都卡在車頭裡,我們拆除的工作進行得很緩慢。」
邵度回頭看了眼早早候在一旁的救護車,問說:「醫生怎麼說?」
「醫生能怎麼說?他們連病人都沒見到,只能陪著我們干著急。」
正說著話,救援現場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邵度只覺心臟猛地往上竄動了一下,隨即忙跑過去,大聲嚷嚷道:「怎麼了!怎麼了!」
「頭兒!」
同事全幅武裝地立在這堆廢銅爛鐵前,說話聲音只能通過面罩往外傳出:
「你看這個!」
邵度循著他的指示看去,只見那是一塊焦黑,粗糙,宛如老舊樹皮的一塊,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東西。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當下,一直候在旁邊的醫生和護士已經小跑著過來,這剛靠近,就發出了完全驚訝的聲音:「怎麼會這樣!」
邵度愣愣地被醫護人員推到了一邊,他只能看著,這些醫護人員手腳麻利地給這塊焦黑的東西進行處理,最後收整出一塊筋斷骨裂,劈開肉綻的後背。
邵度只覺得腦子一塊空白,還是身邊的同事在問說:「事故患者還活著嗎?」
醫生回答道:「血液還沒凝固,還有希望。」
聽到這話,正在進行破損車頭拆除的同事也放心地繼續手下的動作。
邵度被同事強硬地給扯到了一邊,對方先是給他倒了一杯葡萄糖水,然後又強制地往他嘴裡塞入了一支煙,說著:「頭兒,你這……看你精神頭實在太差,要不你回去休息,這裡我們盯著就行。」
邵度搖頭,道:「不用管我。」
「但是……」
同事的話音未落,那邊又有人叫嚷道:「局長過來了。」
邵度回頭一看,只見穿著局長制服的徐東來正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向著他們靠近。
邵度深吸一口氣,用冰冷的手搓了搓臉,而後向著徐東來走去。
徐東來問說:「現在情況如何?確定了車裡的人就是雷空和夏小雨了,是嗎?」
「是的。」
「是誰報的案?雷月嗎?」
「不是,是我們派出來巡邏的無人機發現的現場。雷月的電話是在之後才打去稽查局的。」
徐東來看向邵度,再問說:「雷空和夏小雨現在的情況……如何?」
「目前只能確定還沒有失去生命特徵,具體的情況……不好說。」
徐東來掐著自己的眉間,跟邵度說:「這件案子已經被媒體給盯住了,你們千萬要小心處理。」
「是。」
徐東來看著邵度低頭的樣子,小聲道:「這件案子我之後不會再過問,你自己……看著辦吧。」
邵度恍然地抬頭,只看見徐東來轉身的背影。
他一時沒想明白徐東來話里的意思,這樁涉及到柏海兩大富豪家族,又有他兒子牽涉其中,他這突然說不再過問是什麼意思?
還未等邵度把腦袋中繁亂的思緒理個清楚,他就聽前頭正在進行拆除工作的同事在大叫他的名字。
邵度忙跑著過去。他趕到的時候,正好見車頭最前頭的那塊擋板被拆下,隨著電鋸破開鋼板,擴張鉗便插了進去。
邵度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刻,他的耳朵里只能聽到機器的轟鳴動靜,以及鉗子撕開鋼板的尖銳聲。
隨著劇烈的「咔嚓」一聲動靜,邵度先是看到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這顆腦袋大概是察覺到了清晨的曦光,只慢慢地把頭向著光源出抬起,而後,就和著急伸頭過去的邵度撞了個滿眼。
邵度見雷空還能動作,當即懸著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但雷空看向整張臉的臉色蒼白的嚇人,渙散的瞳孔好半天都不能準確地落到邵度臉上。
邵度有些顫抖地出聲:「雷空!」
這一聲沒有回應。於是邵度繼續道:「你認得出我是誰嗎?」
這話落下后,他只見雷空的唇角慢慢勾起,最後把一個微笑的表情定格在臉上。
見狀如此,邵度只覺膝下一軟,當即整個人跌坐在拆除平台上。他向後倚著同事,有些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個人……真是不知道要怎麼說你,都不曉得你怎麼敢……」
話說到一半,邵度突然想起來,問說:「小雨的情況如何?」
見雷空沒有回應,邵度再問:「小雨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她現在如何?」
這次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邵度只覺得腦袋裡像是被雷劈過一般。他手忙腳亂地向著雷空夠過身子,只見他依舊維持著剛才那個姿態,那個動作。以一個微笑的表情和他對視著。
邵度只覺得自己胸口像是空了一塊似得,呼呼呼地往前往後透著寒風。
他輕聲道:「雷空,你在看什麼?」
這話落下后,面前人還是沒有半點回應,瞳孔沒有偏移分毫,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邵度頓時愣住了,直到同事伸出手在雷空面前晃了晃。
邵度當下氣急敗壞地推了同事一把,大怒道:「你做什麼!」
同事垂眼,小聲道:「頭兒……雷空已經……已經……」
邵度還沒問出「已經什麼」,就被趕過來的醫生一把推開。
他看著醫生拿著各種器械工具對著雷空好一通忙碌,最後只關掉電筒摘下聽筒,沖著邵度搖了搖頭。
邵度只覺得自己杵地的手肘一下失去了力氣,隨即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仰面倒在救援台上,入目的只是一片依舊下著小雨的灰色天空。細細密密帶著寒氣的雨落在他臉上,讓他對此刻清醒的觸覺感到無比的厭惡。
他的耳邊傳來旁人的聲音:「頭兒,人質的父母已經到了。」
邵度像是觸電一般,整個人彈了起來,他大叫道:「攔住夏晚橙,別讓她過來。」
可這話說晚了,夏晚橙已經登上了另外一台救援架。她從對面朝著邵度一步邁了過來。
邵度忙掛起笑容,一句:「你怎麼來了」還沒完全出口,就見夏晚橙已經轉身看見了深陷在車裡,只露出半顆頭看著天空的雷空。
從邵度的角度,他只能看見夏晚橙的脊背顫抖地厲害,隨後她緩緩地蹲下,以極其輕柔的聲音說:「雷空。」
「雷空!」
「你能聽得到我說話嗎,雷空。」
旁邊的稽查員提醒:「夏女士,雷先生已經身故了。」
夏晚橙充耳不聞,只是一遍遍喊雷空的名字。
邵度忙起身握住夏晚橙顫抖的肩膀。他說:「晚橙……」
「雷空,我來了,你在看什麼?」
夏晚橙循著雷空的視線看去,入目只見被陰鬱覆蓋的整片灰色天空。
她突然伸手遮住雷空的眼睛,說:「今日天氣不好,太冷了,我們回去了,好不好,我們回去了。」
邵度在旁道:「晚橙……事已至此……」
「雷空!」
夏晚橙嘶聲道:「你在幹什麼!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你以為你這樣我會難過是不是!」
「雷空!你馬上回答我的話!」
夏晚橙重重拍打著手下殘破的車壁,直讓手心被尖銳的東西刺得鮮血淋漓。
這時候Micheal出現,強硬地把夏晚橙拉開,說道:「他們還要工作,我們去旁邊。」
夏晚橙愣愣地被Micheal帶到了旁邊,看著進行拆除的工作人員破開殘破的車頭,把雷空被擠壓地一塌糊塗的身子一點點從這堆廢鐵里剝離出來。
好幾次,Micheal都要伸手去擋夏晚橙的眼睛,卻都被夏晚橙淡淡地撥開。
她一言不發,就這樣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停下。片刻,烏雲破開,露出了今日的第一縷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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