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七 反擊1
藍江口。
又下起雨了,而且是暴雨,無數雨絲匯成一道白茫茫的水牆,由雨而近,猛罩下來,天地之間充斥著雨絲的呼嘯,難分東南西北。整個戰場都籠罩在雨幕之中,大片殘缺不全的屍體泡在那裡,腫脹青白,令人作嘔,大雨中依稀可以聽到傷兵的呻吟,但很快就歸於寂靜。那被炮彈轟出來的彈坑灌滿了水,戰壕幾乎變成了溪流,血污混合著雨水四處流淌,暗紅暗紅的,彷彿一條條血河,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一戰時期的西線戰場。
安常建身披雨衣,站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看著遠處那一片片泡在血水中的屍體默然無語。
藍江口之戰已經打了四十多天,越盟前前後後動用了四萬多名士兵,向法軍那一系列防禦陣地發動了數百次進攻,人海衝鋒搞過了,小路多群無重點滲透搞過了,夜襲搞過了,甚至為數不多的幾輛坦克也開上來了,可就是打不下來!法軍的陣地有如銅牆鐵壁,他們一次次進攻,一次次撞得頭破血流。有那麼幾次,他們取得了突破,但法軍馬上就投入裝甲部隊發動反擊,越軍沒有對付裝甲部隊的經驗,只能敗退。反覆拉鋸之下,越軍寸地未得,反倒死傷了16000多名士兵,對於剛剛起家的越盟而言,這樣的傷亡數字,足以讓他們痛徹心肺。
打不下去了……
看著那一片片泡在雨中的屍體,安常建打心裡發出一聲沮喪的謂嘆。
此戰越盟集中了大半精兵強將,蘇聯教官甚至親自上陣操作火炮坦克協議他們進攻,可以說是連吃奶的力氣都拿出來了,滿以為可以一戰功成,拿下榮市,打掉法軍威脅河內的橋頭堡,可萬萬沒想到法軍竟打得如此頑強,硬是用兩個團在藍江口頂得他們血流成河!再想想滇軍動用兩個團的兵力一夜之間全殲法軍一個團和英軍一個營的輝煌戰績,安常建更是萬分沮喪,這差距也太大了吧?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武元甲,他也上來了。
武元甲原本是一個很注重自身形象的人,衣著得體,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頗具風儀。可是四十多天的血戰下來,他整個人都變了樣,瘦了二十斤不止,眼窩深深的陷了下去,眼裡布滿血絲,顴骨突起,鬍子像野草一樣瘋長也沒空去管,每一個毛孔都透著硝煙味,軍裝上滿是泥漿,哪裡還像越盟首席大像?分明就是一個剛從戰壕里爬出來的班長。
安常建叫:「司令員同志,你怎麼出來了?這雨大得很,萬一淋出病來可怎麼辦?」
武元甲說:「在指揮所里坐不住,出來看看……」頂著大雨站在安常建身邊,望著遠處血水橫流的戰場怔怔出神,神色變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安常建卻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發出一聲長嘆:「打不下去了啊……」
武元甲默然良久,也是長嘆:「是啊,打不下去了……再打下去就沒兵了。這小小的藍江口,怎麼這麼難啃?」
安常建神情有些苦澀:「我們太輕敵了,總以為法軍不堪一擊,結果一腳踢上了鐵板。中國同志是對的,現在確實不是跟法軍爭奪大城市的時候,我們沒有這樣的能力!司令員同志,撤軍吧,部隊早已疲憊不堪,裝備彈藥也消耗殆盡,不能再打下去了!」
武元甲恨恨一跺腳,跺得泥水四濺:「死了這麼多人,連榮市的邊都沒摸著,真是不甘心!」
安常建苦笑:「有什麼辦法呢?要怪只能怪我們實力太弱了!」
武元甲問:「寮國、柬埔寨、緬甸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安常建不加思索:「寮國和柬埔寨都沒有跟法軍正面交鋒,只是不斷襲擊村莊,驅逐法國移民和為法國人辦事的姦細,將他們的田地財產分給農民,同時不斷利用山地叢林伏擊法軍小股部隊,這段時間下來法軍損失也著實不少。緬甸那邊,英國大舉增兵,緬甸游擊隊同樣在極力發動群眾,用伏擊、地雷和冷槍跟英軍周旋。據說有不少中國老兵偷偷跑過去加入了緬甸游擊隊,因為緬甸游擊隊開出的報酬相當的豐厚,而且他們也確實很需要那些在緬甸跟日軍血戰過好幾年的中國老兵的經驗。」
武元甲皺著眉頭說:「換句話來說,他們都在積蓄力量,等中國外籍軍團騰出手來了再發動大規模攻勢,藉助中國的力量一舉將英法軍隊趕出去,對吧?」
安常建說:「對於他們而言,這是最好的選擇。」心裡加了一句:「對於越南來說這何嘗不是最好的選擇?」
武元甲又是一陣沉默,最後才說:「撤軍吧……結束對榮市的攻勢,撤回河內休整,等積蓄夠了足夠的實力,再大舉南下,不滅法夷誓不罷休!」
安常建暗暗鬆了一口大氣。別的他都不怕,就怕武元甲殺紅了眼,一意孤行在藍江口打到底。這四十多天以來,越軍已經在這道見鬼的防線損失了16000多人,幾乎把血都流幹了,他們能有多少鮮血可以這樣揮霍!現在越盟最需要的就是休整,重新發動群眾,動員更多青年入伍並進行訓練,把損失補回來,繼續死拼的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還好,武元甲仍然保持清醒,知道打不下去了,果斷收手準備撤退,沒有跟法軍死拼到底,不然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幾個小時后,武元甲召集團級以上幹部開會,在會議上承認:對榮市的攻勢已經徹底失敗了,這是他指揮不當所致,他願意承擔所有責任,現在越軍已經疲憊不堪,應該立即撤回清化、河內一帶休整,恢復戰鬥力之後再圖他舉。
尤金上校對此很不滿意:「武元甲同志,我認為你現在放棄對榮市的進攻,並不是一個聰明的決定!要知道,我們困難,敵人比我們更加困難!打了一個多月,堅守藍江口防線的法軍同樣傷亡慘重,疲憊不堪,只要我們咬緊牙關,克服困難,就一定能將他們的防線粉碎!」
武元甲無奈地說:「我們堅持不下去了……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而我們大多都是入伍才幾個月,勉強學會了走隊列和射擊投彈的新兵,論堅韌頑強,是萬萬比不過他們的!就這樣吧,馬上撤退,輜重部隊和傷員先撤,作戰部隊掩護,等輜重部隊和傷員撤走了再行撤退,嚴防法軍追擊!」
尤金上校還是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在他看來,法軍的戰鬥力也就那麼回事,裝備甚至還不如越盟的,藍江口防線遲遲啃不下來,主要原因還是越軍打得不夠堅決,作戰意志不夠堅定,基層幹部指揮不夠靈活。當然,最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中國外籍軍團不肯出手相助,如果他們肯出手相助,將130毫米自行加農炮和坦克部隊派過來,別說法軍只在藍江口防線放兩個團,就算放十個團也完了!
說到底,上校並沒有意識到自身的錯誤:他指揮的不是經過蘇德戰爭的血與火粹煉的蘇聯紅軍,而是一支建軍不到一年、絕大多數士兵在幾個月前還在田裡掄鋤頭耕作的農夫的部隊,而他就是按著指揮蘇軍的套路來指揮這支稚嫩的部隊,不吃敗仗那簡直就是不可能的!當然,他也不見得會在乎越盟此次戰役是勝還是負,對他而言,最大的遺憾恐怕就是中國外籍軍團遲遲沒有參戰,他在實戰中搜集中國外籍軍團的情報的工作無從展開。
決心已下,越盟立即著手準備撤退工作。武元甲安排得還是比較妥當的,後勤部隊和傷員率先撤退,而一線部隊維持戰線不動,甚至繼續向法軍發動小規模的佯攻,原本因為缺炮彈變得稀落的炮火現在也加倍的猛烈起來,只要天沒有下雨,炮兵都會將炮彈狠狠地砸到法軍陣地去,直打得天翻地覆,他們要用猛烈的炮火製造一種越軍攻勢不減的假象,迷惑住法軍,同時也把沉重的炮彈打光了,省得往回搬。跟光頭相比,越盟是幸福的,同樣沒有軍工能力,光頭想進口重炮炮彈得到歐洲去買,而越盟只要挖礦砍數就能換回一船船了,彈藥補給充足,越盟自然用不著心疼炮彈。
部署是周密的,但是瞞不過精明的薩朗少將。越盟的保密工作做得並不好,補給情況讓法軍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得知越軍炮火突然變得猛烈之後,他便知道越軍要撤了。他冷笑:「現在才想到要撤?太晚了!我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墓地,都留下來作有機肥吧!」
「全線反擊!」
怒吼聲中,數艘戰艦拖著長長的尾流,穿過白茫茫的雨幕,逼近藍江口,朝十幾公裡外的越軍陣地揚起了又粗又長的炮管,裝彈機構將藥包和彈丸送入炮膛,雷管正在等待著擊發裝置的擊發,呆需要按下電鈕,恐怖的雷霆就會咆哮而出,摧山毀岳!與此同時,在越軍後方數十公里,靠近寮國的叢林中也傳來了戰車引擎的轟鳴,彷彿蜇伏已久的巨獸已然蘇醒,飢腸轆轆,而那些拖著疲憊的身軀撤向清化方向的越軍,就是這頭巨獸的美餐!
越軍對此一無所知,他們正有些忙亂地、帶著滿腔的沮喪向後撤。苦戰月余,寸土不得,反而搭上了一萬多名戰友的生命,越軍將士都萬分沮喪,士氣低迷。他們並不知道,一場鋪天蓋地的厄運正在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