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看把你給能的!
次日到了晚飯飯點的時候,大伙兒照例上了岸挖野菜吃。
村長見天也快黑了,大伙兒又拖拖拉拉地,這家想多揪兩把野菜,那家見了這家動作便也回頭多揪兩把。想著索性也要找地方過夜的,就在這兒歇下,明日早晨再走吧。
哪想第二日待要走時,約莫有三分之一的人家不肯再往前走了。
「這裡又沒有水害,野菜也多,做啥子還要往前走?」楊家老太太不滿地嚷嚷。
「是啊是啊,費那個力氣往前去,還不如省些力氣多挖點野菜呢!」
「可不是,咱挖了趕緊烤乾了存起來。多存一分,咱們也就多一分依仗能挨過年去。多挖野菜才是正理呢!」
立馬就引來了一群人的附和。
「大伙兒聽我說,這雨還不見停,說不定過幾日水就漫上來了。咱再往前走個兩三日,也多兩分保險不是?野菜也不急著這兩日的。」村長苦心相勸。
正僵持不下,突然有人尖叫一聲,手指了那邊遠處。
眾人順著望過去,只見那邊烏壓壓來了一片人,個個操著扁擔鋤頭的,氣勢洶洶地朝這邊來。
嚇得那些老太太媳婦子們哆哆嗦嗦往竹筏那邊跑,跑了兩步想起籃子和野菜還在地上呢!又回去撿。
「別撿了,別撿了,快走!哪裡沒個野菜挖了,命要緊!」村長站在筏子上沖這邊喊。
這邊的媳婦踩了別家小閨女的鞋,那邊的老太太踢了人家的籃子,一時叫罵聲,哭喊聲,場面一片混亂,誰聽得進去他喊話?
還有那推搡著倒地上了的老太太,乾脆一屁股坐在那乾嚎起來。竹筏上的兒子遠遠瞧見了,嚇出汗來,跳到岸上,拎起老娘就跑。也不管老娘哭著喊著胳膊快斷了。
各家掌篙的人急得跳腳,心急火燎地望著這邊,自家人一到齊就掄起竹竿,拚命地往前撐。
恰恰撐離岸邊三四米遠的時候,那群人到了。站在岸邊對著竹筏揮鋤頭,叫罵聲不斷。
「灰狗兒滴,叫你們偷俺們的野菜!」
「看你們還敢來,來了老子給你們把腿敲斷了!」
有那年紀輕的後生,還想蹚了水追過來,旁邊的人拉都拉不住。那拚命的樣子,嚇得竹筏上這群人頭也不敢回地往前划。
待跑遠了,一顆心終於揣回肚子里。
有那嘴快的婦人,忍不住開始懟起先前不肯走的人家,恨恨罵:「呸!有些人不是能嗎?可把你給能的,倒是別跑啊!」
先前那幾家只訕訕轉頭看遠方,不搭話,裝作沒聽見。有的恨不能縮起來。
村長只好出來安撫兩邊。
「都別吵了,咱們大家一起出來,就是謀個出路。出門在外的,可得綁一起嘍!人多力量大,那外邊的人也不敢輕易欺負咱。
方才那裡是咱們莽撞了!
這裡雖說沒有被水淹,那也比咱們那好不到哪去。雨都是一樣的下,怕是地里也沒收著糧,就指望著村邊上的野菜過冬了。
見咱們這麼多人挖,一頓還好,還遲遲不肯走,那不得和咱拼了命啊!」
眾人忙點頭說是,都乖乖裝孫子,這會兒誰也沒有跳出來挑事兒。只等村長進一步指示。
「所以咱們得繼續往前走,到那受災小的地兒。今兒這,就是人家不來趕咱,咱也呆不久啊。就那麼些野菜,咱們這些人家都不夠一個月吃的,還得和他們搶著挖,那多憋氣!」村長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眾人又點頭。
「等咱們到了沒災的地方,人家有糧,不稀罕這點野菜!咱們就可以放開了挖,沒準還能找點活計,掙幾個銅板換糧食吃。」
無有不應的。最後村長拍板,大夥繼續往前走了。
就這樣無風無浪地又行了五日,每日中午歇上半個時辰,漢子們撐了這麼些天,胳膊早已酸疼得抬不起來。
婦人們正好趁這個時候跨了籃子上岸趕緊尋摸些野菜。這樣既趕了路,也沒有再消耗原先的糧食,大夥都還算滿意。
就這樣,到了郢江府的最後一個大城,北襄郡城。
北襄郡城本就是依著陽昌河而建,再往北就過了陽昌河了。到這兒雨勢已經明顯減小了,一日有一日沒的。最近兩日途徑的村子,還有村民問他們打哪兒來,很是和氣,不像是遭了災的樣子。一問,原來他們這兒才稀稀拉拉地下了半月的雨,可謂是風調雨順,半點兒災也沒受。
不過眾人並未打算就此落腳了。因鍾靈私底下勸說她舅公,
「咱們一路走來,受災的地兒不少。往後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過來,這裡指定是容不下的。咱呆在這兒,前頭幾天可能還好,往後頭些,日子怕是不好過。」
見她舅公面色猶豫,又說:
「這兒雖然沒啥雨,但也不見太陽呀。舅公,咱們這些人從南邊過來,一應物什全都濕透了,不得多晒晒啊?挖了野菜要存起來過冬,直接晒乾也比烤乾輕省很多。」
村長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終於說:「眼看再往北一些雨就停了,咱們這麼遠都走了,也不差多幾日的路程!行!咱就再多走兩日。」
村民們由於前幾天的事,倒也沒人跳出來要單獨留下來。
大家就在北襄郡城外出了陽昌河,轉入一條稍小的河繼續往北去了。這回行船倒是快了不少,一來無雨,二來也不是逆流而上了。只走了一日就到了豫中府的一座大城南陽郡。
就在這兒落定了。
今日太晚,大伙兒在城外不遠處找地歇下了。
也不欲多做停留,次日一大早,就催村長帶人去問清楚事項早日安定下來。村長讓他們在原地等候,只帶了鍾興維並四個靈活可靠的後生,到城門口看了告示,進城就問人往府衙去了。
到了府衙門口,給了守門的小哥一盞茶錢,就被指去戶房方向。
所幸當今發了嚴令,讓當地各級官員全力幫助百姓一應的災荒賑濟並臨時安家之事。所以戶房各書吏早就磨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了,只可惜大部分人還沒往北逃到這裡,近日來每日都只接待零零星星幾個村民,正苦惱著呢。
是以鍾興維一行人受到了生平前所未有的禮遇,啥時候官爺們這麼客氣了?
六人忐忑地隨著辦事的張典史各處轉悠,只知點頭說嗯,不知到底說了做了些啥。臨了,張典史取出一份圖冊來,圈了三個鄉,讓他們自己選一個。
那張典史一再表示:「你們是走了運了,像你們這麼大夥人,照平常定是隨便被指到轄下的縣裡,再由縣裡打散了分到各個村裡去的。不過當今聖上福澤天下,心繫災民。」說著還狗腿地朝東北方向拱了拱手。
眾人又是一陣點頭過後,典史接著道:「讓咱盡量把你們往一處撥,你們熟人聚在一起也好互相照應,早日安定下來。」
張典史又板了臉嚴肅地訓誡,「但你們萬不可惹是生非,若是仗著人多聚眾鬧事,朝廷正招人去你們家鄉那邊修堰呢!隔壁工房的諸位典史們正愁招不到人,一有鬧事的,立馬捉了,送去南邊修堰壩!」
眾人嚇得趕忙擺手,直說不敢。咱只是過來謀個生活,一定老老實實地,最遲熬過冬就回去了。
倒是村長和鍾興維頭腦還算清醒,畢竟是識字的,多了兩分膽識。把三個鄉的情況仔細問了一遍,選了東邊的一個鄉。不過他們五十六戶人家,雖說要盡量安排在一起,但也沒有哪個村子能容下這麼些人的,還是要拆成四撥劃到相近的四個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