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風敗俗 二
葉時雲毫不意外地被蘇靜南從床上揪起來。
他們都是臨時居住在宮中,住所只隔了一個池塘和兩道門的距離。
作為一個現代人,熬夜到寅時很正常。但寅時起,這是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
葉時雲只睡了不到五個小時,走在蘇靜南後面人都是晃的。
蘇靜南每走一段,就不得不停下步伐回頭等他,以免人不見了。今日降霜,葉時雲畏寒,在後面縮成一團地抱著懷裡的紙筆,如遊魂一樣,走著也在閉著眼小憩。
見此蘇靜南眉頭一皺乾脆不走了,冷眼站在原地準備看看他會不會不看路到直接撞上來。
實驗的結果自然是葉時雲根本不看路,眼見他靠得越來越近,只差兩步就要撞上自己,蘇靜南淡聲道:「葉時雲。」
聲音好似就在自己的頭頂發出,葉時雲嚇了一跳,睜開眼。
蘇靜南已經扭過頭去,背對著他,冷漠過度顯得格外刻薄:「還請葉公子走路看路,你要是摔出個三長兩短,我看著你抄書的時間還得往後延長。」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喜歡你,給我老實點別添亂!
葉時雲當然能聽出他的另一層意思,受到挑釁瞌睡瞬間沒了一半。氣道:「哦。」
說完抱著紙筆從蘇靜南旁邊擠過去。
給他們引路提燈的是蘇靜南身邊近身的一個小太監,看到這一幕詫異了一瞬。本來想說點什麼,可一看蘇靜南都沒有表示,葉時雲擦著他走過,他只看了眼被蹭到的地方,一個字也沒說。
小太監只好把已經來到嘴邊的話咽下去,快速追趕這兩人。
這次葉時雲走得飛快,存心要和後面的兩人拉開距離,等他到學室門外時,蘇靜南才邁過大門。
他立即揚聲道:「還請六殿下走路走快些,鑰匙在您那。耽擱了我抄書,一個月後抄不完,您盯我的時間還得往後推。」
他記仇,人也杠。
馬上就把方才蘇靜南說他的話,用同樣的語句和聲調回敬了。
真正的睚眥必報。
小心眼。
蘇靜南從不與人做口舌之爭,只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開門讓人進去。
但等葉時雲把手中的紙筆放下,小太監點起學室內的燈火后,他從講桌上拿了一樣東西,朝葉時雲走過去。並以極為悅耳,放佛是被山泉細細洗鍊過的乾淨聲音道:「伸手。」
葉時雲臉色難看非常,在與他對視一陣后,視線緩緩下移,落在了他手中的戒尺上:「……」
然後他又被打了。
到了辰時,其餘的皇子和伴讀陸續來上學。
一進學室首先看到的是在輕輕誦讀書本的蘇靜南,他的斜背後,葉時雲左手纏著紗布,一口一口撕咬著一個冷饅頭,雙眼狠狠盯著蘇靜南。
垃圾作者!
什麼雅人深致,盛世明君?!
假的!
全是假的!
這人明明就是小肚雞腸,心眼比黃豆、不比米粒還小!
葉時雲怕打右手影響抄書和吃飯,這次心一橫,腳一跺伸出去的還是左手。主要他是想著蘇靜南的人設,覺得既然是主角,書里還提過他自有一份屬於他的溫柔,肚裡能撐船。
就覺得未來的盛世明君應該不至於在這種小事上計較,理應以大局為重。
——他左手昨日才被打過,今日被打的地方還泛著青紫色,為著他能快點抄,蘇靜南再恨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輕點。
畢竟手打傷了,影響抄書的速度,抄不完他守的時間還得延長。
誰料,沒有。
蘇靜南見他伸出來的是左手,眉頭都不挑,手起尺落打得乾乾脆脆。
甚至比昨天還狠。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回敬的那句話。
葉時雲後悔了,後悔那天為什麼不再狠一點,把他手腕上的那塊肉咬下來!
原以為自己救人還被打已經夠慘了,卻不想等先生來后,才知什麼叫慘上加慘。
先生一見他就怒,特別是他膚色白,穿金衣,頸間的那兩點紅就愈發明顯,簡直奪人眼目:「誰叫你坐著的?你還好意思坐,葉將軍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提到葉時雲的父親,先生似乎更氣了,花白的鬍子隨著胸膛一起一伏,往學室最後面指:「這幾日你不用坐著了,給我滾過去站著聽!」
這一切都是蘇靜南飢不擇食惹得禍。
葉時雲無可奈何,只好瞧他一眼,裝著一肚子委屈和憤怒站到所有人後面。
他靠窗而立,外面的寒風呼呼刮進。
身上的金色半袖外套擋不住風,腰間系著的紅色纓絡隨著風蕩蕩悠悠。
吹得他身冷,心更冷。
-
晚,天更涼。
隱隱一陣涼風不知從何處刮來,葉時雲冷得一哆嗦,忙把桌上的燭燈挪近,將兩手湊在火苗附近取暖。
暖橘色的火光映出他被連打兩次的手心,手心青紫更甚,一開始的火辣辣結束,剩下的就只有疼。
又冷又疼。
葉時雲心情更差一分,磨牙切齒一陣才看向蘇靜南:「喂。」
蘇靜南在摘抄一本好書,聞言筆不頓,眼不抬:「何事。」
這目前只有他們倆,葉時雲道:「太冷了,我手都凍僵握不住筆,能回去換件外套拿個暖爐嗎?」
蘇靜南:「不可。吃飯時你不換,如今與其千方百計地偷懶,長痛不如短痛,勸你把這些心思收一收,早日抄完早日解脫。」
葉時云:「……」
葉時云:「你這個可惡的皇帝老兒。」
悄聲罵完,他立馬跟系統抱怨:「真的,我太佩服那些穿書文里的主角了。」
系統:「?」
葉時云:「別的也都算了,但那種一穿過來男主就討厭自己還苛待為難時,他們該有多強大的包容心才能忍下來。還能說服自己大人不記小人過,繼續用手中的劇本幫他們。」
他懶懶地嘀咕:「要不是他有主角光環這種東西,我就要策反去幫反派了。」
系統:「…………」
它忽然發現,這次的宿主很有想法啊!
等今日的書抄完回到住所后,葉時雲已經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草草洗漱往被子中一鑽,再被房中的小太監晃醒時,他覺得有些難受。熱,從頭熱到尾。
從床上坐起來時,腦子都是混沌遲緩的,更如千斤重般頭重腳輕。
坐了一會,他就又倒回去,竟說不清到底是難受多一點,還是睏倦多一點,只知道閉緊眼睛,迷迷糊糊地說:「跟蘇靜南說一聲,我難受。早上不抄了,晚上再寫……」
被他指到的小太監還是昨日去給蘇靜南報信的那一個,眼見這位葉小公子又指到自己,讓他說的還是同樣的話。
小太監頓時哭喪著一張臉,不想去,但不敢說。
由此,當今日蘇靜南要出門時,再一次看到這個小太監候在他的門前。
「……」沉默片刻,蘇靜南整理了下自己的袖口,沉聲問,「他又怎麼了?」
小太監跪在他的跟前,大氣不敢出,只好絕望地閉上眼鸚鵡學舌道:「葉公子,他,他說他今天難受,想請一早的假,晚上再寫。您看,可以嗎?」
蘇靜南身旁的侍從忍不了了:「敢問你們的葉小公子,他能換一個借口嗎?同樣的理由一連用兩次,昨日還被我們殿下識破,他還想怎麼樣?莫非是今日比昨日裝得更像了?」
小太監不敢搭腔。
蘇靜南一言不發,如昨日一樣殺到葉時雲房中。
葉時雲果然還睡著,蘇靜南一把掀開帳簾便看到他沉沉地閉著雙眼,一張臉紅得有些不正常。
且眉頭緊鎖,似乎是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