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怨
鍾秀娥的脾氣上來的時候是不管不顧,然而公孫佳天生一副柔軟的長相,你沖她發完了脾氣,她臉上也沒有著惱的樣子,鍾秀娥自己反而有些訕訕。尷尬過後就更惱,抬手將小丫環一巴掌打得翻了半個圈兒,又罵:「廢物!都是廢物,哪個都指望不上!男人死了!兒女都是廢物!」
「娘!」一聲響亮的驚叫從門口傳來,喬靈蕙到了。
喬靈蕙緊趕慢趕追過來,沒想到還是出事了,她小時候也是這麼挨罵的,在鍾家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但是公孫佳打小哪裡受過這個?喬靈蕙硬衝上前把母親架開,又暗示把地上的丫環拉走。
鍾秀娥經這一阻,脾氣沒見好,反手推開大女兒:「你來添什麼亂?!」
喬靈蕙道:「您在外頭受了氣,拿回家來沖藥王幹什麼?說好了去外婆家,您半道回來了,要怎麼交代?」
鍾秀娥被女兒質問,臉上掛不住,反手捶在喬靈蕙的肩膀上:「你也長本事了!我生了一窩的討債鬼!套車!」風風火火再往郡王府去。
公孫佳站著沒動,等鍾秀娥一陣風一樣的颳走,衣裙被只小手往下拉了拉,低頭一看,外甥余盛正仰面看著他,小孩兒一臉的擔心。公孫佳問道:「你怎麼來啦?」
喬靈蕙抬手把兒子摘下來:「你怎麼來了?來人!把他送回去。」
余盛大急:「阿娘!你答應了帶我出來玩的!」余府武將出身,於讀書不是很上心沒押著他上學,但是他才五歲,也沒有放他出門亂跑的道理,完全沒有辦法打聽到金大腿的動向。好不容易快過年了,喬靈蕙要到處走動,其中重要的一站就是鍾家,他就琢磨著興許能見到小姨媽,也要求同去。喬靈蕙樂得兒子與鍾家走得近些,痛快地答應了。
萬萬沒想到,還沒到地頭,就遇著事兒了。
喬靈蕙薅著兒子,還要對妹妹解釋道:「阿娘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從前是沖著我和丁晞,現在我們不在跟前了,就沖你。她沒壞心,就是嘴壞。今天這事也不能怪她。」
公孫佳聽這話音就不能讓她走了:「你說清楚。」
喬靈蕙把余盛往保姆懷裡一塞,拉過妹妹的手:「今天不是要去外婆家嗎?本來說,你身子還沒大好,就先不要走動了,阿娘就讓我陪她一道回去。沒進外婆家,你猜怎麼著?遇著那個死對頭了!」
「?」公孫佳是真的不明白,以她娘的風格還能有什麼死對頭能活到現在。
「哦,你不知道,就是太子妃的那個妹妹,嫁進容家的那個。」
公孫佳還是不很明了。太子妃的妹妹們她知道,鍾家跟太子妃的娘家紀家不太對付是真的,爭個權位之類的是常有的,鍾秀娥與紀氏的矛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里並不突出。
「阿姐,說得仔細些。」
喬靈蕙先把妹妹拉到榻上坐好,給她緊了緊圍領,撥著炭火說:「你當然不知道啦,這事兒跟你也有一點兒關係的。當年,丁晞他爹死了沒多久,阿娘要再嫁,選的是阿爹。」
她親爹早死了,跟親爹也沒啥感情,是公孫昂將她養大,她嘴裡的「阿爹」就是公孫昂。
「那會兒我已經記事了,當時還有一家人家,也相中了阿爹,想招他做女婿,你猜,是誰?」
公孫佳瞭然:「紀家。可事情都過了,阿爹也不在了、她也嫁了,還折騰什麼?她丈夫一個富貴閑人,她不忙著為兒女前程奔波,反而四處樹敵?圖一時痛快?」
喬靈蕙搖搖頭:「你不懂,我至今還記得當時全家有多麼的開心,你道為什麼——當年阿娘是東宮親自保的媒。」
「啊?」
「嗯!」喬靈蕙非常肯定的點頭,「我記得真真兒的,當時我一個沒了爹的人,心裡有多難受就記得有多清楚。我那會兒在丁家,過得不大好,多虧了阿爹。嗐,說這個做什麼?說回來,我記得當時,紀家跟外婆家已經很冷淡了,紀家當時可是個熱灶,可惜,自從沒能封王,只撈到個樂平侯的爵位,就開始不行了。那一回可算是被正手反手抽了兩個大嘴巴,能不記恨么?哎,你說,那天陳亞鬧事兒,背後是不是他們?」
公孫佳道:「我不知道。」
余盛死死扒著門框叫嚷:「我不走!小姨,唔……」保姆把他嘴巴一捂,抬了出去。余盛擔心得要死,因為他發現,喪禮過後大半個月,他小姨一丁點雄起的跡象都沒有!一直病病歪歪的,今天的狀態看起來也只是比喪禮當時好一點而已。雖然不知道要幹什麼,但至少讓他守著金大腿啊!
余盛將心一橫,嗷嗚一口將保姆的手咬得一松,他跳了下來,硬湊到公孫佳身邊:「小姨~嗚嗚……」
喬靈蕙罵道:「這個混賬,就是欠揍!」
公孫佳卻記得正事,將手絹往外甥臉上一蓋:「擦擦。阿姐,你還沒說今天的事呢,這是遇上紀四娘子了?」
「對啊,紀四個該下拔舌地獄的賤人!路上車遇到一塊兒了,她該避讓,她偏不,硬是湊上來,說阿娘孝中亂跑……」
紀氏當時說的是「才死了丈夫,就又坐不住了?倒也是,這生的兒女都靠不住,哦對了,最該有出息的那一個,還是個病秧子,是吧?那是得趕緊找個下家,不然這一個兩個指望不上,不再給他們找個后爹教養,你們娘兒幾個可怎麼辦?要不嫁個御醫?要說啊,孩子成不成材在其次,活下來最要緊。」
鍾秀娥要是能忍得了這個氣,那就不是她了,跳起來要打人的時候忘了自己還在車裡,髮髻也撞歪了,衣服還因為自己的動作不小心掛在桌角扯壞了,回家換衣服來。衣服換到一半,小丫環又不省心,污了一套新衣裙,鍾秀娥便借題發揮開始打人。
喬靈蕙解釋完,又勸說妹妹:「好啦,前因後果都告訴你了,別自己生悶氣了啊。阿娘你還不知道的嗎?她罵完了,痛快了,轉頭就忘了,回來你再念念不忘,豈不是自討苦吃?爹娘手下討生活,要學會忘事兒。」
公孫佳卻只關心一件事:「真是東宮保的媒?」
「那還能有假?」
公孫佳道:「我知道了,你也快些去外婆家吧,不然……」
「哦,對!誰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事來!」喬靈蕙說完,提起兒子就走,邊走邊打,「你就該關小黑屋裡喂老鼠!」
余盛的內心是崩潰的,眼見呆在小姨身邊這條路行不通,一邊挨打一邊想:這小姨咋不急呢?你不應該去郡王府的嗎?小姨夫,元崢,你再不來,你媳婦兒就徹底成個傻白甜了,你以後會累死的!我踏馬太倒霉了,穿進個魔改劇里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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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靈蕙走後,公孫佳垂下了眼睛,榮校尉率先叫了一聲:「少主人。」
公孫佳忽然問道:「阿姐到後面來,怎麼沒人通報?是跑不過阿姐呢?還是怎麼回事?」
榮校尉馬上答道:「我這就去查!」
「我不想再重複了。」
「是。」
「傳張禾、黃喜、薛維進來,帶上人馬,要二十個嗓門大的,帶上鑼,要二十個敢殺人的,佩刀,要二十個身材魁梧的,帶棍。」
「是。」
「告訴單先生,我托他準備的東西,這兩天就要。」
「是。」
榮校尉奔去處理守衛之事,公孫佳回房之後對阿姜道:「當年阿娘陪嫁進來的老人都還誰在?找過來!要年紀比我娘大的,不要小孩子。」
不多時,阿姜帶回來高矮胖瘦的五、六個婆子,人人扎煞著手,有些不知所措。公孫佳道:「一件事兒,誰知道當年外婆家和紀家怎麼結怨的?」
幾個婆子低著頭,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公孫佳的頭又有一絲抽痛,忙掐住了額角,低聲道:「看來是知道一些事的,你們是自己說,還是讓我戳開你們的嘴?在我這兒說了,我給你們保密,不說,來,傳小林進來,讓他帶上人。」
一個高個兒的婆子忙跪下說:「別!」說完拿眼睛在侍女們的身上瞟。
公孫佳擺一擺手,侍女們退去,高個兒的婆子才道:「不是奴婢們瞞著您,這事兒郡王下過令,不許人提。曾有人因此被打死。」
公孫佳不耐煩地敲敲桌面,矮個的婆子忙說:「是您的大姨母。」
公孫佳又敲了敲桌面,高個的婆子道:「她嫁進了紀家,沒有一年,難產死了。」
「就這?」公孫佳都要笑了,死於難產是多麼經典的一個死法?哪裡沒有死掉的產婦?何況自她記事,就沒聽說過自己還有第二個姨媽,只有一個嫁給了延安郡王的小姨。而且,鍾家要吃了這個虧,怕不是得鬧翻了天去!
婆子們低聲道:「那是因為,她最早是與……如今的太子訂的親,親上做親,知根知底,多麼的好。後來,不知怎麼的,咱們郡王就說退了親,太子訂了紀家的小娘子,那時候紀家可不得了,要他們出力,只好娶他們家的女兒。太子妃也不是一般人,嫁過來之後,就給自己兄弟說了媒,將您大姨撈到紀家去了。」
公孫佳看著她們,將她們看得一個哆嗦,緩緩地道:「我會去核實的。」
胖的那個婆子再也撐不住了,癱坐在地:「小娘子哎,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啊!這個事兒,您好問誰去?陛下都不許人提的事喲……」
她哭的聲兒有點大,阿姜在外面敲門:「主子。」
婆子馬上住了口,公孫佳道:「進來,把她們好好送出去,好生養著。你們現在是公孫家的人,別人的刀砍不到你們的頭上。阿姜,咱們去前面。」
阿姜擔憂地扶著她,低聲問:「頭又疼了?」
「沒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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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里,單良是到得最早的。
公孫佳等他坐下,才說:「剛才的事,先生知道了嗎?」
「不是很清楚。」
「哦,我娘在外面受了紀家人的氣,回來撒氣,唔,我挨了兩句。我的罵不是白挨的,總要知恥而後勇,為她老人家討個公道。您知道紀家與我外婆家有什麼恩怨嗎?」
單良深深地看了公孫佳一眼,公孫佳平和如昔地回望。單良道:「恩怨太久,左右不外是權勢之爭,也夾雜些爭奪聖寵的意思。不過,我不勸您動手。」
「請教先生。」
「您以為聖上和東宮就很喜歡他們嗎?」
「嗯?」
「鍾郡王與朱郡王為何是郡王,紀氏只得一侯爵?鍾、朱從不敢在陛下面前挾功自重,紀氏,呵呵。舊事如何,烈侯在世的時候查過,後來不了了之。看來是不重要的。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您坐等他們的下場就好,您現在該關注的是家裡的事情。」
「我還沒來得及跟阿娘說家務的事兒。我不想再央求人了,這回求了,下回再求?求母親點頭我管理自己的家務?一句『你身子不好』我就該養病,我歇了,再說『你什麼忙都幫不上』?左右都是我的錯了,嗯?收拾個紀四,收了家將的處置之權,您看怎麼樣?反正紀家是要完蛋的,廢物利用。如何?」
「您可不要適得其反,反給紀家續了命。」
「容家的人欺負了我的母親,干紀家何事?」
單良道:「容氏清貴,詩禮大族最要臉面,郡王、烈侯都不願得罪的。」
「容氏分了五房呢。詩禮大族就更好了,我不失孝道。」
「那就結仇了。」
「他們自找的。先生,我請您準備的東西……」
「已然備齊。」
「多謝。」
時間掐得剛剛好,他們聊完天,榮校尉、黃喜、張禾、薛維也到了,站成一排抱拳:「少主人。」
公孫佳問道:「敢殺人嗎?」
四人一胸脯:「謹遵令!」
「好,點齊人馬,跟我去宣政坊容家,堵門。」
四個人里有兩個腳下踉蹌,剩下兩個也忍不住看向單良。單良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們。
公孫佳發出一個鼻音:「嗯?」
薛維心裡打了個突:「是!」
「出息!騙你們的,」公孫佳嗤笑一聲,「阿姜,備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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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是個魔改劇哈,大外甥能夠得到的有效信息太少了,同情他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