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對你有過——
趁著老爺睡覺的功夫,沈淵離開麒麟山谷,與之前約好的修真界道友一同出門遊歷。
回來已是三年後,估摸著老爺也快睡醒了,沈淵帶著從各處收集來的禮物,打算獻給麒麟把玩,老爺對凡人這些小玩意還是很感興趣的。
途經白蘭國的時候,忽覺一股不祥的氣息從下方傳來。沈淵飛在空中,低頭仔細看去,卻看到人間一片慘烈景象,無數凡人橫屍路邊無人去管,為數不多還活著的人,也是奄奄一息,顯然是命不久矣。彷彿大家感染了什麼瘟疫,身體虛弱無力,模樣十分恐怖。
而原因,顯然便是那四處瀰漫著的黑色霧氣。
沈淵落入霧氣中,仔細感受了一下霧氣的成分,發現這果然不是自然形成的毒素,其中夾雜了無比濃厚的怨念與詛咒。源頭卻並非是修真者的靈氣,而是妖力。
與麒麟長期為伴的沈淵,對妖界事物自然無法坐視不管。當初也曾患上瘟疫,深刻清楚遭受此劫的凡人此刻有多痛苦的他,改變了行進路線,轉而去尋找製造這一切疫病的源頭。
這一找,竟是直直找到了麒麟山谷遠處的妖王之森當中。望著下方死寂一片的慘烈景象,根本想象不到這竟是過去數百年間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茂密森林。以往悠閑自樂的妖獸們紛紛不見了蹤影,有的只是焦黑的樹木與乾結開裂的土地。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淵找到了一神色驚慌的妖獸,向它詢問緣由。妖獸神色痛苦,似乎正承受著極大的折磨,對沈淵斷斷續續吃痛道:「人類,擄走了我們的同伴,還一把火,燒掉了森林……王大怒,決心復仇……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
沈淵心中微驚。
妖王之森的王?它怎麼會……
由於麒麟的緣故,沈淵與這個世界大大小小的妖獸森林,以及其中的各位王者,均有所交涉。妖王之森雖有一位「王」,這個王卻是和那些自稱天子的凡人皇帝一樣,僅僅只是一塊區域中,所有妖獸的王。實力不弱,卻也不能算世界頂尖,只能說責任心與管理能力比別的妖獸厲害罷了。若要說最強的,那還得是饕餮、鳳凰、白澤等素來喜歡獨居的神獸。而所有妖獸內心真正的精神領袖,所謂的「萬妖之主」,有且只有一位,便是他的老爺,麒麟。
此處的妖王之森,距離麒麟山谷很近,妖王與麒麟以及沈淵的關係都挺不錯。此刻麒麟在休眠,沈淵出門不在此地,因此二人都不知曉最近發生的事情。萬幸現在沈淵及時趕到,或許事情還有挽救的餘地。
沈淵問道:「王在哪裡?」
那妖獸惶恐無助的說:「王朝著白蘭國皇城去了……」
沈淵便一頷首,飛身出發,只聽到身後的妖獸大聲喊道:「王失去了理智!若是連您也無法勸回,需得去請麒麟大人!!」
沈淵:「儘力而為。」
元嬰後期的修士全力趕路,飛躍一片不算太大的國土也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沈淵很快便找到了那黑霧最濃的地方,定睛一看,果真發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曾經儒雅隨和的中年男子此刻再也沒有了半點從容,渾身漆黑,神態猙獰。沈淵眉間微蹙,高聲呼喊道:「妖王大人,緣何如此暴怒!在下沈淵,懇請出面一敘!」
回應沈淵的,卻是一道失去所有理智、只剩下混沌殺戮慾望的暴怒巨吼,帶有毫不保留的攻擊意圖。沈淵神色一變,二話不說飛速後退,清楚這件事絕不是他能插手得了的。
沒見面前,沈淵只當這位大人是陷入了憤怒情緒之中,就算不願與人好好交談,也不肯給他沈淵半點面子,那總不至於見了面就動手殺人。數百年的鄰里交情,無數次的把酒言歡,沈淵這點把握還是有的。
可他萬萬沒想到,妖獸竟然還有這所謂的「黑化」一說。因為狂怒,而墮入黑暗,變為僅僅靠著怨恨而活的生物。別說什麼保持清醒的判斷了,現在恐怕就算是麒麟大人站在這裡,想要阻攔,他肯定也敢動手!
那是一個連本能都已經失去的意念集合,比行屍走肉還要更加的空洞!
這並非理性可以控制,純屬妖獸天性如此。它暴怒的要殺了這世間所有的人類,而白蘭國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沈淵險之又險,躲過了那大乘期高手的當空一擊。僅僅只是餘波擦過附近的空氣,所帶動的波瀾都讓沈淵立身不穩。四周靈力盡數被對方的攻擊所掏空,沈淵面色一沉,當即再也沒有了半點的僥倖心理,催動自身靈力飛速朝著麒麟山谷趕去!
後方妖王目光死死盯著沈淵,這一片地界,就數這個人類最顯眼,最可恨!能力越強的傢伙,害他們妖獸最深!當即怒吼一聲,化作雷霆閃電,轉瞬及至。大乘期妖獸的全力一擊,巨爪揚起,開天闢地,四周空間被輕易撕裂,裸露出一股黑暗扭曲的異世界畫面,接著狠狠砸下,抽中了沈淵的後背,將他打得倒飛出去,撞塌了兩座山峰,身體各處骨斷筋裂,元嬰眨眼間泯滅成了碎屑,元神更是僅差一絲便要魂飛魄散!
萬幸有麒麟大人贈與沈淵的諸多寶物,僥倖吊住了他的一條性命。
若非他生性堅韌,百折不撓,腹腔中狠狠憋著一股氣,執念帶動著他的潛意識拚死往那最熟悉的地方趕去。恐怕在那一擊之下,沈淵早就命喪黃泉,斷然沒有活著的道理。沈淵眼前發黑,搖搖晃晃的在空中飛行,已然失去了絕大多數的思維能力。
現在的他就處於那瀕死的狀態之中,大半的身子已經墜入了地獄,只剩下最後一隻手掌,死死的扣在了人間,固執的不肯離開。
他還沒有見到老爺最後一面……
他還有好多禮物,沒能送給他老人家……
當初清晨時分的那一句簡短告別,絕對不能他和老爺之間成為最後的話語。
沈淵渾身浴血,跌跌撞撞的沖入了洞府,倒在了地上,大口嘔出了一灘極為恐怖的鮮血。身體蹭著那血泊,爬出了一條無比可怖的血路。顫抖的右手按在了老爺房間的禁制上,雙眼已經徹底看不清任何東西了。
不久后,手掌一空,從禁制跌落到了地面,發出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響。這聲音對沈淵而言,已經徹底聽不到了,麒麟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麒麟打了個哈欠,從暖玉床上伸個懶腰坐了起來,只以為是沈淵不小心掉了什麼東西下來,語氣含笑的說:「難得看到你做事不謹慎。」
下一秒,空氣流動,嗅到了那滿屋子的血腥味,麒麟驟然色變。眨眼間出現到了深淵身側,驚怒交加的蹲下身,無法保持冷靜地抱起沈淵,對他喊了幾句什麼。
沈淵已經完全聽不清楚了,只是渾渾噩噩的說了幾句話,也許是在向老爺問好,也許是在說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許僅僅只是在對老爺進行最後的告別,他並不記得。
只知道,不久后,一顆溫暖的珠子被送進了他的口中,便是在這下一秒就要徹底失去生機的瞬間,麒麟強勢插足了地獄的領域,一隻手深入地府,不由分說拉住了沈淵,死死拽著,把他大力拉回了人間,險之又險挽留了他的性命。
龐大深厚的靈力以強勢的立場源源不斷蘊養著他的身體,將他消散開的魂魄緩緩收集,一點一點滋潤著他遍體鱗傷的筋脈,最後珠子落入了元嬰洞府中,若隱若現的凝聚出一個半透明的嬰兒,那是沈淵被妖王生生打散了的元嬰……
沈淵意識朦朧間,似乎感受到了老爺的體溫,還有那顫抖著的身體。他從未見過老爺如此慌張的模樣,一時間,竟然還有些想微笑,有種被關心著的感覺,又有點無法言說的感動。相依為命那麼多年,沈淵總是被老爺如此幫助著。這叫他心中一直記掛著的那份恩情,要償還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啊……
沈淵似乎聽到了老爺對他說了什麼,彷彿是在說,要替他去找妖王討個說法。沈淵好像點了點頭,認為他那強大的、無往不勝的老爺,一定能夠解決妖王禍世的麻煩,然後帶著那生氣過頭了的中年人回到這裡,與傷好了的他一起說說笑笑,坐下來一杯酒,泯恩仇……
他便在這裡,安靜的等老爺回來……
相信,一定要不了多久……
沈淵徹底陷入了昏迷。
醒來后,沈淵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只覺得應該是過去了不少的時間。從床上爬起來,左右看了看,沒有看見老爺的身影,稍稍有一點的遺憾。接著靈識內視體內元嬰洞府的水靈珠,望著那受傷嬰兒懷抱靈珠的畫面,心中一暖,越發迫切想要見到那個人了。
身體虛弱,四肢也有些無力,沈淵勉力坐了起來,腳步虛浮、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卧房,在偌大的洞府中呼喊了數聲老爺,尋了個遍,也沒能找到那熟悉的身影。
或許是出門了……沈淵這麼想著,扶著牆壁緩步走出了門。緊接著,卻被門口的一幕看楞了。草木旺盛,雜草都長到了腰部那麼高。四周綠草如茵,樹木植被繁衍的十分興盛,可卻輕易能夠看出,這裡雜亂的根本就不像有人經過過,更不可能居住著。
他到底昏迷了多少時間?
這麼長時間了,老爺去了哪裡?
沈淵神色微變,他取出靈珠,想要根據這個去尋找老爺的下落,靈珠一定會為他指引出一個具體的方向……
一個……不,不是……
怎麼會有四個?!!
沈淵慌了神,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目光閃爍,臉色鐵青的扶著牆跌坐了下來,一次又一次重複感受著麒麟的下落,可,結果依舊是一樣的……
為什麼會有四個?與麒麟珠產生反應的地點總共有五處,其中一處是他這裡,那麼另外四處莫非與他一樣,全部都是珠子……?
那,那豈不是說……
老爺他……
已經……死了?
沈淵面色蒼白,內心大受打擊,艱難的喘息了數聲,難以置信的不斷搖頭,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他掌心用力,死死握著靈珠,關節處用力到甚至由白開始泛起了青。
他喉中發堵,死死抱著腦袋,嗓音沙啞,「老爺……」
是他的錯嗎?是他當初讓老爺過去阻止妖王,結果害得老爺……
他當時為什麼不直接死在外面!為什麼要回來!!
沈淵腦海間被自責與愧疚充斥,跪在地上雙目赤紅。
數日後,內心飽受痛苦折磨的沈淵終於清醒了一點。他不相信那壽與天齊的麒麟老爺,真的會就這樣離開。固執的,堅決不肯相信老爺離世的他,用了七年的時間,竭力治療著自己的身體,修補那破爛不堪的筋脈。七年時間很短,短的他根本來不及將身體徹底治好。七年時間又太長,長的他一顆心幾乎就要被自責撕裂成粉碎。
前後十七年,沈淵從昏迷到蘇醒,從命垂一線到好不容易搶救回來,又從靈力全無到現在晦澀的勉強可以動用一些靈力,足足耗費了十七年。
這七年間,沈淵一次次被強行衝擊堵塞筋脈的劇痛給疼得昏厥過去。破損了的根基只修復了一小半,望著那困懨懨沒有半點精神的元嬰,沈淵終於忍受不住迫切的想要出門尋找的渴望。七年了,已經足夠久了。
就這樣,握著那顆老爺給予的靈珠,沈淵毅然決然踏上了尋找對方的旅途。
你生,我要找到你。你離開了,我下地獄,也一定會找到你!!
……
…
若白象所言無誤,那麼麒麟當年的確並沒有死。不,準確的說,是的確沒有被那黑化后的妖王殺死,甚至可能已經制服了妖王。
只是麒麟老爺生性善良,無法對這千百年來的好友下狠手。於是取出了麒麟珠,封印了對方。亦或者圖謀更大一些,直接以珠子為核心,企圖凈化對方。
證據就是那依靠麒麟珠,在黑化后依舊可以保持清醒理智的白象……可見麒麟珠的確是擁有這種效果。
只是這過程或許會很漫長,同為大乘期的妖獸,當年的妖王絕不至於像白象那般輕易簡單的便被喚醒理智,這過程可能會至少需要花上近百年的歲月……聽起來似乎不算短,可比起殺死一位老友而言,這代價又實在是太輕太輕了。
如果是這樣就好,沈淵鬆了口氣。他並沒有害死老爺,老爺還有復活的機會……一切都還來得及,不至於到最糟糕的地步。
沈淵默默心想,他一定會負起責任,把老爺平安帶回來。不管花上多少時間,不管付出多少精力!
齊小麟看著沈淵陷入回憶的樣子,翹著嘴巴,默不作聲已經吃了一噸的醋了。
他氣鼓鼓的拉著沈淵的袖子,一張臉鼓成了包子,渾身上下冒著股酸氣兒,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的怪裡怪氣道:「你是不是暗戀他。」
沈淵內心正充斥著熱血與責任呢,忽然聽到這麼一句話,著實是被齊小麟弄得很一言難盡。
「我討厭他!!!」齊小麟看沈淵半天不說話,氣急了眼,跳腳喊道:「你最喜歡的應該是我才對!!」
沈淵板著臉道:「我什麼時候喜歡你了?」
「好哇!那你就承認你喜歡他咯?!」齊小麟一張小臉氣得通紅,聲音都帶著哭腔:「你還說什麼一定會找到他,我明明就在你身邊,你都不看我一眼……我哪裡不如他了……我明明這麼可愛,還那麼的喜歡你……嗚嗚嗚……」
沈淵大為頭痛,無奈的扶了扶額,又是被齊小麟這簡單直接的告白說的有些面紅耳赤,又有些羞惱的說:「我沒有!他,老爺他是位很好的人,我怎麼敢……你這話以後千萬不能在老爺面前提起……」
「你有我這個少爺不就夠了嗎?要什麼老爺啊!」齊小麟氣瘋了,吃醋吃得整個人都要不好了:「你就一心想著他!還有那什麼珠?嗯?說什麼會把他帶到你身邊?帶什麼啊帶!帶到了嗎?把我帶到你身邊還差不多!你就只想著去找他……」
沈淵被齊小麟糾纏的有些急了,他說道:「你和他能一樣嗎?」
齊小麟瞪著眼睛看著他,正要氣憤到胡攪蠻纏,沈淵脫口而出一句話:「我又沒和他談戀愛,我只對你有過——」非分之想……
齊小麟一口氣停在胸口,張大嘴巴望著沈淵,一臉的不敢置信:「你說什……」
沈淵回過神來,聽到自己說了些什麼胡話,耳根子瞬間紅了。冷著一張臉,轉身飛上了天,落荒而逃般迅速跑遠,齊小麟拉都拉不住。
齊小麟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神情恍惚,不敢置信的站在原地,喃喃自語:「我都沒想過她真的喜歡我……誒?怎麼會這樣?我是不是在做夢,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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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沈淵還震驚的齊小麟是也……
其實還有很多細節沒來得及說,以後慢慢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