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光芒於鳴鶴

第十二章

方才事態情急，裴鏡清沒時間細想，此時細思，凌雲直接帶著羲和冰魄墜入縛魔陣陣心，根本是要和生死不明的他同生共死。

傻徒兒。

裴鏡清手一抬，又習慣地去揉徒兒腦袋，伸到一半才想起剛才的自省，正要收回手，凌雲卻微微低頭，把腦袋自動偏到了師父手底下。

這舉動，哪裡像個強大劍修，分明還是那隻乖巧的狼崽小九。

裴鏡清又是感動又是好笑，還是放輕力道，揉了他一下，才溫言打趣道：「乖徒弟，方才有人敬稱你『凌雲道長』，想來這十年，你長進不小。怎麼還學幼狼討揉呢？」

其實見了裴鏡清，凌雲哪裡還用學幼狼，在他心裡，就算他現在是人，是劍修，他也依然是師父的導盲狼。

所以聽了師父的話，凌雲心下有那麼一絲絲委屈，但他畢竟已經不是狼了，他脫胎換骨十年，受師父的師父們教導，也曾下山在修真界行走，自然明白在世人眼裡，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是不能委屈地跟師父嗚嗚，也不能輕易落淚的。

凌雲悶聲回答：「就是闊別一百年，就是渡劫得道了，我也是要跟師父討揉的。」

這話說得跟孩童鬧彆扭一般，卻是十萬分赤誠，真叫人無可奈何。

裴鏡清不禁莞爾：「好。」

凌雲神色沒太大變化，很符合強大劍修該有的樣子。但裴鏡清察覺到他周身靈氣都活躍起來了，顯然是在開心。

裴鏡清無奈地又揉了凌雲一下。

他透過海雲紗，看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劍修。十年不見，小狼崽長成了高大劍修，羽翼初豐，已能隱約看出日後的劍仙風姿。

劍眉星目，清俊英武。

髮髻其實不符合古制，上部分以深青布條束起，下部散發。

這髮髻的設想，來自裴鏡清少年時期，還沒失明前，看過的一部經典武俠劇的主角形象*。這部劇改編自一位大家的小說，以反封建禮教為立意，主角最初是個亦正亦邪的少年，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師父相愛，最終成為一名獨臂大俠。

裴鏡清半路就丟開電視改看小說，後來已經不記得劇中人長相，但當時的文化報刊雜誌都在討論古裝劇服化需不需要完全復古的問題，因此，裴鏡清對劇中主角，年輕時期，那個不符合古制卻被廣大觀眾喜歡的髮型記憶猶新。

同樣的髮髻，那位演員梳著，依稀記得是符合主角年輕時亦正亦邪的氣質。

凌雲梳著，卻是在正氣凜然中，透出兩分涉世未深的澄澈。

裴鏡清記起自己寫作時的設計，又一次恍然驚覺，眼前的乖徒兒就是他用心塑造的劍仙。

但他無法用一個創作者看待造物的角度，去看凌雲。他無法對凌雲心生敬畏，也無法產生造物者的傲慢。

因為他看到的不是完美劍仙男主，而是他撿回來養大的乖狼崽，是捨命救他的傻徒弟。

……對了！凌雲的傷！

裴鏡清擔憂道：「讓我看看傷勢。」

裴鏡清看凌雲時，凌雲也在看著裴鏡清。

他倒沒有那麼多聯想感觸，他只是很想師父，覺得師父好看，怎麼看都看不夠。

聽到師父的話，凌雲才想起自己受了傷。

在縛魔陣中，他被高階妖魔掀起魔熔漿偷襲，右肩至肩胛骨都是燙翻的血肉。

他是玄真教下下一代首徒，身上自然有護身靈器，脫離縛魔陣后，他陷入昏迷，護身靈器便自行運轉，引動靈氣為他療傷。

剛才他又通過了裴鏡清的大考劍陣，修為突破至金丹後期，靈氣在體內涌動，對傷勢也有一定的愈療作用。

可即便如此，裴鏡清透過海雲紗，看到凌雲燙傷嚴重的肩背，依然是十分心痛。

好在他跟著四師父林不語學過醫。

裴鏡清催動修為，試著檢查凌雲的傷情。

可到這時，裴鏡清才有空注意到，大部分羲和冰魄，都在剛才破冰時，被他無意識吸收，化為天地間最純粹的冰魄靈氣，儲入識海。

這個羲和冰魄，應該就是被抄襲者副加了自動修鍊、提高顏值、凈化邪祟、加速癒合、轉變至清道體等作用，安排給抄襲主角搶走的羲和冰魄……

玄真心法排斥捷徑，裴鏡清下意識對識海中這些冰魄靈氣頗為嫌棄。

但想起它們有加速癒合的作用，裴鏡清立刻實際起來，催動修為，試著從識海中引出少許冰魄靈氣，覆於掌心，靠近徒兒傷處。

那一塊拳頭大的嚴重燙焦的傷口，在冰魄靈氣的刺激下，先是焦痕漸褪，然後恢復血色創面，然後迅速新生癒合，一盞茶的時間，燙焦傷口就恢復成了光潔的新膚。

雖然必須維持催動修為的狀態，才能將冰魄靈氣引出識海，但是有用！

裴鏡清欣喜，再次催動修為，如此反覆幾次，就只剩下一些淺表的燙痕，裴鏡清還欲繼續，凌雲轉過身來認真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謝師父。如今事態未明，師父不宜浪費修為。」

裴鏡清心知徒兒說得對，卻要辯駁清楚：「為徒兒療傷，怎麼叫浪費修為。」

凌雲脫胎換骨后，平日里極為寡言，不會跟人爭吵。聽師父這樣辯駁他，他心裡又是開心，又是難過，沉默片刻，悶聲冒出一句：「師父已經對我太好了。」

怎麼一下子又蔫了？

裴鏡清疑惑：「這是怎麼了？」

凌雲咬著牙，難過地說：「我吃了師父的金丹。」

原來是為這個。

裴鏡清揉揉凌雲的腦袋，卻道：「幸好你吃了金丹。」

凌雲不解，抬頭看他，裴鏡清笑說：「若是狼崽，御劍還得師父抱著，怕你四個爪兒站不穩，掉下劍去。」

聽了師父這句話，凌雲感覺像還是幼崽時，被師父抱在腿上，故意把自己揉成一團，師父勾著嘴角，自己也不是不開心，但還是嗚嗚地叫著，不停在師父腿上翻滾躲閃。

凌雲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耳朵後面悄悄紅了一片。

裴鏡清發現自己把徒兒逗害羞了，適可而止，抬著頭去看自己的劍，嘴角噙著笑。

凌雲垂下視線，看到師父露在道袍外的手腕。

……對了，師父的道袍小了。

凌雲從法戒中取出一件簇新的玄真道袍，展開披在裴鏡清身上。

裴鏡清只以為是凌雲借他的，也是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道袍小了，道了謝，自然地攏了攏。

凌雲看著師父，心裡實在是很滿意。

可惜不能一直盯著師父看，凌雲順著師父的視線看向半空，看到師父的劍。

裴鏡清金丹被毀時道心未立，劍還是劍胚模樣，他三師父將他封入羲和冰魄時，劍當時被他負在背上，也一起封了進去。

如今裴鏡清結成元嬰，道心穩固，他的劍在結嬰過程中不斷錘鍊，此刻已呈現出最符合裴鏡清道心的模樣。

這把長劍呈鐵灰色，雙刃，乍一看十分樸素。

凌雲凝神靜氣，引動靈氣描摹師父的劍，看清劍身兩面刻的紋樣。

一面是游鯨，游的卻不是海，沒有刻繪水波魚苗，而竟是錯落描繪了萬里江山。

另一面，是只在靠近劍柄處，刻了一小面昭明鏡，鏡面有小篆銘文。

這些紋樣都暗生紅光，配合著鐵灰色的劍身，像是一層薄灰掩蓋著燃燒的烈炭，有人在薄灰上畫出這兩副紋樣，因此每根線條都溢出赤色紅芒。

雖不是熊熊烈火，卻彷彿潛藏著無窮的熱量。

「好看，」凌雲誇得樸素誠懇，又問師父，「叫什麼名字？」

裴鏡清就是在想這個，此時已經得出了結論，溫聲道出：「『動鱗甲於鯨魚，焰光芒於鳴鶴*』，就叫焰芒吧。」

焰芒劍。

凌雲初聽沒察覺不對，低聲念了一遍，一愣：「焰芒？」

那不就聽著很像「眼盲」？

裴鏡清輕笑：「有意思吧？」

凌雲不太懂師父為什麼會覺得這有意思，但他還是幼狼時，就對裴鏡清的情緒十分敏銳。他能夠感受到裴鏡清此時確實在開心，也能體會到裴鏡清對不能視物的坦蕩和釋懷。

於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師父開心就好。

凌雲想到師父剛才用了自己的劍，劍身中殘存有師父的劍意。

他突破了金丹後期，等眼前事態解決，和師父一起回玄真，就能把自己的劍錘鍊到最符合道心的狀態。

在修真界有「劍痴」外號的凌雲道長，此時才發現，他的劍，之前被師父用完后隨手插在地上，他自己醒來后只顧著師父，因此，他那把劍柄處工整纏著青色絲線的劍，現在還插在地上。

凌雲默默把劍收好。

此時，南疆各派的管事長老們，終於一起趕到了。

剛才南疆春池這邊，又是衝天劍氣，又是結嬰之相，然後又有不少宗派感應到高徒身上佩戴的護身靈器被封，鬧得南疆各派人心惶惶，不知道春池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靈訊符罕見地在各宗派間飛來飛去，管事長老們最終決定一起來看看。

這一到，就發現自家精英都被人收進了劍陣里！

而劍陣中央的兩人，都身穿玄真道袍。

難道是玄真教不忿交出羲和冰魄，有意報復來了？

有個以急脾氣出名的一宗長老，急著要衝出去，被旁邊修士攔住，愕然問：「你看那是誰？！」

那長老不滿地快速瞪過去一眼，沒想到即刻兩眼發直：「林不語？！」

這劍陣到底誰布置的，怎麼連玄真教四長老都給收進去了？！

恰此時，有個小門派的管事驚喜道：「突破了！突破了！」

眾長老管事循聲看去，發現那個小門派一位困於築基後期多年的後輩修士，居然在眼前方格似的劍陣中結成了金丹！

先前要衝出去的那長老，人都傻了：「我滴個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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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鱗甲於鯨魚，焰光芒於鳴鶴。出自庾信《燈賦》~

*提到的武俠劇是古天樂版《神鵰俠侶》，不知道不影響閱讀，除了劇中年輕時期楊過的髮髻，氣質長相各方面設定都不同，請勿代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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