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凌雲

第七章

高階妖魔大搖大擺跑到靈虛宮，害了玄真教剛修成金丹的瞎子大徒弟，把金丹都給挖了出來，而那大徒弟死前，竟拿金丹餵了自己養的黑狼，讓黑狼脫胎換骨成人。

這傳奇話本似的大熱鬧，修真界幾乎已是人盡皆知。

事情過去一個月，整個昆華山沒有一點從傷痛中恢復的意思，連小道童們都安靜了許多。

裴鏡清的四師父，玄真教四長老林不語，閉關沉眠休養。

裴鏡清的三師父，玄真教三長老燕太古，下山去查明真相。然而花子虛的梅落門已是樹倒猢猻散，怎麼都查不到花子虛和那高階妖魔的關聯，甚至從那日之後，修真界再無高階妖魔出現，一派清靜祥和。

裴鏡清的大師父，玄真教掌教真人孫七鶴，孤身坐鎮昆華。

「鏡清那狼……」孫七鶴詢問小道童，怔然一瞬改口，「小九，近日如何？」

她境界跌落，又要管理教務，心裡對小九到底是存了分傷情避忌，怕見著就想起大徒弟，因此這一個月來，只囑咐外門居士和道童對少年多加照拂，沒去親自見過。

小道童的回答還是一樣：「和以前一樣。」

早起去厚土，看師父的師弟師妹練劍。

再去種田。

回來修鍊。

這回答其實意思是，和以前大師兄在時一樣。

小道童補充：「只是，不知他夜裡去了哪，總是第二日早晨才見著人。」

還能去哪。

此時昆華山晚霞滿天。

孫七鶴心念一動，就到了地宮門外。

她一步步走入最深的地底，在保護靈虛宮根基的護山大陣中，一眼看到巨大的羲和冰魄，和冰魄中的裴鏡清，然後才看到冰魄下坐著的少年。

十幾歲的小少年，坐在那極為嚴寒的冰魄前，臉凍得有些青白，眼睫上都凝著白霜，一雙眼睛還直勾勾望著冰魄中的人。

孫七鶴走到他身邊，小九平靜抬頭，看向她的那雙眸子一派清澄。

小九篤定地說：「師父的大師父，師父的識海，變好了。」

什麼！

孫七鶴聞言，速即以神魂觀照裴鏡清，一時錯愕，堂堂渡劫期劍修，伸出去輕撫羲和冰魄的手，竟然微顫。

雖然她四師弟損壽數算天命，一語道出羲和冰魄是救命契機，但她其實沒抱太大希望。

並不是她認為林不語修為不精。

當年大戰，若不是靠林不語，一手算戰機一手醫傷患，修真界要多死一半修士不止。

各宗派對玄真教如此尊敬，這也是重要原因。

他算出的救命契機，孫七鶴當然信得過。

但有一句話，叫天命無常。

相卜玄術，本身是逆天而行。

即使厲害到林不語這種程度，按算出的答案去做，也不一定能逆天改命。

有可能，這個答案，在算出天命的那一刻是對的，到你按答案去做的時候，天命又已經出現了變化。

也有可能，這個答案，確實是對的，也確實能改命，卻達不到修士想要的結果。

比如問救命契機，怎麼算救了命？

本來要死，現在沒死，就算救了命。

那毫髮無損算救命，缺胳膊斷腿算救命，活死人也算救命。

而林不語算出的救命契機，是羲和冰魄。

何為羲和冰魄？

羲和冰魄，是天地日月之精華，這些修真界最純粹的靈氣，因海陸變遷沉入海底，經過千百萬年歲月的積壓凝結，才形成冰魄般的實體。

羲和冰魄的靈氣過於自然純粹，竟然能引動修士神魂自行修鍊。

也就是說，哪怕用羲和冰魄做成枕頭，天天躺上面睡大覺，神魂也能在睡夢中修鍊，自動增長修為。

可以說是修真界第一至寶。

指頭大小的一塊羲和冰魄，就足以讓修真界搶破頭。

這麼好的至寶，為什麼燕太古挖回來，直接埋在地底？

第一是因為，玄真道法排斥捷徑，祖師爺嚴禁玄真教弟子以外物增長修為，必須踏踏實實修鍊。

這第二，還是因為羲和冰魄的靈氣過於自然純粹。

渡劫期以下的修士，碰羲和冰魄一下，都有可能被純粹的靈氣徹底湮沒識海，沖滅神魂。雖然看上去還活著，識海也看似提升，實際上根本就不再是那個人了，比活死人死得更徹底。

除非裴鏡清結成金丹醒來，能運起修為斷開識海與羲和冰魄的聯繫，自行破冰而出。其他情況下，依舊是活死人狀態的裴鏡清，一旦離開羲和冰魄，反而立刻會衰弱至死。

所以，直接把裴鏡清封進羲和冰魄里，只有兩種後果：

一是裴鏡清神魂被毀，栩栩如生，本質已死；

二是裴鏡清的神魂奇迹般堅持了下來，而且堅持了數百年，那或許有一日能重結金丹，恢復神智。

這兩種，不都算成功救了命嗎？

其實，數百年的等待，對修真者來說並不算太過漫長。難熬的是，可能永遠等不到結果。

孫七鶴一想到大徒弟也許就像現在這樣，永遠停留在冰魄里，永遠生死不知，如同凝於琥珀中永不凋謝的花，即使是渡劫期修士，也難免心中酸苦。

卻不想小九一言提醒，她觀照裴鏡清識海，看到的竟是隱隱的重塑金丹之兆！

而裴鏡清封入這羲和冰魄，不過過去一月。

這樣下去，等裴鏡清醒來，或許只需百年！

孫七鶴一時既驚又喜。

但她想到林不語不得不閉關沉眠休養，即刻自警天機難測。

茲事體大，她從不耽溺情緒，利落轉身，丟下一句：「隨我來。」

地宮，該封了。

少年似有所感，雖然聽師父的大師父的話，跟著往外走，眼睛卻一直瞧著冰魄中的師父，直到再也看不見。

出了地宮，孫七鶴手搭著小九左肩，心念一動，就到了祖師殿內。

祖師殿，是供奉玄真教初代祖師爺靈虛真人的法殿。

身穿掌教白袍的孫七鶴，不必出入便拜，只是恭敬一禮。

小九被裴鏡清教過，入得祖師殿內，先要拜祭祖師，因此也不需孫七鶴提醒，和記憶中的裴鏡清一樣動作，引香三拜。

知他是跟著裴鏡清耳濡目染，孫七鶴心中一嘆。

孫七鶴從東側劍閣，招出一把靈劍，將它懸飛到小九身前。

玄真教劍閣中還未使用的靈劍，通稱為劍胚。

劍修通過練劍，悟出劍意，而劍修悟出的劍意，又對劍進行打磨，塑造劍的形狀。這叫錘鍊。

劍修修到元嬰，道心穩固，這時他的劍也錘鍊成了最趁手的樣子。那時的劍，才是劍修真正的劍，才可為劍命名。

孫七鶴拋給小九這把劍，是玄真教親傳弟子通用的劍胚。

孫七鶴：「試試。」

少年持劍，既不多言，也不惶然，自然地演練起來。

他早將師父的示範牢牢記在心間，一出手，就是標準的玄真劍式。

孫七鶴凝神看去，又是錯愕，這少年的劍招，一招一式，看似規矩繩墨，實則大巧不工，修為微薄，劍氣卻已正氣凜然。

裴鏡清的劍，靈動錚然，劍氣清正。

眼前少年的劍，給孫七鶴感覺與裴鏡清的劍氣極為相似，劍意卻有所不同，是恢弘英武，更為凜然。

孫七鶴此時想起小九脫胎換骨不過一月。

而現在少年的修為，距離築基竟只有一步之遙。

小九脫胎換骨那天，裴鏡清散體而出的滿殿清正劍氣，自動親近他，為他溫養靈脈，指引他引氣入體，當日就已練氣入門。

就算如此，小九的修鍊速度，也和他師父裴鏡清當年有的一比。

誰能想到，玄真教痛失首徒，裴鏡清養的黑狼脫胎換骨，居然是個不輸給裴鏡清的劍修仙材！

若有朝一日，雙劍合璧，玄真教可謂是後繼有人。就算她不能得道，也足以告慰先師。

孫七鶴到此刻，終是下定了決心。

孫七鶴將少年喚到身邊，手搭在他肩上，即知骨齡十二。

人狼壽數有別，如此一來，小九隻比他師父裴鏡清小四歲。

她引動靈氣，從殿前取下記名玉笈。

記名玉笈，記錄的是親傳弟子的名字，與地底護山大陣相牽繫。

玄真五子的法名，四人靈光閃動，一人靈光熄滅。

玄真五子名下，記有三人法名：裴鏡清、秦磐、子魚。

其中，唯有裴鏡清的名字，與玄真五子都相聯。但此刻，三個字已是靈光微弱。

再往下，只有裴鏡清名下記了一個名字：小九。

孫七鶴上一次取出玉笈，就是去年，為加上黑狼小九的名字。

那時她五師弟還沒下山雲遊，和三師弟四師弟一起，三個人為裴鏡清變著法兒求情，一定要滿足裴鏡清把黑狼小九記上玉笈的願望。

最終，她是順了他們胡鬧。

孫七鶴以修為從玉笈上抹去「小九」二字。

小九瞪大了眼睛，為什麼師父的大師父要把自己從師父名下抹去？

少年面露焦急，要哭了一般，難過地問：「為什麼？」

才發覺自己忘了跟少年解釋，孫七鶴難得說了個長句，莊重道：「你已脫胎換骨，不能再以小九為名。你師父若在，定會為你另起法號，但……就由我這個師公代為吧。」

小九卻搖頭堅定道：「師父的大師父，師父給我起名叫小九，我就叫小九。」

孫七鶴眉頭微皺：「你師父以金丹為你脫胎換骨，叫你成人。其中苦心，你不知修真界妖族境遇，如今自是不能體會，日後自知。」

修真界和妖修的積怨，不是一兩句能說得完的。

聽孫七鶴這樣說，少年心裡更是難過，他又想堅持，又不願真如孫七鶴所說浪費了師父的苦心，他畢竟剛剛脫胎換骨，能這麼快學會說話練劍，已是天資曠世，可做人的常識和經驗，是短時間無法彌補的，因此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孫七鶴見他不應，折中道：「改小為蕭姓，如何？聽著相似。你若不喜歡，日後自己取個稱心的道號便是。」

小九一點都不想改掉師父給自己起的名字，一個字都不想改。

而且不知為何，他心裡對蕭九這名字極為排斥。

他默然想了想，問：「師父的大師父，能否改記道號？」

玉笈上確實可記道號，但孫七鶴奇怪：「你已想好給自己起什麼道號了？」

這才多大？

裴鏡清都還沒起道號。

小九也不解釋，說出兩個字：「凌雲。」

成為劍仙，就能保護師父了吧。

到那時，即使師父還在羲和冰魄里，他也能扛著師父，像說好的那樣，一起下山遊歷。

孫七鶴不用問，就猜到大概與裴鏡清有關。

「痴兒……」

裴鏡清的法名正下方，剛抹去兩個字的空白處，出現了兩個靈光閃動的字：凌雲。

次日，玄真教掌教真人孫七鶴，在靈虛宮外，祭告四方。

徒孫凌雲，現由她代為教導，教授玄真劍意，為玄真教下下一代首徒。

這番作為，修真界一看既知，是為了成全她大徒弟裴鏡清的死前夙願，把黑狼脫胎換骨一事徹底抹去。

各宗派又是納罕了一番師徒情深，但既然已經脫胎換骨，視之為人，本也是應該，因此也無二話，紛紛發靈訊符道賀。

從此，修真界再無黑狼小九。

多了劍修凌雲。

此時玄真教無人注意，有一個流言，在修真界內，從一個月前就悄悄流傳了開去。

——有修士猜測，玄真教有羲和冰魄。

*

十年一晃如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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