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6
「你說的是誰？zero？！那個Glory的zero嗎？」
「你說的這叫什麼話，難不成還有第二個zero嗎？」
「你為什麼會喜歡這樣的一個人啊？他除了打得厲害一點，沒有什麼好的，一點也不親近，還不負責任。」
「你想去Glory，是因為zero嗎？不是吧，zero不值得你喜歡啦。咱們圈子裡面，也還有很多優秀的選手的，沒必要喜歡這麼一個任性的傢伙。」
「你不知道嗎？他隨隨便便就丟棄了自己的戰隊不管了。」
「zero真的是一個極其不負責任的人。」
四面八方傳來的喧嚷人聲，裹挾在涼風中，像潮流一般，逼近又後退。賀棲站在一塊巨大的LED顯示屏前，上面播放著各戰隊明星選手的比賽集錦畫面。那些光影落在他清晰深刻的側臉上，落拓出影影綽綽的光斑。在他的周身，那些喋喋不休的嘴唇上下開闔著，每一個字元都像是利刃一樣，刺穿他的胸腔，直至心臟。
「你打得挺好的，不要拿這種人當偶像的。」
「沒有他好。」
「他已經成為過去了，你遲早有一天會超過他的嘛，最近的排行榜一直都是你在霸屏哦。」
「他是——頭號玩家啊。」
「都是聯賽組那邊瞎吹的，就算是真的，像他這樣不負責任的人，根本就不配。」
「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對他意見這麼大？」
「才不是我們對他意見大呢，你不知道嗎？他莫名其妙就把自己的戰隊給拋棄了呢，害得Glory現在被全網嘲。」
「也許他自己並不想這樣呢？」
「怎麼可能，他要是不想，幹嘛非得這樣。」「哎呀，zero遊戲打得好，崇拜他的人就多，然後他就飄了唄。」「沒意思，這樣的人喜歡他也沒有什麼用，因為他根本就不會在乎別人。」「說得真對，zero確實很自我，他一向只在乎自己。」
因為他根本就不會在乎別人。
他一向只在乎自己。
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都這樣說他？那是十三歲的他，獨自身處那所福利學校的檐廊之下，外間風聲蕭索，樹影婆娑。那人就這樣站在那冷月之下注視著他，就那樣從始至終一直注視著他的人，怎麼可能會只在乎自己？
轉瞬間場景轉換，那巨大的顯示屏猝然剝落，猶如一幅巨幅海報嘩然落下大幕，那背後的木門被人咔噠一扭，隨即被猛一下推開。Glory的戰隊經理，皮老闆出現在門口，臉上滿是笑意，「哎呀，young你是決定來我們Glory了對吧？」
賀棲從電競椅裡面抬頭，雙眼冷厲毫無光彩，那額發之下的皮膚被襯得青白。
「是這樣的，你放心，你來我們Glory是絕對不會委屈了你的。什麼都是最頂配的，外設啊，這些你都僅著自己最喜歡的，放心挑。然後呢，就是所有的相關簽約平台，都是業內有保障的，俱樂部那邊重重把關的，絕對不會讓你吃虧了。」
賀棲看著自己倒影在屏幕上的樣子，乾澀的喉結上下一滾，「我不是為了這些才來Glory的。」
皮老闆呆愣了一下。
「我……我是為了他才來的。」賀棲掀起眼帘，眼底微光閃動，「我一定要等著他回來。」
整個訓練室鴉雀無聲，皮老闆皺眉，輕聲問，「那個young啊，你……你之前不是你說你和你哥鬧了嘛？」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問我是不是因為他才決定打職業的嗎？」
皮老闆回憶著，神情嚴肅了一點，「是……是啊。但你當時給我說的是，你不是，你和他吵架了。你只是想參賽，能有個正式的身份，並不是為了他。」
賀棲呼了口氣，笑起來，「怎麼可能不是為了他。」
「是為了他哈？」皮老闆不確定道。
「……」
我只是——想走過他來時的路。
剎那間，那倒映在屏幕上的影子開始扭曲旋轉，被記憶的利刃割裂破碎，嘩啦碎落一地，每一塊都映照出更年輕時候的模樣，他看見自己立在墓碑之旁，有人撐傘朝他而來，將他擁入懷抱。
「小孩，別哭了，你再哭下去，我都心疼了。」
「不走，我不走。」
「可是對於我而言，不管你是什麼年紀，你都是小孩啊，十六歲、二十六歲、哪怕是到了九十六歲，不還是我的小孩嘛？」
記憶如電影回放，時光的長河一瞬溯回，乃至於更久遠的歲月。
「那我要是有想圖的呢？」
「QI？哪個QI？妻子的妻嗎？」
「老師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嗎？不過我的可以拿，因為我長得好看。」
賀棲眼底血絲縱橫交錯，「他這樣做都是為了我。」
賀平看著他，「也許是因為你的父母。」
因為我的父母？真的只是這樣嗎？
不，不是的——
賀棲的視線越過那道屏障，望向前方人聲沸騰的賽場。場下人聲躁動，每一聲吶喊都好似要衝破雲霄，在那燈光聚集之處，他看見蘇杭於千萬人中朝他投來平靜的注視。他們穿越人潮，在此刻凝望彼此。
為確保最後聯賽秉承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所有賽前流程，包括簽到、核實身份，賽前協議書、檢查外設，裁判對接……全部都是在前台，現場直播進行。
護送選手入場的溫金濤趕回了後台休息室，一進去看到了皮老闆拿著手機噼里啪啦的不知道一頓操作什麼，有點來氣，「他們都要開始比賽了，這個時候你還耍手機？你有沒有點良心？！」
皮老闆沒有搭理他。
溫金濤想著先前的那一幕，憤憤磨牙，「也不知道幾個小崽子會不會被影響到心態。」
越想越氣，Glory在外人看來，一直都順風順水的，明面上看著沒有什麼苦衷，但是溫金濤比誰都清楚，這幫傢伙走到如今的位置，付出了怎麼樣的努力。
登頂確實不難，難的是要一直站在頂峰！
這麼些年以來，只要稍微有點差錯，Glory總是最先被人祭天的。雖然電子競技，挨噴是挺正常的，但是那也不能總是無緣無故地承受怒火啊。
但他們歷來都不在乎什麼。
當初蘇杭退賽，所有人都群起而攻之，溫金濤至今仍然記憶猶新。他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告知所有人，他已然合約到期，不想再繼續打比賽，那這樣也不會有那麼多反對、嘲諷、譏誚的聲音存在。
但蘇杭沒有選擇這樣做，他幾乎以一己之力將所有人的怒火都往自己的身上攬。
可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做錯什麼啊。
直播畫面里，蘇杭那一如既往雲淡風輕的眼臉，平淡地注視著鏡頭，他的眼神依舊澄澈、熱血難凉。
溫金濤無聲呼了口氣，低頭擦了擦眼淚，「當教練的就是個苦逼活計，一茬又一茬地看著他們長大，走遠。想起他們曾經站在賽場的樣子，我就覺得難受……」說到後面，溫金濤聲音已經開始有些哽噎了。
他確實十分扼腕蘇杭退役，溫金濤眼睜睜看著他從少年走到如今，曾經的輝煌已然不在，卻永遠值得銘記。
「嗐……」溫金濤看著正在檢查外設的Glory眾人，語氣艱澀，「一個個看著也沒多大呢，嘴上說著不在乎，剛剛那樣子肯定是有點難受了。」
鏡頭前，雙方戰隊同裁判對接好，屏幕開始播放兩方的賽前小視頻，戰隊成員準備進入隔音房。
整整容納了足足四萬人的聯賽場館里，由於之前MT的操作，賺足了一大波路人粉，氣勢上隱隱壓過Glory一頭。
蘇杭抬眼掃視一圈，將目光放在了Glory的身上。
賽前視頻播放結束，大屏幕切到雙方戰隊情況。
選手配備相應遊戲設施，進入候場倒計時五分鐘。
雙方各成員開始選取對應操控手——
MT突擊先手、突擊二位、狙擊手、醫療師就位。
Glory狙擊手就位。
賀棲拿了狙擊位，蘇杭眼眸微微一凝，心裡霎時一沉。
Glory突擊先手觀戰、突擊二位觀戰、醫療師觀戰。
全場嘩然！
由於受到遊戲機制的限定，團隊賽必須是在確認雙方戰隊成員都到場，並且確定進入遊戲才會觸發遊戲啟動分圖選點。也就是如果只要缺席一個，都是不可能觸發遊戲機制的。而這樣的情況，也是為了保證比賽的完整性。
當然，如果選擇了觀戰，也算是進入了遊戲，不影響觸發機制。只是以觀戰為前提的情況下，參賽的選手，只能是獲取上帝視角，不能進行比拼、格鬥、廝殺等一系列操作。
也就是，此場比賽，真正和MT對抗的，只有賀棲的狙擊位一人！
與此同時，Glory官博更新了一條最新視頻。
視頻載入完畢——
畫面里可以清楚地看見，是Glory基地的訓練室。
有人站在窗前，從視頻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身。少傾那身影終於略微地側過身子，繼而走近，落座。
隨著這一系列動作而來的，是賀棲在訓練室柔和的燈光映照下越來越清晰的臉孔，落在所有人的眼底。
「你們好，我是Glor的young。在此之前，我曾表態過，我是為了什麼才來Glory，我說過，我是為了zero。這話不假。我之前一直不明白Glory對於zero的意義，我很少用具現化的心態去表述這些。Glory到底是什麼？戰隊、成員，似乎都不足以去涵蓋。但現在我明白了，正如zero所言那般，Glory的存在即本身，Glory即榮耀！代表著這個時代所有為之拼搏努力的人們的榮耀！」
賀棲凝視著鏡頭，沉聲，「薪火相傳，我會帶領Glory走下去，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Glory永不凋零！」
賀棲起身，消失在了鏡頭裡面，約莫十幾秒，唐浪浪挼著頭髮入鏡，他懶洋洋地倚在電競椅裡面，「咱們小隊長顧忌著狗……額，不對，我們zero的面子，所以用詞極其委婉。讓我來白話翻譯一下剛剛那段話哈。那就是——我是為了我哥過來的沒有問題，其實這個哥也不準確，懂的都懂，自己腦補去。那既然我哥的戰隊交到了我的手裡，那麼我肯定要給他發揚光大。所以剛剛小隊長想表達的中心思想就是——Glory就是最牛逼的！Glory必勝！！！」
「當然這也是我最想說的……」唐浪浪勾唇笑了笑，一字一句，「Glory必勝！」
小強看起來有些緊張，他坐下，還對著鏡頭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講真的，我現在手都是抖的，還是第一次搞這麼大的事。額……總之，反正小隊長和浪浪都說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也是這樣的。我就不吹了，咱們的粉絲們，底氣都給我們拿出來，看場比賽哪能委委屈屈的，我們不僅要贏，還要贏得光明正大的，等著吧！」說到後面，小強居然忍不住有種豎中指的衝動。當然了，還沒比出來，就被廖浩一腳踹飛了。
廖浩就比較嚴肅了，他老老實實地坐下，拉了拉隊服的褶皺，看著心口位置的對標，愣了一下，失笑，「我說下次，隊服顏色能不能配得好看一點的？」
皮老闆在旁邊差點沒直接給他一飛腳。
廖浩深呼吸了一口氣，別開自己的目光，飛快抹了一把臉，又看著鏡頭，「老實說，我們走到今天，什麼時候讓你們委屈過了？！你們要知道，你們喜歡Glory，是因為我們有本事，我們值得這樣！所以，小強說得對，不能讓你們委屈了，我們要讓你們看著，我們Glory永遠是最棒的！」
「得了，得了……」皮老闆轟小雞仔一樣的把廖浩趕走，環視屋內所有人，對著他們，同時也是對著所有將要看到這個視頻的人們說，「反正我思考過了，你們這樣搞事，最壞的結果不就是輸了嗎？到時候你們就說是我搞的就行，讓我來給你們背鍋。反正我也不怕，我抗壓能力強，要罵就罵我。」
「再說了，那幫#￥……&*的，不是想要公平嗎？不是說自己重在參與，不管結果如何，也要戰鬥到最後一刻嗎？咱們今天就讓他們好好地睜大眼睛看看！什麼才叫他媽的戰鬥到最後一刻，永不服輸！」
「什麼他媽的才叫牛逼！」
「什麼才叫勝之不武！！！」
「咱們Glory就是牛逼，一挑四！你們敢嗎？！」
「你們放心飛，出事我來背。」
唐浪浪一臉迷惑，「不是，皮老闆照你這個說法，你錄這個幹什麼？這不是保留證據嗎？」
小強附和道，「對啊，對啊，要不然把這段剪掉怎麼樣？」
廖浩笑得肚子痛。
皮老闆，「……」
幾人鬨笑成一團。
賀棲調整鏡頭，目光灼灼，「我有這樣的底氣，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因為一直以來支持我們的玩家、粉絲、Wave、Vast、Small、皮老闆，溫教練……」他掀起眼帘，那如新生樹木一般意氣風發的氣息於此刻蓬勃生長，眼底是如何也掩飾不了的輕狂又傲然的光彩，「我的zero，我的哥，我的蘇杭，我的頭號玩家男朋友。」
後台休息室，溫金濤目瞪口呆，皮老闆在旁邊泣不成聲，一直抹眼淚，「艹，給我整得稀里嘩啦的……」
溫金濤哽咽，「你們……怎麼都不商量商量？！」
皮老闆沒好氣，「商量了，你們他媽的能同意？！」
溫金濤，「……」
那只有孤零零地狙擊位的遊戲畫面落在蘇杭的眼底，全場一片寂靜。
聯賽組是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存在的。
但比賽開始，沒有硬性條件，如遊戲設施損毀，不得中止比賽。而且也沒有任何人會想到，Glory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就算他們是去年的冠軍，就算他們是圈子的元老戰隊，就算他們已經蟬聯數屆，就算……也絕不可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以一挑四。
這和SOLO賽不是同一個性質，SOLO賽確實所有參賽玩家都是自己的敵人，但與此同時，沒人組團。
跟現在的情況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Glory的行為，已經不是在證明自己的厲害，而是在公然挑戰聯賽組的權威了。
寂靜過後，是全場的噓聲，MT的粉絲舉著的燈牌默默地放下了，Glory、AK的粉絲滿目擔憂。
今天的比賽Glory能贏，但是只有賀棲的Glory……
這是不可能的啊。
「這裡是TLK賽事組，來自Burn-Glory的選手，young，請你明確自己的行為。TLK聯賽公正性不容置喙，如因你的行為造成的任何有關比賽失利的後果，皆由自己承擔！」
聯賽組工作人員的聲音傳遞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蘇杭清楚地知道賀棲此刻正在注視著自己，他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彈了彈身前的話筒，「去吧。」
賀棲看著他，隔著那道屏障遙遙相望，他嘴角勾了勾，露出一個輕淺的笑意。
蘇杭的視線落在賀棲那白皙的臉孔上，周圍一切都好像如退潮一般，模糊消遠了。蘇杭挑眉，每一個字都帶著笑音，他堅定地道，「往前去。」
靜默之後，全場響起鋪天蓋地地山呼海嘯般的加油吶喊聲！
「Glory必勝！」
「Glory加油！！」
「Glory！！！」
那決絕的吶喊落在賀棲的耳膜上，他看到這滿場的燈光，本能地看向那中央的冠軍牆。
為什麼要打TLK？為什麼要來Glory？
如果這在以前，大概對於賀棲而言，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他藉由著自己對於蘇杭那點執念，告訴自己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做。
是的，他是為了蘇杭。但他走到如今，卻並不只是因為蘇杭。
男人至死是少年，少年從始都中二。
沒人可以在面對這樣的場景下，不為之動容。
那全場山呼海嘯般的尖聲吶喊，足以喚醒所有沉睡的靈魂，點燃那如鼓點奏鳴的心跳。
——確定進入遊戲！
——我會讓你看著，我走過你來時的路，迎著鮮花和讚歌，無畏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