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三章癲狂
傍晚時天空飄起了細雨,珍珠似得雨珠順著瓦檐淌下,打在竹葉芭蕉上。淅瀝瀝的雨聲,連成一片,透過半開的窗戶傳到屋內,門前兩盞琉璃燈隨風輕曳著。
裴重熙來的時候,桓儇捧了卷書在窗邊翻閱。被風吹得搖曳不定的燭火映在她臉上,如同覆了層輕紗般,虛虛渺渺的看不真切。
止步在垂下的簾幔前,裴重熙眼中一點點蓄起寂寥。伸手想要掀開簾幔,卻頓在咫尺處。他就這樣隔著簾幔,靜靜看著桓儇。
「熙公子。」
剛翻到下一頁的桓儇,聽見白月的聲音,尋聲望去。
瞥見裴重熙直愣愣地站在簾外,桓儇以書擋著唇,笑道:「為什麼不進來?」
「我喚了你。你看得太投入,沒聽見。」說著裴重熙掀簾入內,斂衣坐到她身邊。傾唇,柔昵一笑,「有事耽擱了一陣,這才回來晚了。」
潮意裹著龍涎香的味道竄入鼻中。桓儇揚首,目光頓在裴重熙側臉上,忽而直起身湊近他,珠瞳中幽光流轉。
「身上濕漉漉的,先去沐浴吧。」桓儇從容落座,溫聲道。
「好。」
沒反駁她,裴重熙十分順從地走向偏殿的浴池。
擱下手中的書,桓儇看向徐姑姑,「傳膳吧。」
等裴重熙從浴池裡傳來,桓儇已經坐在了食案邊。她以手撐著額頭,一副饒有興緻的模樣,看著帶著一身水汽和香氣出來的裴重熙,彎了彎唇。
見她這般,裴重熙挽唇,「阿嫵是在打量我的體格有沒有變化么?」
「我只是在想何時能將你看膩。」桓儇收回目光,輕輕撫著手旁的鈞窯青瓷執壺。
斟酌一會,她起身走到不遠處的紫檀木架上,取了兩個海棠蕉葉凍石杯下來。就著燭光細瞧了一會,方才走回原處。
「這是前幾日尚宮局送來的西市腔,嘗嘗看。」
桓儇持著壺,各自斟了兩盞。一盞推到裴重熙眼前,一盞留給她自己。
玉碗盛琥珀。海棠色澤的杯子襯得盞中酒,越發誘人。持盞輕嗅,裴重熙眼露讚賞。
「我和溫家不日就要動手,你走了倒也不錯。」桓儇眼波微動,唇梢卻抿成一條直線。
她無法預料到自己和溫家這一戰,結局如何。倘若她不幸落敗,雖然不能保全所有人,但是至少能夠保住裴重熙。再有她布下的線,也不會將裴重熙捲入其中。
聞言裴重熙微愕,無奈一笑,「我不怕溫家。你放心,我會儘早趕回來。」
他沒想到桓儇居然希望自己離開。可他怎麼能離開呢?他之所以要離開,只是想趕去做他步下的最後一步棋。只要溫家一傾覆,那最後一子就得落下。他怕來不及。
「你放心去。指不定等你回來的時候,便是你我逍遙太平的日子。」桓儇囅然莞爾,握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屆時你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好。」與她相視,裴重熙鳳眸暗流漸漸沉沒,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真切的笑意。
喚了婢子進來撤膳。桓儇拉著裴重熙走到一旁坐下,將手中紙箋遞了過去。
「這是溫家在江南賣官鬻爵的證據。」桓儇珠瞳中聚起寒意,「為了這些證據哭了武攸寧和顧峰了,他們沒少為此事奔走。我打算過幾日去見一下溫家庶支的幾人。」
掃了眼桓儇遞來的紙箋,裴重熙蹙眉,「溫家庶支雖然有不臣之心,但是不可全信。我聽說你打算用溫卿妍?」
疑怪地看了眼裴重熙,桓儇緩緩點頭。
「她是溫家難得的聰明人。比起老奸巨猾的溫嵇來說,她明顯要更討人喜歡。」桓儇舒眉淡笑,聲音里摻了幾分愉悅,「本宮惜才。沒必要對溫家趕盡殺絕,更何況還得顧忌淇栩。」
她無意與桓淇栩再加深彼此間的決裂。所以才會想著留溫卿妍一命。
「她確實比溫行儉聰明多了。」裴重熙回過一聲,鳳眸中暗流再度流轉起來。
捕捉到裴重熙眸中暗流,桓儇抿了抿唇。
「早些休息。本宮還有些奏疏要處理。」說罷桓儇起身欲走向書案,卻被裴重熙拽住衣袖。
他也不說話。只是將她打橫抱起,拂開簾幔往床榻旁走去。輕輕地放下她,拉下簾幔。頎長的身軀覆了下來,遮住了她眼前的光影。
「景思?」桓儇皺眉喚道。
屋外的雨在落葉上踏著歡快的歌,屋內蠟燭靜靜燒著。偶爾有兩聲燭花剝落的聲音,傳入耳中。
此前沐浴完的裴重熙,並未束髮。此刻滿頭青絲披散下來,在燭火下,可以瞧見摻雜在裡面的幾縷銀白。
他披散下的頭髮,和桓儇在枕席上鋪散開的頭髮交錯疊在一塊,仿若在夜間暗自流淌的黑沉沉的河水。如同彼此的命途一般,看似休戚與共,實則隨時都可以分道揚鑣。
裴重熙輕應了一聲,垂首輕吻著她的額頭,轉至側頰和鬢角,一點點下滑至脖頸與鎖骨上。輾轉流連,絲毫不肯離去。單薄的衣裳下是熾熱的感情,渴望與之共生在一塊。如同泥土中生長的根須,彼此糾纏侵吞著。
他一手落在桓儇手上,穿過指縫,十指交疊在一塊。一手穿過散開的髮髻,落在耳旁,輕輕捏著她微微發熱的耳珠。他熟稔她每一處,亦侵吞了她雜蕪的思緒。
桓儇斂了斂眸,乾脆仍由自己沉入密密匝匝羅織成網的慾望中去。
從那日之後,她和裴重熙早就不再是從前的模樣,相隔數重壁障,非得走上同道殊途的路。歷經種種事,生死相托,二人終於再度握住彼此的手,交付信任,訴述笑似得看著她,「臣豈敢違背您的旨意。」
瞪了裴重熙一眼,桓儇環住他的腰。唇稍揚起一絲弧度。
見她這般,裴重熙輕笑。玉碾聲線中的霜雪悉數融於溫暖熱忱之下。一陣清風拂過,最後一盞燈火歇了,滿室只余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