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玉客棧 第六章 往事
澹臺熊羆恢復了一位一國小主該有的傲然氣態,雄心壯志,居高臨下,努爾綏可在旁微微一笑,輕輕點頭。
西域版圖遼闊,黃沙荒漠和翠綠草原各佔一半。
可惜如今有十三國,常年混戰,卻始終找不出一個可以統一西域的霸主,如果不能統一西域,又如何染指這片大漠外的中原?
中原土地可是比西域富饒的多了,草原雄鷹也有想翱翔中原的一天。
努爾綏可貴為西夜古國的大祭司,又是那位國師大人的師弟,看著西夜古國這幾十年來步步為營,運籌帷幄,勢如破竹的滅掉兩個民風彪悍的鄰國,現如今已經有實力一舉征服整個西域,距離大兵南下,就只欠最後一把東風。
年入古稀的黃袍老人眯眼看著漫天黃沙,暢想著有生之年的某天能站在那座富庶的京都皇城之上,體會什麼叫『他朝登皇樓,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而解開這一切囚籠的關鍵鑰匙,就隱藏在這片黃沙之中,南瞻洲最後一處洞天福地。
努爾綏可輕聲道:「道祖教廷與佛子曾言,天地之間三千世界,十個大洞天,兩個在天上,遙不可及,剩下八個墜落在四洲之中。千百年來無數山上人苦苦尋覓,如今發現了五個洞天,南瞻洲八占其三,一個被大離王朝牢牢把持,一個被仙人宗門佔為己有。」
澹臺熊羆眼神中一臉嚮往,道:「大離王朝國祚四百五十三年,能夠吞併小半個南瞻洲,與那處『桃花』洞天密不可分,一處洞天的福澤實在太過深厚,能讓一國國運亨通,且不說以往,就最近這一百年,南瞻洲飛升十三位仙人,六位來自大離王朝,這厚實的氣運,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努爾綏可抓起一把黃沙,手掌一合,再輕輕放開,黃沙被碾成了細沙,隨風飄散,道:「南瞻洲最後這一處洞天積雷山,傳聞乃是崑崙仙境中的一重世界,被幾位上古仙人聯袂斬落人間,這幾百年中,消息頻出,真假各半,大離王朝專門有一處暗部,取名望氣台,與我國捕氣宗相仿。望氣台的無數道家鍊氣士尋覓了整個南瞻洲都沒有洞悉一二,此前五十年還派設專人在這片黃沙下建立暗宮,找了五十年,可惜依然無功而返。」
澹臺熊羆笑道:「若非如此,讓大離王朝以為積雷山在別地,撤走了那些鍊氣士,我們也無法安然走到這裡。」
努爾綏可搖頭道:「未必,說是已經撤走,暗地裡有沒有布局誰又能知道?這幾年中大離王朝又傳出積雷山在這片荒漠,無非是別有用心的人故意散布消息,想借那些閑散山門來幫忙尋找。」
想到這裡黃袍老人的目光變得陰冷,嗤笑道:「一處洞天福地,裡面除了莫大的福澤和氣運,亦可能兇險無比,不是頂尖的仙宗聖門,被這些尋常山門找到了又如何?進去了和送死無甚區別。」
澹臺熊羆也很認同,這山上宗門和宗門之間,有的時候那道差異鴻溝,比尋常小國中君主和庶民的差距還大,天壤之別。
二人隨後又聊起了一些國事,完全不怕那位古怪的徐啞巴偷聽,因為努爾綏可已經劃下了一方小天地,一旦有神識侵入或者法寶偷聽,就會被他發現。
徐啞巴坐在樹下歇息,突然地面一陣鼓動,三匹大馬驚慌的嘶叫。
他抬頭看向遠處,頓時察覺不妙。
起龍捲了。
沙漠之中最危險的不是馬賊,而是龍捲。
一旦大風起卷,猶如龍息過地,必定捲起大片黃沙,不小心被捲入其中,結果就是骨肉分離、身首異處。
努爾綏可也發現了異樣,立即與澹臺熊羆趕回原地,三人一起策馬離開此處。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漫天的黃沙被狂風席捲,就連天色也變得暗沉。
索性三匹赤血大馬腳力不俗,趕在龍捲襲來之前逃離了,而之前所在的白榆林,已經被毀去大半。
三人回到客棧外,已是一身黃沙,恰巧碰到了返回客棧的裴沅貞一伙人。
澹臺熊羆仍是一副尊貴公子模樣,徐啞巴則有些狼狽。
努爾綏可抬眼掃過裴沅貞幾人,面無表情的走回客棧。
澹臺熊羆與裴沅貞擦肩而過時,眼角餘光看了裴沅貞幾眼,被裴沅貞捕捉到了,後者面露不悅。
澹臺熊羆露出一抹微笑,摸出一錠銀子丟給徐啞巴,眼神玩味的看著裴沅貞的身影,緩緩進入客棧。
徐啞巴牽著三匹大馬回到馬廄。
等所有人離開后,紫陽門客卿長老朱庭進才皺了皺眉,最後一個走進客棧。
他察覺到那位黃袍老人和白袍年輕人皆是修行中人,雖然探不清境界,但不由得有些擔心。
周崇和段雪山身上皆有血跡,剛才他們一行人去到別處探氣,返回途中遇到一夥馬賊,他們二人一馬當先迎面殺去,沒費多少工夫就將那伙馬賊殺絕,只是身上被濺了不少血。
臨近傍晚,天色漸暗,客棧一樓點起了油燈,住在二樓客房的客人也陸陸續續下樓吃飯,順子忙著招呼客人落座。
現在客棧中只剩下兩撥客人,一撥是裴沅貞他們,而另一撥則是澹臺熊羆他們。
順子將他們安排隔開坐,對於這些佩刀配劍的面生客人,就怕他們不懂客棧的規矩,到時候互相看不順眼,一言不合的就打起來。
以往熟悉這裡的客人,可都不敢鬧事,不玉客棧背後就是寶瓶關的千戶大人段飛熊,一旦鬧事被抓到,隨便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能直接殺頭。
可這些畢竟是新來的客人,有錢倒是有錢,還是那種肥的流油的大肥羊,但規矩就是規矩。
邱不玉自從接手了這間客棧,經營了五年,一直沒有發生過太大的事情,平日里有些小打小鬧也能從中調和,幾句葷話段子就和稀泥的勸開了。
裴沅貞一伙人坐了一張桌子,澹臺熊羆那邊則坐了三桌,順子和楊瘸子分別給兩桌上菜,邱不玉趁著上菜的間隙,到了兩邊各自閑聊幾句,雲淡風輕的透露了客棧的規矩,大家都是明白人,一點就通。
換了一身新袍的澹臺熊羆和努爾綏可坐在同一桌,兩人正用西域話交流。
努爾綏可道:「小主,那邊那桌的五人,年紀最大的兩人,一個六境,一個五境巔峰,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是個四境劍修,剩下兩個是四境武夫。」
澹臺熊羆看著裴沅貞,笑道:「這些中原人真有意思,行走江湖還要女扮男裝,沒有我們草原女子那般辛辣直爽,不過,這個女子看模樣長相不俗,是個極品,雖不如這間客棧的掌柜的風情萬種,但模樣確實有些意思,不知道她穿女裝是什麼樣子?」
裴沅貞察覺到一絲目光,轉頭就看到澹臺熊羆正看著自己,隨即劍眉一沉,澹臺熊羆毫無懼色,反而咧嘴露出笑臉。
朱庭進輕聲道:「公子,這伙西域番子來歷不明,人數眾多,最好不要發生衝突。」
裴沅貞當即轉過頭,左手捏了捏腰間的配劍。
澹臺熊羆笑了一聲,道:「也挺辛辣的。」
努爾綏可道:「小主,等辦完事情,若是有意,把她搶回草原即可。」
澹臺熊羆連忙搖頭,道:「算了,我還未娶到那位月煌觀的下一任聖女,我可不敢金屋藏嬌。」
努爾綏可笑了笑,道:「我們西域一眾王朝,雖然不像大離王朝那樣設有後宮,但哪位君主沒有十個八個老婆,小主放心,那位月煌觀的下任聖女圖的也只是本朝的幕後實力,不會介意你娶幾個老婆的。」
澹臺熊羆聽完努爾綏一席話,眼神中又浮現出一股炙熱。
一樓只有楊瘸子在照看,其餘人都到了後院吃飯,劉麻子和老張頭在碗里夾了一些菜,便自行蹲在一邊。
邱不玉心情不錯,讓順子叫上徐啞巴一起上桌。
徐啞巴雖然在飯桌上只顧著吃飯,依然沒有說話,但是面色不像以前那般死氣沉沉,也是面帶和煦笑容。
順子心思活絡,看了老闆娘幾眼,發現她嘴角擒著笑,時不時的瞥一眼徐啞巴,這在以前可從沒有過。
飯桌上三人都沒有說話,氣氛怪異,順子有些坐不住了,想要和劉麻子他們一起蹲在一邊吃飯,被老闆娘硬生生喊住了。
幾人吃飯吃了一陣時間,徐啞巴難得主動開口,道:「聽順子說廚房的備料不多了,現在客棧內客人多,明天我陪他去關口買一些,順便看看駱駝。」
邱不玉笑道:「那感情好啊,我正愁抽不出人手。」
說話時,徐啞巴和邱不玉同時用筷子夾住了同一片肉,徐啞巴迅速收回筷子。
邱不玉笑笑,夾起肉放到了徐啞巴的碗中,小聲問道:「今天和那兩個番子出去,有沒有什麼收穫?」
徐啞巴搖搖頭,道:「這附近我都找遍了,沒有什麼發現,你們和這群番子打交道一定小心,他們不是普通人。」
關於澹臺熊羆一伙人,徐啞巴不想給邱不玉透露的太多,怕到時候反倒麻煩,雖然邊關開放西域商客來往做生意,但大離王朝和西域的關係,其實並不融洽,暗裡有過不少較量,只是沒有擺在檯面上,雙方都在等一個契機開戰而已。
邱不玉眨了眨眼,笑道:「你也不是普通人,有你在還護不住客棧的周全?」
徐啞巴楞一下,大概沒想到邱不玉會這麼問,思索片刻,道:「不一樣的,那個番子老者很厲害,比我厲害很多,我未必能在他手下活下來。」
邱不玉嫵媚一笑,翹起二郎腿,道:「那咱們不惹他們便是了。」
順子覺得氣氛有些旖旎,幾大口扒光了碗里的飯便跑了,說了句:「我去換楊瘸子來吃飯。」
邱不玉哼了一聲,白了順子一眼。
楊瘸子一瘸一拐的走入後院,剛想上桌就被一臉賊笑的劉麻子拉到一邊,老張頭則幫他把飯端了過來。
劉麻子一臉麻子,門牙還缺了一顆,給楊瘸子打了眼色,楊瘸子心領神會隨他們一起離得遠遠的,就留下徐啞巴和邱不玉坐在桌子邊。
楊瘸子腿腳不便,沒有蹲下,而是直接坐到廚房門檻上,扒了一口飯,笑道:「咋啦?掌柜那邊有情況?」
劉麻子笑嘻嘻說道:「不確定,就曉得今兒老闆娘在桌上一句髒話都沒有罵。」
楊瘸子立馬放下筷子,將嘴巴里的飯菜囫圇吞下,驚訝道:「有情況。」
老張頭倒是一臉和藹,道:「也該有情況了。」
楊瘸子點頭道:「也是,當家當家的都走了六年了,這些年掌柜的一個人帶著我們幾個老傢伙和一個小傢伙,操持著這間客棧也不容易,既要玉面玲瓏的和那些過往旅客拉攏關係,又要滴水不漏的迎合邊關那邊,還要照顧我們幾個,看起來容易,其實暗地裡哭過多少次了。」
楊瘸子想起五年前,老闆娘用全部家當盤下了這間客棧,帶著他們幾個一步步辛苦經營,幾經波折才有了現在的局面,實屬不易。
剛開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老闆娘,連賬都算不好,也沒有這般潑辣,遇到一些客人的刁難調戲,表面裝作淡定,一回到房內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一想到還有幾個夥計的生計,便擦乾了眼淚繼續出來擠著笑臉迎客。
去年有一夥商客到客棧投宿,有個人嘲笑了一下楊瘸子,並故意伸腿絆倒他,老闆娘二話沒說,衝上來就給了那人一個大耳光,結果被人一腳踹到肚子上,還被罵了句「不要臉的賤貨」,幾個夥計拎著傢伙事就要與人搏命,被踹倒的老闆娘忍著疼痛死死攔住了幾人。
幸得另一桌有人知道這間客棧的背後有寶瓶關千戶大人照應,與對方說了幾句好話,那伙人才作罷,這才沒有起大的衝突,老闆娘也只是笑笑就過了。
楊瘸子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心疼老闆娘。
老張頭想起一事,道:「今兒下午老闆娘發工錢,我們每個人都領了一百二十兩,老闆娘還叫我早點寄錢回家,我家老婆子死的早,大兒子成家了,小兒子也快了,她這麼辛苦也是為了我們。」
劉麻子嘿嘿道:「老闆娘還說喊我多攢點錢,就娶個媳婦兒,但我劉麻子年輕的時候,什麼女子沒見過,玩過的也多了,就想安安心心留在客棧。」
楊瘸子道:「那個大飛熊倒是喜歡掌柜的,但畢竟是當家的結拜兄弟,雖說大當家的死和他關係不大,老闆娘也心裡清楚,但就是放不下心裡那道坎,再說老闆娘也不喜歡大飛熊那樣的,我看這個徐啞巴就挺好的。」
劉麻子看了一眼徐啞巴,笑道:「年紀輕輕,長得也不賴,武藝又高強,如果有他在,我們也就放心了。」
今年年初剛過,劉麻子和邱不玉道關口進貨,途中遭遇馬賊,二境武夫的劉麻子倒是不懼,但還要護著貨和邱不玉,難免力不從心。
恰好遇到一個黑袍刀客,輕鬆就將那群馬賊打跑,邱不玉想要道謝,沒來得及開口,那人就策馬離開了。再後來過了十來天,又在客棧中遇到那人,也就是現在的徐啞巴。
老張頭若有所思了一陣,苦笑道:「就怕徐啞巴留不下來啊,他是來找什麼地圖和山的,只怕找到就要走了。」
劉麻子嘆氣道:「能留下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