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續二
霍雲忙的這些日子,沈呈錦和青湛都沒有再見到他,倒不想今日在沈府遇著了。
霍雲遠遠見兩人過來,笑著招手,「丫頭,木頭,好久不見了。」
沈呈錦知道他如今同沈鈺經常打交道,在這裡遇見也不奇怪,她也向他打招呼,又問:「朝姐姐呢?」
霍云:「她在客棧,晚些會一起去接岳前輩。」
沈呈錦想著許是有什麼安排,沒多問,三人一道進了府,到了岳寧風的院子,恰好沈鈺也在。
門開的一瞬間,沈呈錦便看見一團紅朝她奔過來,動作有些搖晃,到了腳邊,抱著她的腿,仰臉奶聲奶氣喊:「姐姐……姐……」
腳邊的小娃娃正是沈鈺和岳寧風的孩子,取名沈呈煊,小字念安。
沈呈錦被這一聲叫得心軟得一塌糊塗,蹲下身將小娃娃抱起來,忍不住輕蹭他的小臉蛋,「小念安會叫姐姐了,真棒!」
眼前的小臉蛋香軟白嫩,沈呈錦沒忍住親了一下,懷裡的人兒咯咯直笑,小手抓住沈呈錦領子,還要討親親,沈呈錦抱著人進屋,又喚青湛將她買來給小念安的物件兒拿上。
她正歡喜地同懷裡的小人兒玩耍,絲毫沒注意她與小念安互相親親時青湛的神色。
霍雲瞅瞅門口身體略僵的青年,忍笑拍拍他的肩膀,跟著沈呈錦進去了。
內室坐著岳寧風,見沈呈錦抱著孩子,過去將小念安拎起來,放到了軟榻上,「你不要哄著他,他就是知道每次你來能吃上好吃的,能得到小玩意兒,才這麼熱情。」
沈呈錦:「……」
「他才多大啊,哪懂得了這麼多。」
岳寧風撇撇嘴,「你別小瞧了這小東西,他可比你小時候心眼多。」
沈呈錦:「……」
知道她是面冷心熱,性子也就這般,實際上將小念安照顧的非常好,沈呈錦笑笑沒多說。
她與沈鈺,倒像是傳說中的虎媽貓爸。
沈呈錦回憶了一下自己小時候,還是有點同情小念安了,好像她那時,被沈鈺和岳寧風捧在手心裡,寵得快無法無天了。
她也沒真照岳寧風說的撂下小念安,依舊坐在榻邊陪著他玩,等青湛遞了一個小布偶過來,沈呈錦抱著懷裡的人,鬼使神差問:「湛湛,你要不要抱抱念安?」
沈呈煊到現在已經快兩歲了,沈呈錦隔三岔五便會過來同他玩耍,仔細想想,青湛好像從來沒有跟小娃娃親近過。
他性子冷,旁人倒也沒大注意他同小孩子的交流。
青湛聽了沈呈錦的話,捏布偶的手一僵。
抱……抱孩子…….
他這邊還沒反應過來,沈呈錦懷裡的小人兒已經扒拉著往外爬,扭著身體朝青湛張開手臂,聲音奶甜:「抱…….抱……」
青湛:「……」
沈呈錦笑著將小念安舉起來,靠近青湛,示意他抱抱看。
青湛錯愕了一瞬,將布偶放下,僵硬地伸出手臂,將小娃娃接住。
懷裡的娃娃透著奶香,軟得不可思議,青湛僵硬著沒敢動,這感覺比第一次握劍都要緊張。
霍雲湊過去,看他這一臉肅穆像是要上刑場的表情,忍不住翻白眼,「你會不會抱孩子啊?」
他過去,伸手幫青湛調整姿勢,「頭放到臂彎這裡,托好他的腰背,這樣……不是啊,另一手放這兒……放鬆,你不要這麼僵硬!」
青湛:「……」
沈呈錦忍俊不禁,「霍雲,你對抱孩子怎麼這麼清楚?」
霍雲:「……」
還不是前段時間珣閣出任務,意外弄來個小奶娃,他沒辦法,只好跟童朝暫養了一段時間,前幾日那孩子才被接走。
霍雲同青湛,一起在抱孩子上面研究了半天,確切的說,是霍雲在單方面的跳腳。
小念安很配合,奶聲奶氣地朝青湛喊著:「哥哥……哥哥……」
霍雲笑得合不攏嘴,指著青湛那一張不苟言笑的面癱臉,「這個叫姐夫。」
「姐呼!」小念安跟著喊了一聲,聲音清脆稚嫩,惹得屋裡幾人都跟著笑起來。
青湛:「……」
他的目光不易察覺的柔和下來,抱著小娃娃到榻邊,順手拿起方才撂下的布偶塞到他手中。
小念安抱著布偶,眉開眼笑,又是一生脆甜:「姐呼!」
沈呈錦看著青年愕然的表情,沒忍住笑出聲。
幾人陪著小念安玩鬧一會兒,岳寧風便讓棉杏將孩子抱下去了,往常她從不會這樣,沈呈錦瞧著,沈鈺和岳寧風似乎有什麼話同他們講,便沒多話。
正好霍雲也在,沈鈺也並不打算避著他,他看向沈呈錦,沉吟片刻,「小錦,今日你來,其實爹娘想同你說一些事情。」
沈呈錦很少見沈鈺露出這樣欲言又止的表情,下意識緊張起來。
「原本,該是早告訴你的,眼下說,倒有些倉促了,只是的確不該再瞞著你。」
他這話說的一句不曾在點上,沈呈錦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事,讓沈鈺這樣人,都變得有些失了方寸。
岳寧風從旁,被他這樣遮遮掩掩的說辭給弄急了,她乾脆了當:「其實,就是你是…….」
話到嘴邊,卻瞬間卡住,岳寧風張著嘴,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沈呈錦:「……」
她是什麼?為什麼感覺她被查出來絕症了一樣?
「伯父伯母,是想說岳前輩的事吧。」
開口的是霍雲,他看向幾人,「二位若不知如何開口,不如讓在下來說。」
沈呈錦奇怪看向他,不懂他怎麼知道沈鈺和岳寧風要對自己說什麼。
沈鈺頷首,連岳寧風都奇異的沉默。
霍雲看向沈呈錦,在她迷惑的神色下,輕聲說:「其實,你的生身父親,是岳思岳前輩。」
這答案在沈呈錦的猜想中,早就呼之欲出,可她還是傻眼了。
她聽霍雲大概講了一遍當年的種種。
夜家的四公子夜燼漓,夜寒月的叔叔,也就是如今的岳思,同世仇岳家嫡女岳寧楚相戀,被長兄逐出家門,之後又救了長兄的岳父阮畫,為完成阮畫遺願回到夜家,卻不想因阮畫留下的塑還經,給妻子的娘家帶來了滅門之災,唯有岳寧楚的妹妹岳寧風,帶著襁褓中的沈呈錦逃過一劫。
沈呈錦只覺得這一切過於曲折離奇,兜兜轉轉,竟原來從一開始,有些人的命運就被聯繫在了一起。
她與夜寒月,岳千池,還有沐染,巧合也是冥冥之中註定。
之前,她聽說岳千池和夜寒月似乎鬧了什麼彆扭,原本兩人好好的,甚至該在霍雲前面成婚,竟到現在也了無音訊。
沈呈錦似乎明白了什麼,所謂的鬧彆扭,很有可能是兩人知道了當年之事,如果算起來,兩人幾乎是隔著不共戴天之仇,岳千池真正的父親趙仲恪,殺死了夜寒月小叔的妻子一家,害的他小叔容貌盡毀一無所有,而夜寒月的父親,殺了岳千池的父親,偏偏岳千池,最後是被夜燼漓救下悉心養大的。
沈呈錦輕嘆,到如今最糾葛的,絕不是她。
若這一切是真的,夜寒月,岳千池,岳思,不知該如何面對對方。
沈鈺見沈呈錦發獃,以為她是一時間無法接受,輕聲道:「小錦,你會怪爹娘嗎?」
沈呈錦回頭,看著沈鈺有些沉重甚至緊張的目光,忍不住一陣鼻酸,她開口,問:「我還能做你的女兒嗎?」
沈鈺聞言,竟忍不住紅了眼眶,岳寧風直接站起身,幾步走到她面前摟住,「怎麼不能,你永遠都是我的小錦,娘親才不管那麼多!」
沈呈錦破涕為笑,回抱住她,「我知道了,娘親。」
一向風風火火性子爆烈的岳寧風,此刻竟哽咽了聲音,大約覺得哭對她來說太過沒面子,她綳著表情,愣是沒讓自己失控。
她是真的怕,沈呈錦知道真相后,就不再當她是母親了。
岳寧風摸摸她的頭,想起岳思那般樣子,忍不住放輕聲音說:「你也不要怪你親生父親,他這些年,一直覺得我還在怨恨他,覺得無顏見你,甚至不敢出現在我們面前。」
少時岳寧風一直覺得是夜燼漓搶走了自己的姐姐,讓岳寧楚有家不回,後來又因為夜燼漓救下阮畫,留下塑還經,間接致使岳家滿門被滅,她滿心怨恨,即便之後夜家替岳家報了仇,也一直無法接受夜燼漓。
直到後來見到岳千池,看見她與趙仲恪一模一樣眉眼和紅痣,她出奇的平靜,她其實早就不再對當年之事心懷芥蒂,因為無法讓自己再去怪罪任何一個人,夜燼漓,岳千池,阮畫,包括夜寒月的父親,他們都沒有做錯什麼,即便錯了,也早就償還清了。
該去珍惜的,是活著的人,她不能一直讓自己沉在回憶里。
岳寧風又道:「原本該是他親自與你說的,只是我瞧他那樣子,怕是要悶在心裡一輩子,之熙曾說是受人之託,才來為你診病,想來就是他,還有紫川羅,也是他九死一生為你尋來的。」
岳寧風一開始確實自私的想過乾脆瞞著永遠不開口,可是沈鈺說,有些事情該讓沈呈錦知道真相,夜燼漓縱然不曾陪伴沈呈錦長大,但真的為她做了很多。
苦寒之地的紫川羅,連青湛當年尋找時都險些殞命在那裡,夜燼漓冒著多大的危險,受了多上苦痛才找到的。
沈呈錦當然不可能怪夜燼漓,她甚至覺得心疼,一個父親,只能偷偷躲著,不敢同親生女兒相認,為她性命不顧的尋葯,卻什麼都不肯告訴她。
便是她不是真的沈呈錦,也禁不住心酸。
沈呈錦鬆開岳寧風的懷抱,眼眶紅著,想起第一次見岳思,他那樣柔和又失落的眼神。
她仰著頭看看岳寧風,又看看沈鈺:「爹,娘,下午我們一起去接他,好嗎?」
沈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動容,最終只是笑著摸摸沈呈錦的頭。
「好。」
……
城郊芳草漫漫,長亭外立著幾個人,正朝官道方向張望。
山巒盡頭一輛馬車駛來,越來越近,等到了跟前,車轅上的少年將車停下,而後挑開帘子,扶著車上的人下來。
那人一身簡單素布衣衫,面具遮蓋了半張臉,他在道旁站定,看到長亭邊的數人,直接愣住了。
沈呈錦和青湛站在最前面,旁邊立著霍雲和童朝,還有沈鈺和岳寧風,岳寧風懷裡抱著個奶娃娃,正朝他揮著小手。
岳思站在原地半天沒動,直到沈呈錦朝他走近,笑喊了一聲:「爹。」
那一聲自耳入,穿透身體落到心臟上,岳思前所未有的慌亂,開口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順著臉龐滾落。
他側開臉,留下帶面具的一邊面對沈呈錦,僵著身體不知該作何反應。
沈呈錦喊出那一聲,也不受控制地掉眼淚,她喉嚨噎痛,再次走到他面前,仰著臉,淚中帶笑,「爹。」
岳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念想了多少年,遠遠的在暗處看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手臂顫抖,壓抑了多年的辛酸如洪水開閘,他竟哭出了聲音。
沈呈錦上前抱住他,眼淚撲簌簌下落,她根本止不住,心口酸澀難忍,她甚至分不清,是作為一個外來者的心疼,還是真的骨肉血親難捨。
兩人都說不出話來,直到沈鈺上前將人勸開,岳思側身擦了擦臉上的淚,情緒尚有些激動難平。
便是當初容貌半毀遍體鱗傷,他也不曾這般狼狽過。
似乎是想照顧他的情緒,岳寧風上前,抱著小念安靠近,難得放軟聲音:「念安,叫姨丈。」
小念安笑得露出還沒扎齊的牙,聲音又脆又奶:「姨醬!」
他的咬字還不清,逗笑了在場的幾人,一時間氣氛倒沒有那樣沉重了。
岳思神色動容,訥訥問:「我可以,抱抱他嗎?」
還沒等岳寧風回復,小念安已經自動往自家母親懷抱外面爬,並向岳思張開了小手臂,「抱……姨醬抱……」
岳寧風便順勢把小娃娃遞過去。
岳思接到懷裡抱著,小念安的手扒到了他露出的半張臉上,軟乎乎的小人兒拱著身體,噘嘴朝岳思腮邊吹氣,「姨醬呼呼……不哭……」
奶娃娃小聲的安慰,讓岳思一瞬間又紅了眼眶,他壓下心中震動,彎唇一笑,「好,不哭。」
小念安見他笑了,便不再繼續吹氣,小手指指沈鈺和岳寧風,像是在同岳思介紹一般,「爹爹,娘親……」
然後扭頭指指沈呈錦,「姐姐。」
奶娃娃見邊上的青湛正攬著沈呈錦給她擦淚,舉起小手捂住眼睛喊:「姐夫羞羞!」
幾人被他這蠢萌的動作逗樂,小人兒又放下手,指指邊上的童朝,喊:「姐姐!」
一聲脆甜把童朝喊懵了,然後就看見小奶娃又指向霍雲,糾結了一會兒,脆生生喊:「叔叔!」
霍云:「……」
他作勢生氣上前,戳戳軟嫩的小奶娃,指著童朝道:「小傢伙,你叫她姐姐,也該叫我姐夫。」
小念安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提溜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然後開口喊:「叔叔!」
霍云:「……」
他有這麼老嗎?他明明大青湛還不到一歲!憑什麼小東西之前還叫青湛哥哥!?
霍雲鍥而不捨地教小念安叫姐夫,結果愣是沒成功,等人被岳寧風抱回馬車上,他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轉身向岳思問道:「岳前輩,沐公子沒同您一塊回來嗎?」
岳思聞言,身體頓住,臉色一瞬變得蒼白。
連一邊的青湛,都覺察出來不對勁,神色微變。
霍雲心頭籠上不安的感覺,他盡量保持聲音平穩:「怎麼了?」
岳思背對著他,如松竹一般的身形,竟莫名有些佝僂了,許久,他輕聲說:「之熙他,在雪山上失蹤,我沒能找到他。」
他的聲音如同積壓山頂多年的冰雪,一片平靜荒蕪,卻透著徹骨的冰涼。
沈呈錦就在青湛旁邊,直接傻在原地。
她覺得岳思在說一個玩笑,根本沒有任何的真實可言。
怎麼可能?
雪山……雪山……
她看到夢境之中,那一身素白衣衫的人,在山坳深處回頭,迎著漫天飄落的雪,向她溫和地笑著,「小錦,我去找她了,你不要擔心。」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虛空雪花亂舞,落在她眼睫間化作清透的雪水滑落。
漫天的蒼白退散,漸漸沉入灰暗,沈呈錦聽見耳邊有人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沐染,他說得一定是真的,他去找他的那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