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起深谷
離開義川王府之後,青湛便察覺有人一路尾隨自己,倒是沒什麼惡意,很明顯是魯懷介派過來的。
青湛不習慣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故而出城沒多久,就將人甩開了。
他沒有直接離開,在城郊處守了一段時間,見魯懷介出城去了軍營調兵,才自行離去。
義川城西邊的一片荒地中,青湛驅馬而過,遠遠便看見有一隊人朝自己這邊而來,為首的一身暗紅棉袍,正是霍雲。
這處沒什麼遮攔,霍雲自然也看見了他,趕忙勒馬停下來,等人到眼前,上下打量一番確定沒受什麼傷,才鬆一口氣。
青湛原本就是要找他會和的,不曾想人竟然追來了,於是驅馬靠近,「信收到了。」
留在入雲客棧里的信,霍雲已經看過了,也知曉了岳思那裡的大致情況,他點頭,道:「你來義川城,為什麼不同我商量?」
「事發緊迫。」
霍雲調轉馬頭,原本蹙緊的眉頭舒展,不知怎得心中有幾分鬆快,輕笑說:「如今倒是知道回話解釋了。」
青湛不語,看著他調轉馬頭,便過去與他并行。
見他依舊一副不苟言笑的面癱像,霍雲挑挑眉,在馬上輕斜身體,同他湊近了些,「我這樣著急忙慌的趕過來,你不想知道為什麼?」
這話青湛聽了,卻好像沒聽見一般,連回頭都不曾,只是一顧驅馬前行。
霍雲嘴一癟,也不管自己被無視了,又道:「義川王魯懷介,是北繞帝兒時的玩伴,頗受北繞帝信重,他和你父親,曾一起共事,當年宮變,正是他帶兵趕到,止住了動亂。」
而青湛的父親,最後兵敗被殺,也正是因為魯懷介調兵趕來,斷了他的後路。
有些話,霍雲不欲再說下去,魯懷介認識允商,據寧兀語所說,青湛的樣貌像極了自己的父親,義川城一行,魯懷介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這也是霍云為何會著急趕來的原因。
當年逼宮的事到底真相如何,北繞的這些人對青湛懷著怎樣的態度,霍雲也摸不準,但他知道青湛一點不想牽扯這些,既然義川王並沒有異常舉措,他自然也不會採取旁的行動。
一路往西進入一座縣城,天已經黑透了,青湛和霍雲留在客棧中暫歇一晚,第二日才又往炎水城的方向趕。
霍雲在收到青湛信件的時候,便派人將炎水城的所有詳細狀況傳給了魯懷介,對方只需稍加調查便可辯出真假,畢竟要在山裡養那麼多人,就算再小心謹慎,也不可能一點馬腳不露,等回到炎水城附近,魯懷介那邊也已經暗中調兵趕來。
帶兵圍山,並不是一件小事,霍雲得到魯懷介那邊的消息時,也大為驚訝,他竟然調了義川軍大半數的人馬。
此番衝突,幾乎算是公開與落獨宣戰了。
這簡直是堵上身家性命,甚至一生清譽的舉動,因為只這短短几日,他根本來不及向北繞帝請旨,無論勝負,擅動兵戈,已經足夠讓他被治罪的了。
霍雲原本以為魯懷介頂多帶些親信前來,暗中救人,沒想到他竟是要直接帶兵圍山,準備將藏在山中的落獨人一網打盡。
但仔細想想也無可厚非,因為除卻落獨人,炎水城外的軍隊也是一大隱患,步雨棠雖然不在,但誰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留下後手,一旦動起兵戈來,步雨棠統管過的人,究竟會如何,沒人可以保證。
義川軍將至,這樣的動靜就算再隱秘,落獨也不可能一無所覺,霍雲也只能臨時轉變計劃。炎水城外的軍隊,他有辦法暫時欺矇住,給魯懷介拖延時間,但落獨那邊,就必須提前動手。
……
兩日後的深夜,數十名黑衣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城外深山。
青湛潛入山谷中那處試蠱洞穴時,並沒能找到岳思,就連原先洞穴中關押的近七百人,也都不見了,很明顯落獨已經有所察覺,將人臨時轉移了地方,但據霍雲拿到的消息,人定然還沒有出山。
青湛順著遷動痕迹,往南穿過一道峽谷,進入山中最深處,這夜中深山,蛇蟲蟻獸,虎豹豺狼最多,然這處卻靜悄悄的沒有猛獸出行的跡象,明顯不正常。
再往裡走,果然發現了有大量人停留過的痕迹。
深谷中雜草叢生,怪石嶙峋,青湛悄無聲息地靠近有微弱火光的一處山洞,還沒等進入,遠遠便有人提著燈籠靠近,看清來人,青湛迅速將他扯到暗處,用匕首抵住咽喉。
那不是別人,恰好是原先被他威脅過的灰袍人。
灰袍人原本嚇得差點摔了燈籠,看到那雙熟悉的冷冽雙眸,尖叫直接卡在了喉嚨里,「俠……俠士……」
確定周圍暫時沒人,青湛低聲開口問:「岳先生在哪?」
「岳先生被王爺關起來了,就在西邊一處荊棘叢后的洞穴里。」
他說完,正欲開口討要解藥,青湛便伸掌將人劈暈過去,藏在草叢裡,扯了灰袍披到自己身上。
西邊的荊棘叢,有兩名落獨人把守,不遠處便有幾個營帳,青湛身穿灰袍靠近,他們倒也沒有警惕,手持兵刃上前問話,剛靠近便瞬間被劃破喉嚨。
將二人倚靠在荊棘叢邊,青湛悄無聲息進入洞穴中,這處山洞不深,他一進去,便看到被鐵鏈鎖在石壁上的青衣男子,滿身是傷,髮絲凌亂,此刻已經昏迷不醒,明顯受了不少酷刑。
青湛沒有猶豫,上前將鐵鐵鏈砍斷,脫了身上的灰袍撕開,將人背到身上。
他正要出洞,岳思卻悠悠醒轉過來,伏在他背後,氣若遊絲:「我身上被下了蠱,出山洞,你會被發現,放下我,走……」
青湛沒有回答他,只是把方才撕開的灰袍擰成布條,將岳思牢牢綁在自己背上。
岳思此刻半點力氣也無,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由青湛將他背出山洞。
果然出洞不久,荊棘叢外不遠處的帳篷,便湧出不少落獨士兵,向二人合圍而來。
青湛持著蟬翼劍一路衝殺,半點沒讓背上的岳思再受傷。
山谷中喊殺聲一片,血染紅了大片的雜草,從谷中四面趕來的落獨士兵越來越多,原先那幾個與青湛一同來的黑衣人,也迅速趕到,加入戰局。
隆冬時節最是乾燥,火把墜地,迅速燃起一片,深谷中火勢愈演愈烈,幾乎將黑夜都照亮了。
一路衝殺,青湛的一身黑衣,已經被血浸透,臉上也是一片猩紅,眼神冷的比這隆冬的天氣更甚,然揮劍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減慢。
落獨的不少人,已經被這渾身浴血的青年駭到了,他們人雖然多,可竟沒有一個能重傷對方,死在他手裡的人越來越多,他卻彷彿殺不累一樣。
只有青湛背上的岳思知道,身前揮劍的青年不是什麼神,再如此下去,他一定會透支倒下,連一同前來的那些黑衣人,也重傷了好幾個,這包圍圈,他們沖不出去的。
岳思不知道,青湛到底是抱了什麼信念,才能這樣一刻不停地揮劍。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深谷,陣陣喊殺聲越來越近,一隊人馬沖入山谷,四面合圍而來,為首的一身鎧甲,鬍鬚遮了半張臉,他身側的青年,一身暗色紅衣,正是霍雲。
義川軍來勢迅猛,落獨人沒有防備,很快便被衝散。
霍雲進入山谷,飛身加入戰局,護著青湛從潰散的落獨包圍圈中衝出,等徹底安全,他才連忙用劍挑開綁在岳思與青湛身上的布條,將岳思扶坐在地上。
二人皆是渾身浴血,也瞧不出到底有沒有受傷,魯懷介趕到時,看到持劍而立,眼神漠然冷肅的玄衣青年,也是駭了一跳。
他的目光沒有在青湛身上停留太久,幾乎跑著到岳思身邊,看到他手指有些不正常的彎曲,氣得雙目赤紅,蹲跪在地上扶著他,「落獨那幫孫子對你用刑了!?」
岳思勉強扯起一抹笑,抓住他的袖口,有些焦急,氣息尚且不穩,「山洞裡,關了人,火燒起來,會坍塌……」
他不知道,他說話時,一旁的青湛一直在盯著他的半張側臉發獃,直到他說完,青湛忽然提劍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霍雲驚詫地拉住他,「你要去哪?」
「山洞,救人。」
他只留下這四個字,便飛身而去,留下原地一臉獃滯的霍雲,除了不可思議,還是不可思議。
他近乎機械地轉頭看向扶著岳思的魯懷介,「他剛才說什麼?」
「救人啊,你沒聽到?」
霍雲是聽到了,但這跟聽沒聽到有什麼關係。
青湛向來只跟殺人沾邊,救人?別開玩笑了。
到底是理智大過了震驚,霍雲回過神,趕忙也追了過去。
等他人到山洞附近時,一片火海中,青湛和一群士兵,正護著裡面的百姓陸續逃出來,他一時怔愣,遠遠看見洞口上方的巨石正搖搖欲墜。
霍雲目光一瞬間變得驚恐,幾乎失聲喊道:「木頭!」
幾乎同一時間,巨石墜下,轟隆隆得發出一陣悶響,那一聲彷彿砸到了霍雲心口,砸得他肝膽俱裂,等反應過來,人已經飛身到了山洞口。
巨石遮擋了半個洞口,青湛此刻正蹲跪在地上,用肩背和雙手撐著,沒讓它徹底落下,洞中不斷有人向外爬出來。
他的虎口已經開裂,嘴角也流了血,枯草上的火燎到了衣擺,汗珠混著臉上的鮮血滾落,額角青筋凸起,身體卻紋絲不動。
霍雲這一天的震驚,比遇到他這些年加起來的都要多,但此刻哪裡還敢想別的說旁的,忙叫上幾個士兵幫著將巨石移開。
巨石轟得一聲砸在洞口不遠處,青湛有些脫力地用雙手撐住地面,緩了稍許,被霍雲半扶著出了火場。
等人差不多都救出來,霍雲回身指著他道:「你是瘋了嗎!?」
以他的身手,想要在石頭落下的時候躲開易如反掌,可是他居然沒有躲。霍雲從不知道,青湛這樣幾乎算是冷漠至極的人,居然也會冒險去救那些不相干的人,若不是眼前的青年還是一臉面無表情的臭德行,他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青湛知道霍雲這是后怕,他自然也不是要捨命救人,若不是有把握,他自然會躲開,等撐不住時,定會棄石逃走,那些人的命,他本也不在乎。
只是,看到岳思那半面側臉,聽到他半帶祈求的話,猛然間就想起在江克的山洞中,沈呈錦也曾渾身是傷,攥著他的衣擺,希冀地懇求他出手相救。
迎上霍雲瞪他快要瞪出來的雙眼,青湛少有的放輕聲音解釋,「我沒事。」
霍云:「……」
特么現在居然連示弱服軟都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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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雲:你沒事,我有事!嚇死寶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