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家在杭州
下午三點半，財務部正是最忙的時候。
「凌彤萱，你幫我把這些文件複印下！」胡蝶剛剛從銀行辦完業務回來，將厚厚的一疊文件放在桌上。
「好的。」凌彤萱抱著文件走向列印室。最近胡蝶總是這樣，將一些不屬於她的工作推給她，不過都是複印之類的小事，她覺得倒也無所謂。
凌彤萱迎面瞧見金東方走了過來，便立即頓住腳步，頷首道，「總監！」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商務型針織外套，既休閑又不失莊重，裡面是白色的襯衫，領口的紐扣沒有扣全，微微鬆開兩顆，露出了古銅色的皮膚，凌彤萱不由得地感到雙頰泛熱。
「嗯。」金東方瞥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懷中的文件上。那明顯是銀行出具的證明單據，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
他身後，方訥言大腹便便地也走近了。
凌彤萱朝著方訥言打招呼，「方主管！」
「嗯。複印資料？」
「是。」
「辛苦了！」
「不辛苦。」
錯身而過，凌彤萱抱著文件去複印了，等她出來的時候，發現財務部又來了新人，補現金出納的缺。
「大家好，我是衛凱，請多多指教！」
衛凱很年輕，是ABC，他才剛剛回國，中文不是太標準，但說話很幽默，長得也很帥，很快就融入了環境。
方訥言看了看眾人，意有所指地道，「以後大家『各司其職』，共同努力！」
「是。」旁人沒有什麼察覺，只有胡蝶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以及不甘。
臨近下班的時候，方訥言又通知大家做好明天開會的準備，這個月提前總結季報。
凌彤萱的壓力又來了，明天也是她發言，今晚她本想加班，可辦公室里來了新人，同事們要一起吃飯表示歡迎，她自然也不能缺席。
「走啦走啦，下班了，今晚我們要吃得豐盛一點啊！」
「那當然，有小帥哥加入我們，秀色可餐啊！」
謝俊燕和孟嬌熱切張羅著，凌彤萱微笑著起身，跟著大伙兒一起往外走。
「你們先走，我去下洗手間！」胡蝶走到走廊拐角的時候忽然說道。
「那你快點啊！」
「好！」
聚餐的氣氛相當好，大家吃完了飯後又去KTV坐了會兒，然後才各自散了。
凌彤萱不怎麼會喝酒，只喝了一杯便有些頭暈，回學校后就洗洗睡了。
……
第二天，凌彤萱準時上班，將前一天就準備好的一摞文件抱起，進了會議室。
這一次不同於上次，除了財務部的人在，還有董事會的兩名代表出席，這意味著她等會兒的發言不僅要過金東方那關，更要接受董事會代表的檢閱，說得再嚴重點，這是關係到整個財務部的事情！
「凌秘書，準備好了嗎？」金惟仁關心地問道。
「準備好了！」
「加油！」他朝她笑了笑，以示鼓勵。
「嗯，謝謝！」
金東方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裡，板著臉沉聲道，「開會！」
「是。」
凌彤萱起身將文件分發給與會眾人，一旁的胡蝶低著頭嘴角微勾，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凌秘書，你是不是發錯文件了？」金東方忽然臉色陰沉地低吼。
「什麼？」凌彤萱不明所以，連忙低頭去看，驚呼，「這不是本季的報告，是上一季的，怎麼會這樣？」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金東方「啪」地將文件甩在桌上。
「我……」凌彤萱嚇得一抖，臉色瞬間慘白。
「凌秘書，你是不是拿錯文件了？」金惟仁試圖幫她尋找原因。
凌彤萱搖頭，很是茫然，「應該沒有，昨天下班之前我就把資料全部列印好了，放在桌子上，今天早上我是直接拿進來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會不會是列印的時候弄錯了？」
「我不知道……」
「夠了！」金東方厲聲喝道，「我只給你一分鐘解決這個失誤，不然的話馬上收拾東西走人！」
凌彤萱大腦一片混亂，「總監，對不起，我回辦公桌那邊再看看！」
說完，她扭頭跑了出去。
一分鐘后，凌彤萱沮喪地返回，眼眶微微紅了。
辦公桌上沒有其他文件，她不是拿錯了，但也不可能是列印錯了，她明明檢查過好幾遍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凌彤萱哽咽著說，她覺得委屈，可是想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金東方鎖定她的小臉，黑眸里聚焦起火焰，「我不需要解釋，我只看結果！出去！」
「可是……」
「我說出去！」金東方的臉上布滿陰霾，聲音如寒冰般凍人。
金惟仁見她還不動作，便偷偷扯了下她的胳膊，低聲道，「你先出去，一切等散會後再說。」
凌彤萱怔著，雙腿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沉重，而金東方投遞過來的銳利視線讓她不知所措，以及無地自容。
金東方的眼神略帶不屑，口吻更是傷人，「將重要的資料鎖進檔案櫃是基本常識，這點都不懂的話，還想在財務部工作？」
凌彤萱緊咬著唇，淚水蓄滿了眼眶，她知道自己有錯，被批評也是應該的，可她心底里還是覺得委屈，他完全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就像那晚一樣。
「總監，我那裡也有報表的資料，馬上就可以複印好，發言也由我來做，時間要緊啊！」方訥言從旁說道。
方訥言的求情讓凌彤萱很是感動，但她看了看方訥言那高高隆起的肚子，心裡忽然一緊，不行，她不能連累孕婦！
凌彤萱咬牙做了一個決定！
深呼吸了口氣，她大義凜然地說道，「我記得所有的數據，我可以把報告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凌秘書……」眾人唏噓。
凌彤萱咬緊牙關，她知道自己衝動了，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拿起一份過期的報表和一支紅筆，勇敢地走上前方，「不好意思，耽誤大家的寶貴時間了，下面我們開始進入主題……本季度的財務比率分析顯示，營運能力和盈利能力兩個指標都很良好……總資產周轉率為……」
透過麥克風，凌彤萱流利地彙報著，她一邊說，一邊用紅筆將上一季報告上的數據劃掉，然後在一旁重新寫下新的。通過幻燈儀器，一份嶄新的報告顯示在前方的白幕上。
「投資報酬率，也就是資產凈利率，表明資產利用的綜合效果……」
金東方微微眯眸，將凌彤萱的一舉手一投足都納入眼底，有別於剛才委屈憫默的樣子，現在站在台上發言的她渾身散發著篤定的自信，溫柔細緻的語調，鏗鏘有力的論點，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一小時零四十分鐘的解說，完美得沒有一點瑕疵。
這個女人真的是……讓他無法形容！
報告完畢，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金惟仁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踢金東方的腿，該你總結了！
金東方回過神來，抬頭看了看僵在台上的凌彤萱，沉聲道，「回你的座位！」
凌彤萱如臨大赦，低頭走回自己的座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金東方轉回注意力，用磁性耐聽的聲音做了簡短有力的總結，然後宣布，「散會！」
凌彤萱恍若一瞬間得到解脫，全身卻軟無力氣。
董事會的兩名代表微笑著離開，臨走之前又多看了凌彤萱兩眼，可是她並未察覺。
金惟仁勾起唇角，毫不吝嗇地讚歎，「凌彤萱，你簡直是天才！」
凌彤萱獃獃的，反應不過來，顯然還是心有餘悸。
方訥言笑而不語，說真的，她也被驚到了，這一次的季度報告是她們兩人共同完成的，其間凌彤萱的努力她看在眼裡，但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會熟練到如此地步，真是可造之材！
謝俊燕和孟嬌，還有新來的衛凱也全都是一副讚歎的樣子，而胡蝶則是皮笑肉不笑，眼底閃過一抹嫉妒的狠意。
凌彤萱猛地回過神來，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忍不住有些臉紅，「呃……其實我只是看的遍數多而已，不自覺地就記住了。」
「那你的記憶力也太驚人了，都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呢，簡直是電腦！」
「哪有那麼誇張。」凌彤萱被說得很不好意思，微微別開眼，卻一下子撞上了金東方的視線。
他冷凝著臉，視線掃過金惟仁投遞在她身上的目光時，又是一陣怒氣上揚，「今天雖然沒有鑄成大錯，但你還是需要檢討！」
「是的，總監，我明天會交出一份書面檢討！」凌彤萱下了保證。
「嗯。」金東方起身朝門口走去。
金惟仁攤攤手，露出慵懶又迷人的笑容，「好了，搞這麼嚴肅幹嘛，大難不死必有厚福，應該好好慶祝才對！凌秘書，晚上我請你吃飯怎麼樣？」
金東方頓住腳步，回頭，鋒芒射向眾人，「全都回各自的崗位！」
「是。」眾人一鬨而散。
十分鐘后，凌彤萱接到金東方的呼叫，「咖啡！」
「好的，請稍等。」
掛斷電話，凌彤萱連忙跑去茶水間，卻發現置物櫃里沒有咖啡了！
她的大腦又是一片空白。
呆愣了幾秒后，凌彤萱咬牙沖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小包茶葉，然後再次跑回茶水間。
不一會兒，一杯熱熱的茶水好了。
凌彤萱先是輕輕敲了下金東方辦公室的門，得到響應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了，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對不起，總監，咖啡沒有了，我泡了杯茶給您，希望您能喜歡。」
金東方倏地抬起頭來，目光如炬。
「這是你今天第二個工作失誤了！」他嚴厲說道。
凌彤萱的腦袋嗡嗡作響，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般無措，她勉強穩住急劇的心跳，聲音微顫地道，「對不起，總監！」
「你只會說對不起嗎？」
「對不起！」凌彤萱對上他憤怒的眼睛，又連忙心虛地垂下頭。
金東方胸中一股憋悶，皺眉看著桌上的茶水，淺綠色的液體里透著一股晶瑩，雖茶香四溢，但他早已習慣了咖啡的濃郁。
「總監，請您先嘗嘗看，我等一下就去補咖啡！」凌彤萱急促地說道。
金東方狠狠地瞪著她，凌彤萱的眼底閃過驚慌，可是渾身好像被釘住一樣，動彈不得，只是下意識地將頭壓得更低。
金東方喉嚨里一陣發緊，他端起茶杯勉強嘗試，味道……竟出乎意料得好！
「這是什麼茶？」他雖然不是很懂茶，但也基本可以辨別烏龍、鐵觀音、毛尖等品種，可這種茶葉他卻不認識。
「杭州的雪水雲綠。」
「財務部的茶水間里竟然有這種東西？」他發出犀利的疑問。
「沒有……這是我自己的，是我住在杭州的奶奶寄過來的。」凌彤萱低頭說著，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對家鄉的思念。
「杭州？」金東方微微挑眉，一雙黑眸愈顯深邃，「你的家人都在杭州？」
凌彤萱的心跳漏了半拍，強力壓下心裡的愁緒，將最親愛的媽媽默默放在心底，輕輕「嗯」了一聲。
金東方看到她眼底的寂寞和失落，清秀的臉龐上，也有一抹脆弱一閃而過，竟讓他有些不忍再追究她的過失。
也許是茶葉的清香緩和了他的怒氣，他想。
「出去！」
「是。」
凌彤萱轉身離開，因為想起了媽媽的關係，她原本就沉重的心情上又增添了幾分難過，甚至有些頭重腳輕的感覺。
她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再分神，努力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去，一天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
到了下班時間，凌彤萱又徑自留下，開始寫檢討書，自責、愧疚、懊惱、委屈等諸多情緒一涌而來，讓她的頭愈發疼痛。
金東方本已經離開了公司，卻因為落了一份文件在辦公室而中途復返，意外瞥見凌彤萱纖細的身影，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怎麼還在公司？」
「報告總監，我在寫檢討書！」凌彤萱站起身來，腳下卻微微一晃。
燈光下的她，白凈的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一看就是很不舒服的樣子，他瞳孔微縮，「你生病了？」
「沒有。」凌彤萱搖搖頭，想證明自己清醒，卻發現頭更暈了。
金東方擰了擰眉，「身體不舒服就說！」
「我真的沒事。」凌彤萱難受得厲害，但還是咬牙堅持，她想儘快完成那份檢討書。
金東方沉下臉，冷聲道，「你這是在跟我抗議嗎？」
「不是的！我犯了錯，理應受罰！」凌彤萱額上冒出冷汗，聲音也有些發顫。
「馬上回去休息！檢討書延後一天再交！」
「不，我保證過的，一定要明天交！」
她小臉蒼白卻又如此執拗的樣子讓金東方的眼睛微微一痛，沉聲道，「我明天不收！後天收！」
「可是……」
「馬上下班！」他呵斥一聲，抓著她的手臂，拉起來就往外走。
凌彤萱本就覺得渾身無力，被他這麼一拉扯就更暈了，膝蓋撞上椅子，整個人就朝著地面栽去。
她認命地閉上眼，可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襲來，只覺得腰間忽然一緊，然後整個人便落入了他的懷抱。
金東方也是微微一怔，他沒想到她會這麼虛弱！
「你怎麼樣？」他沉聲問著。
凌彤萱的意識有些飄渺，但並未完全失去，「我沒事……您可以放開我了……」
金東方一向不喜歡與人有肢體上的接觸，於是果斷放手，可她失去了他的支撐，整個人就好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那般，搖搖欲墜。
「該死！」他低咒一聲，再次將她扶住，「我送你去醫院！」
「不、不用。」凌彤萱的氣息微弱，閉著眼睛，卻還是覺得天旋地轉。
金東方陰沉著臉，專制地將她拖進電梯。
置身於密閉的空間里，凌彤萱覺得更難受了，胸口悶悶的，腦袋也像是要爆炸似的，但她一直緊咬著嘴唇，不肯流露出一絲軟弱。
他的車剛剛停在對面停車場，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一樓后，他低頭對她說道，「你在這等著，我把車開過來！」
凌彤萱悶頭沒有吭聲，金東方舉步離開后，她才緩緩抬起頭來，然後咬牙跑出大廳，跟著快步奔向了十字街頭。
當金東方驅車返回時，正好看到凌彤萱上了一輛公車，她靠窗坐著，蒼白的小臉映在玻璃上，憔悴的神情讓他一下子想起了他們初遇的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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