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了酒樓,日頭越發毒了,陸沂帶著江宿雨往河邊走。
「你要去看賽龍舟啊?」江宿雨好奇問道,他也不像是愛湊那熱鬧的人吶!
陸沂好笑道:「看龍舟何必去河邊跟人擠?咱們在酒樓里也能看,我們是去碼頭,看看明日有沒有回頌陽的商船,順帶載咱們一程。」
「還坐船回么?」江宿雨好意提醒他,「萬一你又暈船呢?」
「暈豈不是更要坐,多暈幾次就不暈了。」陸沂振振有詞,況且按往常的經驗,應該是不會再暈了。
江宿雨知道勸不動他,也懶得再廢口舌,這就是一個自找苦吃的笨蛋,他能怎麼辦?無話可說。
陸沂向商船打聽好了,又定下了明日的船艙,正準備打道回府,轉頭就看到江宿雨面色不善,明明剛才心情還很好,怎麼一下就變了!
陸沂認真問道:「怎麼了,我又哪裡做的不對了?」
「你自己都對自己不上心,還指望著誰把你放在心上?」江宿雨甩下一句話轉頭就走,這麼快就忘了自己在船上那半死不活的樣子了?
陸沂一聽,喜上眉梢,立刻上前兩步拉住他,趁機套話道:「是啊,誰把我放在心上?」
江宿雨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正所謂醫者父母心,你若是不介意跟我差個輩……」
「打住!」陸沂伸手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宿雨,變壞了!」
江宿雨用力拍掉他的手,懶得與他爭辯,反正自己又不暈船,多管什麼閑事!陸沂默默跟上去,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他的確是刻意要折騰自己的,沒辦法,自小養成的習慣便是如此。
正午過後日頭最毒,江宿雨轉而走入一家茶棚,要了碗涼茶,一飲到底,喝得急了些,一顆水珠順著唇角流入下頜,抬手拭去。
陸沂已經抬起來的手拐了個彎也端了碗茶,柔和道:「歇一會吧!」
江宿雨坐在那兒,默不作聲,也不看他。陸沂心中暗嘆,這脾氣可真是見長啊!百無聊賴之際,一陣嗚嗚的低泣突然落入耳中,陸沂抬頭望去,只見一個杏紅衫子的小姑娘捂著臉哭,而稍大一些少年正緊張地不停地道歉。
「阿杏妹妹,我錯了,我再不敢欺負你了,你莫要哭了。」
小姑娘抹抹淚花,哽咽道:「阿娘說得對,你是壞小子,我要聽阿娘的話,以後再不跟你一快玩了。」
小少年立馬指給她看:「我已經把長毛蟲扔了,你原諒我,我再不嚇你,壞小子也能變成好小子。」小姑娘哭聲小了些,還在抽噎。
「阿杏妹妹,你最善良了,你要是不理我,還有誰會理我呢,要是沒人願意和我玩,我就變成可憐鬼了。」少年難過的低下了頭。
陸沂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笑出聲來,有樣學樣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要是不理我,還有誰會理我呢?」
江宿雨聽的耳根一陣發麻,這是什麼語氣!這麼大個人了還撒嬌?
「宿雨,你還不搭理我,我可就要繼續學了。」江宿雨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那小少年抬起袖子給小姑娘擦眼淚,頓時被氣笑了:「你還要不要臉?」
陸沂一指敲著桌面,故作無奈道:「沒辦法,誰讓我天生不會哄人,只好跟著學了。」管他是跟誰學呢,能把人哄回來就對了!
江宿雨看透了他的想法,十分無情道:「誰讓你哄了?想都別想,趁早打消念頭。」
陸沂笑道:「先前才說你管不了我心裡想什麼,現在可是食言了?」
江宿雨神情嚴肅,看著他認真道:「若我說要你摒除雜念,專心念書,你會聽嗎?」
「不會。」陸沂緩緩搖頭,這事兒若能隨心所欲,那還叫喜歡嗎?
「該回去了,早些回去,明日好動身。」江宿雨不再談論,率先起身,快他幾步,輕微一嘆,誰來告訴他這莫名其妙的心安是怎麼回事啊!
陸沂望著他落慌而逃的背影,喟然一嘆,無妨,日子還很長,不著急,總有辦法的。
第二日兩人坐船回頌陽,剛上船時,陸沂還是有眩暈感,江宿雨拿了包腌梅干給他,含在嘴裡,又揉了揉腦袋,好了不少,第二日基本無甚大礙,坐船也如在平地。第三日,便又談笑風生,硬拉著江宿雨在甲板上欣賞兩岸風光,還挺愜意。船行九日,眼看著頌陽已近在眼前。
船動風來,河面上來來往往有不少商船,早前路過一處水灣,有船工下去撈了不少菱角上來,嚼著清甜爽口,陸沂便買了些來,泡在水裡,也能留個兩三天。當下剝了一個遞給江宿雨:「給,這個脆。」
江宿雨伸手接過,冷不丁卻被一把抓住手腕,陸沂放下菱角,撩起他的衣袖仔細看了看:「痂落了,恢復的不錯。」手臂上許多嫩粉色的斑點,都是新長出來的皮肉。
江宿雨抽回手:「本來就不是什麼嚴重的燒傷,當然恢復的快。」
「嗯。」陸沂重新把菱角給他,想起那幾個晚上他疼連覺都睡不好,閉著眼睛都皺著眉頭的樣子就想揍人。
下了船之後,江宿雨沒回書院,繞道去城裡最有名的糕餅鋪子浮雲齋里買杞子糕。
「這甜膩膩的糕點,你喜歡?」白色的小塊被捏成各色花樣,色白如浮雲,表皮灑落著鮮紅的碎花瓣,樣子好看,價錢也貴,一看就很甜。
「帶給阿覃的,據說很好吃。」江宿雨挑了好幾樣,讓鋪子里的夥計包起來。
陸沂聽出話外音:「據說,你沒吃過?」
「沒有。」看起來很甜,江宿雨並不喜歡吃太甜的零嘴,微甜的倒是能吃一些。
陸沂拿起一塊,仔細端詳一番,做的真是文雅,小巧玲瓏,紅白相映,聞著也挺香,應該不錯,嘗嘗!
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糕點,江宿雨皺著眉頭吃下,好久才咽下去,道:「你為什麼要塞給我?」
「好吃嗎?」陸沂伸手替他颳去唇邊的糕點屑。
江宿雨偏頭躲開,道:「還行,不膩,也不是很甜。」
「你吃不吃?」陸沂從夥計手裡接過包好的糕點,若喜歡,就多帶點回去。
江宿雨搖頭道:「不要了,這又不能久放,你手上那麼多,夠了。」
「那回去吧……等等!」陸沂突然看向他身後,看到一個人影,神色一凜,他怎麼能一個人在大街上?
林疏在一座客棧前似與人在爭執著什麼,神色稍顯急切,時不時望一眼裡面,好像客棧里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公子,我家主人說了不見你,還請莫要再來打擾。」攔住他的人是個高手。
「我要見他一面,你讓開。」林疏神色冷峻,「再攔我,休怪我不客氣。」
那人卻道:「公子身份尊貴,小人自然不敢對公子做什麼,只是公子如若硬闖,我家主人必定生氣。」
聽到『生氣』二字,林疏有些猶豫,他並不想讓他生氣,可錯過這一次,誰知道下一回再找到他是什麼時候!掙扎許久,還是掏出一封信:「我暫時不見他,將此信交給你家主人。」
那人冷麵拒絕:「我家主人吩咐下來,不準接公子任何東西。就算我送進去了,主人也不會看的,之前公子不也派人送過,全部燒了,公子還是請回吧。」
林疏呼吸一窒,胸口抽疼,已經這麼討厭他了么?攥緊了手中的書信,最終還是失魂落魄的離開。
「林疏。」陸沂伸手攔住他的去向,「你為何會獨自一人在此?」
「風……陸沂,你回來了。」見有外人在,林疏打起精神,溫和一笑,完美無瑕,「這位就是江公子了,在下林疏,暫於頌陽書院求學。」
江宿雨抬手見禮,客氣道:「原來是新進的同窗,在下江宿雨。」
林疏對他稍一頷首,轉頭對陸沂道:「陸沂,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們遠途歸來,先回書院吧。」
陸沂卻道:「你一個人,不妥。」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林疏聲色冷淡的有些不近人情,「你先回去,我稍後就回。」
陸沂只能讓開,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轉而才對江宿雨道:「我們走吧。」
江宿雨淡淡點頭,對他們兩人之間怪異的對話置若罔聞,不關己事,不去獵奇。
陸沂突然跟他說道:「我與林疏自小就認識,就在你生辰那一天,他到書院的。」
「嗯。」江宿雨想起來,那天他把陸沂趕出門外,他好像是隱隱約約聽到了林疏的聲音,「那位林疏公子好像遇到了什麼麻煩,你若擔心,就跟上去看看。」
陸沂搖頭道:「不用,他有分寸,若需要我幫忙,早就說了。」
回到頌陽書院已至傍晚,江宿雨一回來就去素苑向虞先生報備了此次行程。
「易大師已然遇害,學生有負先生所託。」江宿雨淡聲告罪。
虞楠起身,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拜,道:「宿雨,當時我救人心切,情非得已將你拖入泥潭,害你受累,實在對你不住。」
江宿雨淡淡一笑,只道:「此事既已揭過,學生也已經安然歸來,先生不必掛懷,往後就不要再提了,天色不早了,宿雨不打擾先生休息,告辭。」
目送江宿雨離開,虞楠反而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是遺憾半是傷,早前收到老朋友寄來的遺書,知他為父贖罪,已有必死之心,可到底還是不願看到他枉送性命,因此才使計把江宿雨和陸沂送去了碧城,沒想到還是白費功夫。
虞楠點燃爐火,又重新添了水,江宿雨雖然明面上毫無異樣,然而心裡必定對他有了成見,這孩子性格雖好,卻是個心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