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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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心閣中藏書很多,被眾人還來取去,流通也快,如今整理起來自是不容易。陸沂絲毫不覺得累,偶爾透過木架間的空隙看一眼江宿雨,那專心致志的模樣在某一瞬就悄然印在了心上。

一聲驚雷乍響,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涼風攜著雨絲穿堂而過,沾濕了案上的書卷。江宿雨連忙走過去,把陸沂才抄完的一大疊宣紙抱起,起身時不甚碰落一本書,被風吹得嘶啦作響。

陸沂連忙去撿,一行字跡恰巧落入他眼中,一時心頭微顫,風聲雨聲皆不聞,連呼吸也變得焦灼急促。

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

他握緊手中書卷,抬眸望向那個從容的身影,永遠都是那麼淡然安寧,不驕不躁。

「江小公子,」陸沂捏著書走近,「似乎對我挺特別?」

江宿雨頭也不抬道:「我對任何人都一樣。」

陸沂彷彿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從頭涼到了腳底,耳畔只剩下了他說的這句都一樣。心上那點才剛冒芽的小心思,就那樣孤零零地被抑制住了生長。

「好了!」江宿雨整理好最後的書冊,轉身卻看見他神色晦暗,「你怎麼了,不舒服?」說著便抬手碰了下他的額頭,不燙,又拉起他的衣袖號脈。泛著暖意的指尖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

陸沂突然揮手掃開了他:「我沒事!」一樣,怎麼會都一樣?明明是不一樣的!

見他反應激烈,江宿雨手上一頓,便也沒有強求,依舊只淡聲道:「雨停了,走吧。」說罷,便拿起《天機經》率先走出了洗心閣,身後陸沂沒有跟上,他也沒有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無意去探尋。

離三月末還有兩日,晚上陸沂同蘇淮安就把該抄的書都交到了虞先生處。虞楠的居處名素苑,書院里的另一位先生張堯夫子也在,虞楠撥亮燈火,拿著厚厚的兩疊一張張地翻看。張堯也拿了幾張,頗為滿意地點頭道∶「不錯,宿雨一回來就老實了不少,果然近朱者赤。」

蘇淮安頓時睜大了眼睛∶「張夫子言下之意,豈非說我是墨」

「非也,他才是墨。」虞楠放下手中抄書,一指陸沂,只見他保持微笑,仿若未聞,於是又對蘇淮安道,「淮安且先回去,陸沂留下。」又對張堯道,「張師也請先回,賀新之事明日再議。」

「先生還有何吩咐」眼睜睜地看著蘇淮安告辭,陸沂唯有心中嘆氣。

虞楠道∶「世子的字長進不少,性子若再收收,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京了,也不必受我這老頭子管束。」

「晚輩對先生向來心存敬意,能得先生教導,是學生榮幸。」陸沂笑言,他是比較讓人頭疼,可對虞先生,到底還是十分尊敬的。

虞楠輕哼一聲∶「若非你叔父執意要把你送來,我這書院絕不收你!」

陸沂,字風雩,父母早亡,被叔父定武侯陸玖養在身邊,陸玖無妻無兒,便打算將爵位傳給唯一的侄兒。

陸沂忍不住笑了,非常善意地提醒∶「先生,兩年前我考進頌陽書院的時候,叔父的信可還沒到您手上呢!」

「那又如何,後期頑劣,全然可以趕下山去!」若非多年老友相托,早就將這離經叛道的傢伙掃地出門了。

陸沂笑著耍賴道∶「我後面可都改了,趕我走我也不走!」

「世子性格衝動,凡事三思而後行,做人做事,留一線餘地。也不辜負陸兄對你的一片苦心!」

陸沂嬉笑之色頓收,正色道∶「先生教訓的是,學生銘記於心。」

虞楠揮手讓他回去了,若真能記住,也不會三天兩頭就有人來告狀了!

今夜無朗月清輝,只有幾顆不甚明亮的星子點綴在蒼穹,山上一片漆黑。陸沂一路慢慢走回住處,雖無明月,卻有清風,被山間涼風一吹,頓時覺得渾身舒暢,一時也不那麼急著回去了,腳下越走越慢,在一塊山石上坐下。好吧,他承認自己現在是有些害怕見到宿雨,與心上人同處一室,尤其是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對他動了不該有的心思的時候,就成了一種折磨。

叔父告訴他,人之一生有無數個抉擇,選一條路,拼了命地走下去,是福是禍就都在自己手上了。江宿雨,就是他的必經之路。陸沂向後躺下,臉上有些發熱,對任何人都一樣么沒關係,總有一天會不一樣的!夜風徐徐吹過,拂動新生的草葉,忽而陸沂面色一變,立刻彈起,怎麼會有血腥味兒四處查看,果然在隱蔽的深草叢裡,躺了一個人,頭部被硬石砸了多下,血肉模糊,正是剛剛才見過的張堯。

來安居里,急促的敲門聲砰砰直響,似乎在暗示著來人內心的焦躁。江宿雨立刻被驚醒,披衣下床開門,卻是虞先生身邊的童子。

「江公子,虞先生請你立刻過去看診。」

「好。」江宿雨二話不說,點頭應承,若非十萬火急,虞先生不至於這麼晚派人來找他。取了藥箱,就立刻跟他去了。卻怎麼也想不到,傷者竟是張堯先生,頭部被尖石打得血肉模糊,滿臉血污。

江宿雨眉頭一皺,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才能下此毒手取出乾淨手巾,替病人清理傷口,上藥,包紮,待他停下手來,已是後半夜了。虞楠一直守在旁邊,臉色陰沉得嚇人,書院里還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

江宿雨脫下染了血的外袍,又洗凈手,才對虞楠道∶「先生,張先生傷得不輕,看似可怖,所幸未傷著要害,得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張先生頭部有五處傷,頸部有淺勒痕,後背擦傷,衣上有青苔,學生猜想大概是有人偷襲,可又心中恐懼,才會下手不知輕重,草草了事。」

「陸沂已經去查探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蛛絲馬跡。虞楠臉色稍微柔和了一點,「今晚辛苦你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張師的傷勢暫時先保密。」

「是,學生一定守口如瓶。」

正待他要回來安居的時候,陸沂從門外進來了,臉色有些陰沉,朝兩人道∶「我沒有找到兇手,但我在發現張先生的地方,找到了這個。」他取出一隻玄色吉祥紋錦囊。

江宿雨睜大眼睛,不可置信∶「…怎麼可能」這東西他再熟悉不過,是他用來裝藥方和小瓶藥丸的,在書院里也不知給了多少人!

虞楠也知道江宿雨的習慣,神色嚴峻,怒罵道∶「真是枉讀聖賢書!」

「裡面有東西。」陸沂遞給他。

江宿雨從裡頭取出一張紙,展開一看,不禁眉頭皺得更深∶「是淮安的。」

「果然。」陸沂冷靜告訴兩人,「發現張先生的時候,我就讓人去找了淮安,整個書院只有他不知所蹤。」

」你懷疑是他畏罪潛逃」江宿雨不得不為蘇淮安爭辯,「這….他有何理由害張先生?」

「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他,但是就目前狀況來看,蘇淮安最可疑。」陸沂神情淡漠,彷彿他指控的那個人不是朝夕相處的朋友,他對虞楠道,「請先生立刻派人去找蘇淮安。」

「你已經認定是淮安了」虞楠別有深意地問。

「沒有,」陸沂搖頭,「兇手沒找到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兇手若是准安,自然應該抓回來送官定罪。倘若不是淮安,那就更要趕快找到他,免得做了別人的替死鬼!蘇淮安畏罪潛逃,兇手要的就是這個結果,既然如此,何不遂他的意,光明正大地找人!」

「便依你所言!」虞楠目光一沉,他倒要看看,是誰如此歹毒,害人害己!

喚來書院護院,虞楠立刻下令找人,上百人一齊出動,一時整個書院燈火通明,氣氛緊張。

夜已深,既然虞先生已派人去找,陸沂就拉著身側之人先行告辭,打算先帶他回去休息,一晚上沒睡,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看著就心疼。

出了房門,院子里山風穿庭而過,江宿雨渾身顫抖了一下,剛剛外衫沾了血,他就脫了下來,一直抱在臂彎里。

陸沂眉頭一皺,轉身回去要了件衣服,給他披在肩上,又俯下身子道∶「晚上冷,我背你回去更快。」

「開什麼玩笑,我又不是不能走。」江宿雨一口拒絕,他是困了,可陸沂忙活了一晚上,怕是比他更累。

陸沂精神挺好,也不管他拒絕,一把將人扯過背起,足尖一點,騰空而起,江宿雨還未說出口的話就這麼噎在了喉嚨里,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一路低起高落,著實驚險,什麼困意都給他折騰沒了。

陸沂一路用輕功把人帶回了住處,放到了床上。催促道∶「好了,抓緊時間快睡覺,天都快亮了。」

江宿雨驚魂未定∶「以後你若還敢這麼對我,我就跟你絕交!」

「怎麼,你害怕啊」陸沂湊近,輕聲安慰,「不怕啊,不會摔著你的,下次我慢點。」江宿雨一把將他推開,縮進被窩裡,悶聲道∶「休想有下次。」

陸沂笑了笑,熄了燈,聽著他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確定他睡著了,才悄聲出了房間。迅速飛掠過牆頭,來到一片空地,取出個玉哨,吹了一聲,空靈的哨聲迴響在四周。

等了半天也沒見個人來,陸沂不得不接受事實,萬分懊惱∶「竟然真的沒給我留人!」

往常他出門叔父一定會派人在暗地裡跟隨,雖說書院里有規定不許暗中留護衛,可也沒想到叔父竟然當真一個人也不留給他!無奈之下,只得返回房中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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