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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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天氣轉暖,微風輕柔。四月十七那日阿覃起了個大早,借了廚房一角落,鍋里燉著骨頭湯,燒水和面,忙得熱火朝天,又去菜園子里摘了幾顆青菜,想著自家少爺是人同住的,還是多做些的好,於是便又多摘了些,做成兩碗濃香四溢的面,早早地送到來安居去。

還是少爺在好,門一敲就開,不像陸公子,半天都敲不開。

「公子,趁熱吃!」阿覃提著食盒進門,端出兩碗面。

「你有心了。」江宿雨微微頷首,淺淺一笑。

陸沂聞著香味慢慢地坐起身,深吸一口氣:「阿覃啊,你可真是太貼心了!」

阿覃隔著屏風喊:「陸公子,再不起來,就沒你份了!」

「怎麼會,宿雨會留給我的!」陸沂披衣下床,用隔夜冷茶漱了口,整理好了儀容才到前頭去,端的是神采飛揚,一眼就看到這面,愣了一下,「長壽麵,你生辰?」

「嗯。」江宿雨喝了口湯,確實味道甚佳!

「怎麼不告訴我,我居然不知道。」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上回他過生辰的半點蛛絲馬跡來!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江宿雨挑眉,「再者出門在外哪來那麼多講究,快吃吧,再不吃你就浪費了阿覃的好意!」

陸沂在他旁邊坐下:「該講究還是要講究一下的!」

江宿雨笑而不語,低頭進食,書院里人雖多,真正交好的也沒幾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不想,也不願。

阿覃走後,虞楠身邊的侍從也過來了,送了一個白瓷筆洗過來,上描著疏荷淡雨,兩尾錦鯉寫意傳神,十分雅緻。

「虞先生也知道?」陸沂很驚訝,虞先生那麼嚴肅的人也會送東西給弟子?

「不是,湊巧而已,之前我看虞先生的物件好,就多問了幾句,他答應替我找幾樣來。」江宿雨將筆洗擺在書案上,滿意地點點頭,怎麼看都合適!於是便轉頭道:「走吧,要去留墨樓了,否則又要進不去了。」

「是我進不去,誰還會攔你!」

「虞先生才不管是誰,過時不候。」

「今天又是虞先生啊?」陸沂頓覺頭大,敬服是一回事,可聽虞先生講學也著實太痛苦了,老是盯著他!

「下午你的心頭好,入山狩獵。」

陸沂聞言,立刻精神百倍:「走!」

留墨樓中,江宿雨就坐在虞先生下首,坐姿端正,專心致志。散學后,虞先生單獨留下他。待人都走盡后,江宿雨才跟著虞先生回了素苑。

江宿雨率先道:「多謝先生早上讓人送來的筆洗,果然精細。」

「我找你來也正是為這事。」虞楠開門見山,先與他說了一段故事,「宿雨可聽說過碧城的易大師?」

「自然聽過,天底下數一數二的能工巧匠,據說這位易大師年事已高,已不再制器了。」江宿雨感覺有些不同尋常,「莫非,先生給我的筆洗是……」

「那是他多年前制的物件兒了,我雖與他相識,也沒那麼大面子,能讓他再重新出山。」虞楠接著道,「這位易大師近兩年來家裡常有人生怪病,四處求醫無果,得知江氏子弟在我這書院,就送了封信來,你可願意走一趟?」

「但憑先生吩咐。」江宿雨應承下來,江家有家訓,非不得已不可推拒病患,況且東西都已經送到他手上了,不去也說不過去,「只恐弟子學藝不精,走一趟也未必能解他人之急,墮了先生的名聲就是我之過了。」

虞楠悠然道:「宿雨過謙了,我有什麼名聲可墮的!」

江宿雨淡淡一笑,起身告辭。

日暮時分,陸沂踏著夕陽回了來安居。江宿雨正收拾行囊,準備明日就能出發,早點走一趟,還了人家的情,盡人事,聽天命吧!

陸沂滿臉詫異:「你這是要出遠門?」

「嗯。」江宿雨輕應了一聲,將幾件樣必備的物件兒放入行囊。

陸沂接連發問:「去哪裡,做什麼,怎麼好端端的又要出去?」這才回來幾天?

「去碧城出診。」江宿雨指著那個筆洗,將前因後果說給他聽,末了嘆道,「收了人家的東西,總不能不去。」

「如果真心實意讓你出診,大可光明正大來請,何必耍這種小伎倆?」陸沂眸色一冷,語氣里也帶了幾分不善,「虞先生怎麼也會做這樣的事?」

江宿雨倒不甚在意:「只是走一趟,能治就治,不能治我就回來,也損失不了什麼。」

陸沂有些強硬:「別去,東西還回去,回頭我送你個更好的,你若實在喜歡,咱們買下來就是。」

「陸沂,我自有考慮。」江宿雨緩聲道,「虞先生明知此舉不妥,卻還是幹了,應該有他不得已的理由。再者,虞先生的為人你也知道,他不會害我。」

陸沂還是不放心:「碧城你孤身一人,誰知會遇到什麼,這哪能說得准?」

江宿雨無語道:「阿覃會跟著,我去出診,又不是去剿匪。」

「那我跟你一起去。」陸沂道,實在要去,自己只有跟著才放心。

江宿雨吃了一驚:「你跟我去?做什麼?」

「江大夫收我做個葯僮怎麼樣?」陸沂眼尾上挑,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眸中似攢了萬千星辰,熠熠生光。

江宿雨挑眉:「我為什麼要收你做葯僮?你還不如阿覃勤快。」

「不收我也跟著你。」

江宿雨道:「你想跟便跟吧,反正我也攔不住。」

「先跟我下山。」陸沂突然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出了房門。

「我不去。」江宿雨掙開他的手,轉身回屋,「明日要出遠門,跟你出去,至少半夜才能回來。」

「至少跟我走一趟,」陸沂拉住他,「用不了多久。」

江宿雨絲毫不為所動:「不去,我要休息。」

陸沂實在沒轍,情急之下一把將他拉入懷中,攬住他的腰,飛身上了屋頂。江宿雨只覺得自己騰空而起,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已經不在地面,頓時一陣頭疼,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怒道:「陸沂,你信不信我跟你絕交!」

陸沂大笑,十分欠揍道:「跟我走,我立馬就帶你下去。」

「我不去,放我下去!」江宿雨氣得面色發白!

陸沂仍自堅持:「不放!」

「不放?行!」江宿雨冷冷看他一眼,鬆開手轉身疾走兩步,縱身一跳!

「別跳!」陸沂臉色大變,立刻跟著跳下去,落地之前抱著他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緊張問道:「宿雨,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江宿雨臉色陰鬱,輕輕掃開了他的手,不發一言,轉身回房。

陸沂心中大痛,自己本意只想記住他的生辰,誰曾想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宿雨從來沒有真正跟他生過氣,以至於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哄!回屋只見江宿雨坐著不發一言,冷靜得有些嚇人!

「宿雨,我錯了,我道歉,你怎麼罰我都可以,別……別這樣……」他從沒見過江宿雨這個樣子,心裡發慌,「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不逼你。」

江宿雨恍若未聞,無動於衷,他自小就厭惡受人脅迫滋味兒,不管對方是出於什麼本意,只會讓他痛恨!

「宿雨,你……你說句話好不好?」陸沂目光閃爍,小心翼翼,心中懊悔不迭,以前不管什麼事,他磨兩句,宿雨也就答應了,這一次,他也猜到了,自己大概是犯了他的禁忌了。

陸沂在不停地道歉,江宿雨置若罔聞,突然起身朝門外走去,連一點目光都吝於施捨給他。陸沂心尖發顫,滿嘴苦澀,伸手攔住他:「你別走,你不想看到我,我出去就是,你氣消了我再進來。」

輕微的關門聲落下之後,陸沂在門外坐了下來,靜靜地守著,是自己習慣了他的好脾氣,做的過火了,他生氣也是應該的。

天色漸漸暗下,眾人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蘇淮安一進院子就看到陸沂呆坐在屋前的台階上,甚覺奇怪:「你坐地上幹什麼?今天下午也不見人影,傻了?」

「宿雨生我氣。」陸沂頭也不抬道,他已經在這裡坐了好長時間了,宿雨還是無動於衷!

「啊?」蘇淮安明顯不信,「宿雨也會生氣嗎?他好像從來沒有跟誰生過氣!」

一道清朗的笑聲響起,蘇淮安身邊的年輕人慢悠悠道:「如此看來,你還真是個人才!」

陸沂耳根一陣發麻,這聲音可太熟悉了,抬眸望去,只見那人輕袍緩帶,丰神俊秀,眼角微微上挑,眼底帶著幾分熟悉的調笑,全身上下,一舉一動,沒有一處不講究,贊一句芝蘭玉樹毫不為過。

「你是有要事要辦?」陸沂神色一凜,立刻站起身來。

公子道:「來書院自然是求學。」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陸沂此時也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

「陸沂,林公子沒有開玩笑,虞先生已經同意了。」蘇淮安又轉頭和善道,「原來林公子與陸沂早就相識,那真是再好不過。」

「往後一處聽學,就是同窗,何必如此見外,喚我林疏便可。」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蘇淮安也不多推辭,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林公子氣度不凡,來歷怕是不一般,如此平易近人,謙和溫潤,著實讓他高看一眼。

林疏道:「我與陸沂自小相識,這兩年他不在家,也就見得少了。」

蘇淮安會意,立刻道:「今日狩獵,著實累得慌,我先去換身衣服,先失陪一會兒。」

林疏微笑頷首致意,待見他進了另一間房后,才對陸沂道:「陪我去走走?」

陸沂搖頭:「不去,我要是不在,等會他也許會更生氣。」

「什麼人啊,氣性這麼高?」林疏十分好奇,「他不讓你進房門。」

陸沂立刻辯解:「不關他的事,是我先惹他,他很好,再沒有比他更好的。」

涉及到生人,林疏也不好多問,只道:「與人同住一室終究不便,可要搬去我那裡?」

陸沂十分納悶:「你還真是求學來了?」

林疏伸出三根手指:「就三個月,來安居已經住滿了,我也不喜歡跟人擠,虞先生就給我找了處無人的空院落,就在洗心閣後邊的芄苑。」

「你是不是閑得慌?」可這麼無聊的事也不像是眼前之人能做出來的,「你想要什麼樣的先生沒有?還非得來和我們擠?」

林疏避而不答:「這話就放肆了,你若不搬過來,我可就先回去休息了。」

「慢走不送。」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你若不認路,我就叫淮安送你回去。」

「不必,虞先生的人在外面候著。」林疏突然靠近低聲道,「看來這個宿雨,對你很重要。」

「是。」陸沂直言不諱,目光堅定。

林疏淡淡一笑,轉身離開,笑容漸隱,如果自己也有他這樣的勇氣,是不是就不會把人給弄丟了

陸沂又坐回了台階上,抬頭望天,天邊一道淺淡的月牙兒,今日,原本是個很好的日子,可惜事與願違。四周很安靜,晚風微涼,悄悄吹動庭中樹的葉梢,似情人間的呢喃低語,不忍打擾。陸沂的心逐漸靜下來,若是在此坐一夜,能換得他的原諒,那也值了。

門「吱嘎」一聲突然開了,江宿雨神色淡漠,開了門又轉身進去。這也是陸沂的房間,自己沒有什麼理由可以獨佔。

陸沂目光一亮,連忙跟進去,可江宿雨還是不理他,自顧自躺下睡覺,兩手交疊置於胸前,一貫的端正。陸沂跟在他後頭不禁苦笑,哪有那麼早睡覺的!

燭光搖曳,將陸沂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站在床邊一動不動,只靜靜望著他,良久之後,才響起一聲輕微的嘆息。

「對不起,今日是我做的不對,我不知道你怕高,往後再也不會了。」陸沂輕聲道歉,他兩次說要絕交,都是因為自己把他帶到了高處,的確是疏忽了,「我想帶你下山,本是好意,不料卻弄巧成拙,對不起。」

江宿雨依然無動於衷,不肯理他,腦海里不斷地回憶起幼年的舊事來。

那是十一年前的冬日,有個惡徒帶著個小孩前去江家求醫,那孩子年幼,又病了多日,就剩一口氣在,藥石無靈,江大夫令其準備後事,卻激起那惡徒的凶性,抓了江家六歲的小公子吊在冰面上威脅大夫。可醫者只能醫病,哪能真從閻王爺手裡奪過一條命來?那是江宿雨唯一一次見到向來儒雅溫和的父親苦苦哀求一個惡徒,卻毫無用處,他最後還是被扔進了冰湖裡,父親費盡心力才救回他一條命,可還埋下了隱患。自此,他恨透受人脅迫。

陸沂守了他許久,也沒等來他一個字,無奈之下,將一樣東西放入他的手中,回自己床上躺下了。

夜色深沉,呼吸可聞。江宿雨輕輕摩挲著手中的物事,入手生暖,細長條狀,摸不準是什麼東西,睜開眼抬起手就著燭光仔細看了看,是一枚竹節玉哨,玉質通透,觸手生溫,竟是暖玉製成。江宿雨情不自禁朝他那邊望去,陸沂已經坐起了身,正毫不掩飾地望著他笑,真是十分欠揍。

江宿雨瞬間醒悟過來,又中計了,手中的東西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陸沂趁機翻身下床,一把握住他的手,抓住時機道:「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就原諒我這一回,別生氣了好不好。」

江宿雨移開目光,沉默許久,才彆扭道:「不是要下山?」

陸沂心中巨石終於放下,無比輕鬆,考慮到他之前怎麼都不肯去,便問:「天都黑了還去嗎?不休息?」

江宿雨頓時惱了,縮回被子里悶聲道:「不去。」

「去,怎麼不去。」某人終於醒悟,把人從被子里拉出來,穿好衣物,悄悄出了來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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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沂:惹媳婦生氣了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蘇淮安:鍵盤、榴槤、搓衣板,誠信經營,童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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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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